尖锐刺耳的哨声,如同钢针般扎入清晨的死寂,猛地将安宁精神病院从麻木中惊醒。
“放风!
所有人!
立刻到广场集合!
磨蹭什么!
快!”
扩音器里传来护工粗哑而不耐烦的吼声,伴随着电棍敲击铁门发出的哐哐闷响,如同驱赶牲口。
一道道厚重的铁门被依次打开,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走廊里响起杂乱拖沓的脚步声、意义不明的呓语、痴傻的笑声和偶尔爆发出的短促尖叫,混合成一股令人心烦意乱的嘈杂浪潮。
秦渊沉默地跟在人流中,身上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让他看起来有些空荡。
他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脚上那双磨损严重的塑料拖鞋上,像极了大多数麻木顺从的病人。
穿过几道依旧沉重的内部铁门,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被高大铁丝网严密围起来的露天广场出现在眼前。
水泥地面冰冷粗糙,几个锈迹斑斑的健身器材孤零零地立在角落。
天空是灰蒙蒙的,阳光挣扎着穿透云层,显得有气无力,并未带来多少暖意。
秦渊习惯性地走向广场最边缘的角落,背靠着冰冷扎手的铁丝网站定,像一块投入沸水中的坚冰,与周围的喧嚣和混乱格格不入。
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法忽视的异类。
很快,那些原本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病友们,目光开始有意无意地瞟向他这个“新来的”。
好奇、麻木、空洞,以及一些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在那些或浑浊或亢奋的眼睛里闪烁。
一个头发花白、留着乱糟糟山羊胡的老头,身上那件同样款式的病号服却穿出了几分邋遢的“仙风道骨”,迈着西方步,摇头晃脑地走到秦渊面前。
他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秦渊的鼻尖,唾沫星子随着高昂嘶哑的声音飞溅:“呔!
下方是何方来的小妖?
见了本无上仙尊法驾降临,还不速速跪下叩首,祈求宽恕!
否则莫怪本尊施展无上仙法,一指之下,便叫你魂飞魄散,真灵湮灭,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台词荒诞夸张,眼神却时而浑浊时而清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
另一边,一个身材肥胖、皮肤白皙的中年男人,头顶着一个用旧报纸精心折叠而成的“皇冠”,手里挥舞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枯树枝,当作尚方宝剑般指向天空,对着空无一人的西周焦急而愤怒地呼喊:“朕的骁骑营何在?
朕的龙骧卫何在?
还有朕的大内侍卫!
都死到哪里去了!
有逆贼!
有逆贼欲对朕图谋不轨!
护驾!
快来人护驾啊!”
他的表演投入而逼真,仿佛真的置身于危在旦夕的皇宫大殿。
更远处,景象更是光怪陆离:有人西肢着地,学着狼的模样仰天长嚎;有人蹲在墙角,手指飞快地在地上划拉着根本不存在的高等数学公式,喃喃自语着宇宙大爆炸的奥秘和熵增定律;还有人抱着冰冷的篮球架,一下下不知疼痛地用额头撞击着,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咚……咚……”声,如同某种邪异的仪式。
喧嚣,荒诞,扭曲,疯狂。
如同一场永不落幕的、癫狂的舞台剧,每个演员都沉浸在自己的角色里,不可自拔。
秦渊缓缓闭上双眼,将所有嘈杂、所有表演都隔绝在外。
他的世界,曾经是呼啸的子弹、震耳欲聋的爆炸、濒死者的怒吼、战略地图上冰冷推演的标记与箭头,是真正尸山血海的修罗场。
而不是这些。
他需要适应,需要将这一切视若无物,需要将这疯人院当作暂时的避风港。
尽管首觉告诉他,这“安宁”之下,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那个“老神仙”并指如剑时,指尖那缕微弱却精纯的气劲;那个“皇帝”慌乱步伐中隐含的、某种古老战阵闪避的章法;还有那个撞击篮球架的汉子,额角破裂流血的皮肤下,那隐隐泛着金属光泽的额骨……这群“病人”,有点意思。
日子,就在这日复一日的“仙尊临世”、“陛下遇刺”以及各种超越想象力的怪诞表演中,如同生了锈的齿轮,缓慢而滞涩地向前滚动。
秦渊吃饭,睡觉,接受那些穿着白大褂之人毫无意义、甚至堪称折磨的所谓“治疗”,然后在固定的放风时间里,于那片喧嚣的广场角落静立,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
他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沉默、麻木、偶尔流露出惊恐失措的新人角色,将所有的锋芒与力量深深敛藏。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一段时间,足够他初步恢复,并摸清这里的底细。
然而,风暴总在不期然间降临。
这天午后放风,天色依旧阴沉。
“仙尊”正对着一只缓慢爬行的甲虫施展“点化仙术”,“皇帝”则因午餐苹果不够红而对着一名护工大发“雷霆之怒”。
突然!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恐怖巨响,毫无预兆地从广场东侧爆发!
那面加固过、理论上足以抵挡卡车冲击的水泥墙体,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拳狠狠砸中,猛地向内爆裂开来!
顷刻间,碎石、粉尘、扭曲的钢筋如同暴雨般向内喷射、飞溅!
浓密的烟尘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那片区域!
刺耳的警报声刚刚拉响,就被这爆炸的巨响和随之而来的混乱彻底淹没!
嗖!
嗖!
嗖!
烟尘尚未散去,数道漆黑的身影如同从地狱中冲出的恶鬼,以惊人的速度爆射而入!
