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美凤手上全是泥巴，竹做的刮皮刀在土豆皮上发出单调的“嚓嚓”声，她干得很卖力，动作还有些生疏，削好的土豆滚进旁边的大木盆里，有点凹凸不平不说，还丑不拉几的。
“美凤姐。”
旁边一个三十出头，扎着一条粗辫子的媳妇凑过来，胳膊肘碰了碰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好奇和担忧，“刚才听林师傅说……你以后中午都不回家吃了？
真的假的呀？
那……那你家那几个……该咋办？
以后你真不打算管了？”
何美凤手里的竹皮刮刀没停，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她没解释，也没诉苦，仿佛这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那平淡的反应，倒让这媳妇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讪讪地缩了回去。
后勤主任刘大姐这时走了过来，她瞅了瞅何美凤脚边那堆削得丑不拉几的土豆，又看看她那张没什么表情，只顾干活的脸，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然后又咧开嘴干笑了一下：“哟哟哟，美凤，今儿手脚够利索啊！
这土豆削得真是别具一格哈！”
她顿了顿，话里有话，“咋样，中午在食堂吃得还顺口吧？
比赶着回去伺候那帮小祖宗强吧？
要我说，你早该这样！
人呐，就得先顾着自己！
别太惯着孩子！”
何美凤这才抬起头，对着刘大姐扯了扯嘴角，算是给了个回应，依旧没言语。
刘大姐讨了个没趣，知道她是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闷葫芦，也不在意，嘴里哼着革命歌曲，背着手又晃悠到别处去了。
忙了一下午，终于到了白班工人下班时间，何美凤这边下班晚，工人都是西点下班，她们后厨五点才能下班。
食堂也是三班倒，他们白班五点下了班，下午还有中班的过来接班，中班深夜一点下班，后面还有夜班的人来接班，一星期转一次班，等过几天，何美凤也得上中班了。
“赵师傅，给我打两个杂粮馒头和一碗菜糊糊。”
何美凤对接班的赵师傅道。
“一两粮票，三分钱！”
赵师傅吆喝一声。
何美凤赶紧掏钱和票，递了过去，便宜是便宜，就是没油水！
赵师傅给她打了两个杂粮馒头放在搪瓷碗里，还不忘忙里偷闲问了一句：“小何，今天难得看你在食堂打饭吃，你这是咋了？”
何美凤笑了笑：“没咋了，大热天，不想做饭，以后就在饭堂吃了。”
何美凤舀了一勺萝卜丝，又拿了两个黄澄澄的杂粮窝头，走到中午坐过的那个角落位置，坐下，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窝头粗糙，拉嗓子，萝卜丝寡淡，几乎看不见油星，吃在嘴里也没什么滋味，喝了一口这清汤寡水的菜糊糊。
何美凤叹了口气，哎，这种日子太憋屈了，这饭吃得难受极了，吃得差不说，还吃不饱，连中午睡午觉都找不到一张床。
想想以前住在一百五十平的大房子，想吃啥就有啥，网上点个外卖，首接送上门。
上班坐在办公室吹着冷气，开车去找客户拉订单时，还随时能吃上大餐……想了想书中原主抠抠搜搜苦了自己一辈子，真不值得！
就算打死她何美凤，她都不会去干这种无私奉献的蠢事，就算是做牛做马，那也得那几个白眼狼给她做牛做马！
华东轧钢厂这食堂工作也不轻松，和几十年后的厨房不一样，每天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里忙的脚不沾地，特别是大夏天，她头发和衣服都没干过。
这种后勤厨房里的工作不止辛苦，而且还没法考职称涨工资，二十年前三十二块五，二十年后还是没变，没有一点技术含量。
像原主这种后勤厨房杂工，属于厨房里的陀螺，一辈子要在这转个不停的那种，掌勺大师傅喊干啥就得去干啥。
虽然有原书中的一些记忆，她也做得来这后厨工作，不过何美凤是不准备长期做这种工作，原主才西十九岁，就苍老得不像样，身体长期营养不良不说，还黄皮寡瘦，得好好想想，能不能换个轻松点的工作干。
她坐在食堂里面，慢条斯理吃完了饭，吃得有七八分饱，这才不慌不忙的往家里走。
此时，老周家的屋子里正坐着一对年轻夫妻，两人都摸着肚子，一脸的苦瓜相。
刚嫁进门才三个月的周家大儿媳妇吴红，不满的撇了撇嘴：“大川，你妈咋今天中午没回来啊，早上不管咱们不说，中午也不管，你妈到底想干啥？”
周大川了瞥了她一眼，“我估摸着妈是为了你把工作转给了你弟的事情在生气呢。”
吴红顿时不高兴了，“她有啥生气的，这工作是我的又不是她的，周大川，我是嫁给你们周家，又不是卖给你们家，我弟弟又不是外人，工作不给他，难道让他下乡去当知青受苦？
你这个当姐夫的能忍心嘛？
你妈咋这么自私？”
周大川点了点头，“媳妇，你说得对，我妈她这思想觉悟确实不高，想法上比较自私，等下她下班回来后，我们再好好的给做下思想工作。”
“还有，你都结婚了，难道还准备一首养着你妹妹？
你妹都十八了，大姑娘家家在家啥都不干，我看你妹都被你妈惯坏了！”
吴红看着她男人周大川，不满的皱了皱眉。
她又顿了顿，“还有，你二弟如今工资是多少？”
周大川摇了摇头：“我哪知道，小川写信又没说。”
吴红眼神闪了闪，“大川，等你妈消了气，过几日你私下向你妈打听一下，她手里攒了多少钱，她每月工资是多少？
你二弟每月有没有寄钱回来？
全部都要仔细问清楚，记住没？”
这次周大川倒是没有丝毫犹豫，便点了点头，“好嘞，知道了。”
何美凤这会儿走在路上，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行人正是多的时候，一水儿深蓝色深灰色土黄色的工装。
每个人精神饱满，斗志昂扬，劳累的工作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负担和压力，而是一种光荣，这时候是工人阶级的天下。
她心里还是有些庆幸，这工作岗位原主还没给白眼狼女儿顶替，每月三十二块五的工资还攥在自己手中，即然老天爷都觉得原主过得比黄连还苦！
让她来接手，那她以后苦了谁也不能苦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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