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土炕硬得硌骨头,我睁着眼到后半夜,首到听见窗外传来“吱呀”一声——是老疤起夜,他轻手轻脚地摸进我住的屋子,手里攥着个布包。
“没睡着?”
他把布包往炕沿上一放,坐下来点了支烟,烟头上的火在黑暗里明灭,“我也睡不着,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顺。”
我坐起身,借着月光看他:“是怕那山下的同行?
还是怕墓里的夯土和机关?”
“都怕。”
老疤抽了口烟,吐出来的烟圈飘向屋顶,“咱们西个,你懂看穴,我能打架,眼镜识货,狗子会改工具——这叫‘凑齐西角’,盗墓的行里,少一个都不行。
但咱们是头一回合伙,人心得齐,工具也得备周全。”
他打开布包,里面是两把磨得锃亮的匕首、一卷粗麻绳,还有半盒火柴和一小包硝铵炸药——是狗子白天偷偷多配的:“匕首你拿一把,防身用;麻绳结实,下洞的时候系在腰上;炸药分你一半,夯土层硬,光靠钢钎凿不动,得用这个炸缝。”
我接过匕首,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往上爬,心里发紧。
这时候,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眼镜和狗子。
他俩没睡,手里捧着个纸包,里面是几个凉馒头和一袋子咸菜,狗子还多带了个铁皮水壶,灌满了热水。
“三哥,疤哥,吃点东西吧,明天夜里得熬通宵,夯土层不好啃。”
狗子把馒头递过来,他的手还在抖——不是冷的,是怕的。
这小子刚二十出头,之前只在汽修厂拧螺丝,哪见过盗墓的阵仗,更别说用炸药炸夯土了。
眼镜坐在炕角,打开那本翻得卷边的《战国史》,指尖点在一页泛黄的插图上,声音压得极低:“我再跟你们把中山国的文物掰扯清楚,免得摸到宝贝当破烂扔了,也别碰那些扎眼的。
中山国是游牧出身,文物掺着股‘野劲儿’,跟中原的不一样。
就说青铜带钩,中原的多是龙纹、凤纹,他们偏爱刻‘鹿纹’‘兽纹’,钩身还爱错金,一道金线嵌进去,黑市上能卖一千二;还有玉璧,别家的璧是圆的,他们有‘出廓璧’,璧的边缘雕着龙形,中间是圆孔,完整的能卖一千五——这俩得托太原的贩子走货,县城黑市不敢收,怕被查。”
他又翻了一页,指着个巴掌大的青铜件:“这叫‘错金铜衡’,是古代称东西的秤杆头,上面有错金刻度,字是中山国特有的‘鸟篆文’,完整的能卖一千八。
陶俑别碰——比秦俑小一半,脆得很,拿的时候稍不注意就碎,碎了一文不值,还占地方;就算完整的,县城贩子也只给三百块,不够咱们冒险的。”
狗子听得咽了咽口水,忘了害怕:“那金器呢?
比如金镯子、金簪子,能卖多少?”
眼镜笑了笑,摇了摇头:“中山国穷,贵族墓里金器少得可怜,大多是鎏金——在铜器上涂层金粉,看着像金的,实则不值钱,还容易掉色。
而且金器太扎眼,别说县城,就是太原的贩子都得凑够量才敢走,咱们这次时间紧,碰都别碰。
重点盯三样:一是错金青铜器,二是完整玉器,三是竹简——哪怕只有几片,上面有字就值钱,‘毛子’(黑市上的俄国贩子)按片收,一片两百块,就是得小心别弄断了,得用油纸裹紧。”
我啃着凉馒头,渣子卡在牙缝里,心里盘算得清楚:“明天白天分头行动,都别耽搁。
老疤,你去县城黑市找‘秃子’——就说老疤介绍的,让他准备两个大帆布包,再弄点油纸和厚帆布手套,帆布包文物,油纸防水,手套别让铜锈沾手上,顺便探探他能不能接错金件;狗子,你把洛阳铲的铲头再磨磨,焊上锯齿,钢钎焊紧点,备两根备用铲杆,再找块旧麻袋,挖洞时挡挡土,把炸药分装成小份,用油纸包好;眼镜,你去山下的茶馆打听黑狼的底——就说找他买‘老物件’,看看他手下有几个人,带了什么工具,是不是也盯上了卧虎山;我再去山里踩点,把盗洞的位置定死,得避开那间破屋的视线,顺便看看上风头在哪儿,炸夯土时让风声盖着点。”
几人点头应下,刚要散,眼镜突然拽住我的胳膊,声音发颤:“三哥,你那本《青囊经》,上面有没有写古墓的机关?
我以前在文化馆听老专家说,战国墓爱用流沙、弓弩,还有的埋了‘伏火’,碰着就烧。”
我摸了摸怀里的残页——上面只记了分金定穴的法子,半个字没提机关。
但我不能说,说了人心就散了:“记了,上面写着‘辨土识险,避实击虚’。
只要跟着五花土找墓道,别碰墓门两侧的‘镇石’,机关就不会触发。
而且中山国墓多是‘积石积沙’,流沙在耳室外侧,咱们从侧方挖,碰不着。”
这话半真半假,我自己都没底,老疤却接话:“怕什么?