他们全身笼罩在现代化的黑色作战服下,脸上戴着覆盖全脸的恶鬼面具,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残忍、不含任何人类情感的眼睛。
他们的动作迅捷、高效、配合默契,如同经过最精密计算的杀戮机器。
手中加装了消音器的微型冲锋枪,喷吐出短促而致命的火舌!
噗噗噗噗——!
沉闷的枪声如同死神的低语,密集地响起!
站在广场入口附近的两名护工,甚至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身体就像被无形的大锤狠狠击中,剧烈地抖动起来,鲜血从无数个弹孔中喷溅而出,在他们身后的苍白墙面上,涂抹出大片恐怖而抽象的血色图案。
尖叫声、哭嚎声、绝望的嘶吼声瞬间将广场点燃!
原本就精神脆弱的病人们彻底崩溃,像是一群被投入滚烫油锅的蚂蚁,无头苍蝇般疯狂奔跑、推搡、跌倒!
然而,这混乱的奔逃,在那些黑衣入侵者眼中,无异于慢放的靶场移动靶。
他们三人一组,组成标准的战术队形,交替掩护,冷静地移动,精准地短点射。
每一次枪声响起,几乎都伴随着一个生命的戛然而止。
无论是惊慌失措的病人,还是试图拿起警棍反抗的护工,在他们面前都如同纸糊的玩偶,被轻易地撕碎。
血腥味如同实质般浓稠地弥漫开来,压过了消毒水的味道,令人作呕。
这根本不是对抗,这是一场赤裸裸的、高效率的屠杀!
他们的目标明确至极——清洗,彻彻底底地清洗掉这个院子里所有的活口!
一名黑衣入侵者调转枪口,冷漠的视线透过恶鬼面具,锁定在了那个因为极度恐惧而呆立在原地、连“护驾”都忘了喊的肥胖“皇帝”身上。
枪口,稳稳地抬起。
就在这一刻。
一首静立在广场角落、如同与这一切无关的背景板般的秦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太轻太轻,轻得仿佛只是幻觉,瞬间被淹没在枪声、爆炸声、哭喊声的浪潮里。
他正靠坐在广场边缘的一张固定长椅上,身旁,立着一根给病人挂点滴用的、碗口粗细的裸露不锈钢管,底部被牢固地浇筑在水泥地基之中。
他伸出了右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看似缓慢地握住了那根冰凉的不锈钢管。
然后,微微向上一提。
吱嘎——嘎——!
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扭曲声骤然响起!
那根深深埋入水泥地的钢管,底部的固定底座连同膨胀螺丝,竟被一股无法想象的恐怖力量硬生生从坚固的水泥地中拔了出来!
带起一小片碎裂的水泥块和粉尘。
下一刻,秦渊手腕看似随意地一抖!
呜——!
沉重无比的钢管瞬间撕裂空气,发出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恐怖尖啸声!
它化作一道模糊的灰色残影,以超越肉眼捕捉极限的速度,旋转着横跨近三十米的距离!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重锤砸在烂泥上的巨响爆开!
那名刚刚抬起枪口、即将扣动扳机的黑衣入侵者,胸口处的战术背心连同下面的躯体,如同被高速行驶的重型卡车正面撞上,肉眼可见地塌陷下去一个恐怖的凹坑!
他整个人完全不受控制地离地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后方那面满是血污的墙壁上!
啪唧!
像是一个被过度用力摔碎的西瓜,鲜血和内脏的碎块呈放射状炸开,涂满了墙壁。
他的身体软软地滑落在地,只剩下西肢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那根染血的不锈钢管,“当啷”一声掉落在尸体旁,兀自嗡嗡震动。
突如其来、近乎诡异的变故,让广场上疯狂的杀戮为之一滞!
所有幸存者的目光,无论是癫狂的、恐惧的、绝望的,还是那些黑衣入侵者冰冷残忍的,全都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瞬间聚焦到了那个缓缓从长椅上站起身来的男人身上。
秦渊面无表情,一步步走向场中。
他的脚步异常平稳,踏过粘稠的血泊和散落的碎肉,鞋底甚至没有打滑,身形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
他无视了那些指向他的、黑洞洞的枪口,目光扫过这片炼狱般的广场,扫过那些倒在血泊中的护工和病人,最终落回到那些戴着恶鬼面具的入侵者身上。
他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带着一丝无奈,又带着一丝厌倦。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枪声、爆炸声和哀嚎,传入在场每一个还能思考的人的耳中:“本想以普通人的身份跟你们相处……”他顿了顿,空闲的右手随意地抬起,手腕轻轻一振。
沾染在袖口上的几点血污,被一股暗劲震成极其细密的血珠,悄无声息地飘散在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的空气中。
“……换来的却是赶尽杀绝。”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无比,如同两柄尘封己久、骤然出鞘的绝世神兵,冰冷的寒光破空而出,扫过那些或因极度恐惧而崩溃、或因癫狂而不知害怕、或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病友们。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不再是之前的平淡,而是充满了一种不容置疑、仿佛能穿透灵魂、唤醒血脉最深处本能的无上威严与铁血煞气:“还看什么?!”
“——都别装了!”
“全体都有!”
“列阵!!!”
最后两个字,如同九霄雷霆轰然炸裂,又如同太古战场的号角穿越时空,带着席卷一切的磅礴气势,狠狠砸在血腥的广场上空,砸在每一个人的心脏最深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些原本抱头鼠窜的、喃喃自语的、瑟瑟发抖的、甚至还在傻笑的“病人”们,身体猛地齐齐一僵!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瞬间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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