真有机关,我先上。
我在部队练过攀爬,再快的弩箭也能躲;要是流沙,咱们带的麻绳够长,能拉人。”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们就分了头。
我揣着《青囊经》,绕到卧虎山的西侧——昨天踩点怕被黑狼撞见,没敢细查。
雪化了大半,山路泥泞,我深一脚浅一脚爬到“虎眼”位置的土坡,蹲下来用手扒土。
表层浮土下面,果然是“五花土”——红、黄、黑三色混杂,还掺着碎陶片和木炭,这是古墓封土的标志。
再往下挖了三寸,指尖碰到硬邦邦的土层,用指甲划了划,只留下一道白印——是夯土层,用黄土和石灰混合夯实的,比石头还硬,这下面肯定有墓。
我摸出火柴,烧了点土块,闻着没有硫磺味,确定没有伏火,才在土坡上的歪脖子树下埋了块石头做记号,又往山顶走了走——这里是上风头,炸夯土时声音能被风吹散。
往回走时,我特意绕到破屋后面的树丛里,看见黑狼正蹲在门口磨洛阳铲,铲头沾着新鲜的五花土,身边还放着把砍刀和两根合金探杆——是专业盗墓用的,比我们的钢管钢钎厉害得多。
他身边还有两个汉子,正往帆布包里塞工具,里面隐约能看见炸药包的轮廓。
“果然是冲这墓来的,还带了帮手。”
我心里一沉,悄悄退回去,绕远路回了客栈。
中午时,其他人都回来了。
老疤说“秃子”答应接错金件,但要抽三成利,还得等我们拿到货再给钱;狗子把洛阳铲和钢钎收拾妥当,铲头焊了锯齿,炸药分成了五小份,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眼镜打听出,黑狼是本地的“土夫子”,手下有两个帮手,都是亡命徒,在平山盯了这墓半年,之前有个外地团伙抢他的地盘,被他打断了腿扔在山里——而且黑狼今晚也打算动手,就等天黑。
“那咱们……要不提前一个时辰?”
狗子的声音发颤。
老疤把匕首拍在桌上:“提前两个时辰,八点就出发。
他要是识相,各干各的;要是敢来惹事,我让他再添道疤。”
我把地图铺在桌上,指着歪脖子树的位置:“盗洞就打在那儿,离黑狼的破屋远,山侧面也隐蔽。
咱们从侧方挖,避开流沙层;炸夯土时用小份炸药,一次炸一点,别弄出大动静。
凌晨两点前必须挖通,三点前拿完东西撤回来——天亮前山下会有赶早集的,能混在人群里走。”
眼镜掏出个小本子,画了张“拿货清单”:“先拿小件:玉璧、带钩、错金铜衡这些,揣进贴身的油纸袋里;再拿中等的:小青铜鼎、漆器,用帆布包好;大件的别碰,带不走还容易引麻烦。
棺里的东西少碰,尤其是贴身的玉器,上面可能沾着尸毒,拿的时候戴两层手套。”
我补充道:“还有规矩——进墓后,谁都不许碰棺前摆的‘镇石’,那是触发机关的;也不许拿死者身上的玉佩,一是怕毒,二是这行的老规矩,破了容易出事。
咱们要的是钱,不是玩命。”
狗子似懂非懂地点头,老疤拍了拍他的肩:“跟着哥几个,保准你能拿到钱给你娘治病。”
晚饭是在屋里吃的凉馒头,没人说话。
窗外的天渐渐黑透,风刮得窗户“呜呜”响,像有人在哭。
我把匕首别在腰上,背上装着工具和炸药的帆布包,对他们说:“走。”
西个人趁着夜色溜出客栈后门,往卧虎山走。
月亮躲在云里,只有零星的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快到山脚时,我们绕到破屋侧面的树丛里——黑狼的屋子亮着灯,他和两个帮手正坐在炕边喝酒,帆布包放在门口,里面的工具露着个铲头。
“等他们喝完酒动身,咱们再往上爬。”
我压低声音,让大家蹲在树丛里等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黑狼几人背着包出了门,往山的东侧走——他们选的是“虎尾”的位置,离我们的盗洞有半里地。
“走。”
我带着他们从山的西侧往上爬。
泥土沾了满脚,树枝刮破了袖口,洛阳铲的木柄在帆布包里硌着腰,炸药包的油纸在怀里蹭着,提醒我这不是做梦。
到歪脖子树下时,我看了看表,九点半。
“动手。”
狗子把洛阳铲架起来,脚踩在铲杆的铁环上,往下用力——“噗”的一声,铲头扎进土里,他往上一提,带起一兜五花土。
老疤拿着布兜接土,眼镜举着手电筒照向洞底,我蹲在洞口盯着土层——先是浮土,然后是五花土,再往下,铲头碰到夯土层时,发出“咚咚”的闷响,狗子的额头瞬间冒了汗。
“用炸药。”
我掏出一小份炸药,塞进洞底的缝隙里,拉上引线,几人赶紧往后退。
“轰”的一声闷响,风把烟吹得老远,夯土层炸出一道裂缝。
狗子立刻把带锯齿的铲头换上去,顺着裂缝往下凿,土块簌簌往下掉。
就在这时,身后的树丛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嚓”——是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没有吆喝,没有脚步声,只有一道黑影从树后探出来,手里的砍刀在月光下闪了一下。
是黑狼。
他没喊,也没带人,竟绕开了他的帮手,独自摸了过来,想先看清我们的底细。
我心里一紧,手瞬间摸向腰间的匕首,老疤也停下接土的动作,悄悄往黑狼的方向挪了两步。
山里静得可怕,只有钢钎凿土的“叮叮”声,还有黑狼的呼吸声,就在十步之外。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