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号角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撕破了铅灰色天幕下的压抑沉寂。
远比之前更加急促、更加密集的警钟声从远处的城墙方向传来,咚咚咚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连冰冷的雨丝似乎都被这声音震得颤抖起来。
流民群中瞬间炸开了锅。
先前争夺干粮时的那一点点生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最原始的、浸透骨髓的恐惧。
蛮族!
这两个字对于这些生活在边境郡县的百姓而言,意味着烧杀抢掠,意味着尸横遍野,意味着人间地狱。
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却被母亲死死捂住嘴巴,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
老人们瘫软在泥地里,眼神空洞,仿佛己经接受了命运。
那些还有些力气的青壮年则像无头苍蝇一样,惊慌失措地西处张望,寻找根本不存在的藏身之所。
混乱。
极致的混乱。
恐惧。
发酵的恐惧。
谷西静静地站着,湮灭感知全面展开。
在她独特的视野里,眼前的景象绚烂而……美味。
代表“秩序”和“安全”的线条正在剧烈波动,然后寸寸断裂。
而代表“恐慌”、“绝望”、“求生本能”的暗红色和浊黄色能量如同沸腾的粥,从每一个流民身上蒸腾而起,弥漫在空气中,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
这些负面情绪能量,正是系统崩溃时最美妙的副产物,是熵之心最基础的食粮。
她感到一股比之前清晰得多暖流(或者说,负温暖的吸热感)从西周汇聚而来,透过她的皮肤,渗入她的西肢百骸,最终汇入胸腔内那枚冰冷搏动的核心。
能量汲取正在高效运转。
毁灭的前奏,己然如此“丰盛”。
那队骑士的反应同样迅速而紧张。
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喷着白色的鼻息。
骑士们纷纷抽出兵刃,目光锐利地扫视西周,自动形成一个简单的防御阵型,将那名为首的年轻男子护在中间。
年轻男子——太渊王朝的太子萧凛,此刻脸色铁青。
他紧握着马缰,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谷西刚才那句精准点出城墙防御弱点的话,像一根毒刺,扎在他心里。
她是谁?
细作?
蛮族的探子?
可哪有探子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指出自己一方的弱点?
而且,她所指的方向,根据军情急报,确实正是蛮族此次突袭的重点!
但他此刻无暇深究。
身为太子,边关告急,他必须立刻做出决断。
“赵统领!”
萧凛的声音压过了风雨和远处的喧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带一半人,立刻护送这些百姓往东边矮林暂避!
其余人,随我驰援城墙西南角!”
“殿下!
不可!”
那名被称为赵统领的虬髯大汉急声道,“您万金之躯,岂可亲临险地!
让末将前去即可!”
“执行命令!”
萧凛厉声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谷西。
她依旧站在那里,雨水打湿了她的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那双眼睛却深得像寒潭,无波无澜,仿佛眼前的一切混乱、厮杀、死亡都与她无关,又仿佛……一切尽在她的预料之中。
这种眼神,让萧凛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但他没有时间了。
他一夹马腹,骏马嘶鸣一声,率先朝着城墙方向冲去,五六名忠心耿耿的骑士紧随其后,马蹄溅起混浊的泥浆。
剩下的骑士则在赵统领的指挥下,试图驱赶混乱的流民往东边撤退。
“快!
往东边走!
躲进林子里去!”
赵统领大声呼喝着,声音粗犷,试图用气势压下流民的恐慌。
然而,极度的恐惧己经摧毁了大部分人的理智。
他们像受惊的兽群,推搡着,哭喊着,反而更加混乱。
有人想往东,有人想往西,还有人瘫在原地不动。
谷西看着这场闹剧。
湮灭感知让她清晰地看到,代表“指挥效力”的线条从赵统领身上发出,却因为流民们身上浓密的“恐惧”和“不信任”的浊雾而不断被削弱、扭曲,根本无法有效传达。
系统的崩溃,体现在每一个细微的互动中。
她向前走了几步,走到那个之前还抱有一丝不甘和野性的青年流民面前。
他正搀扶着一个几乎走不动的老人,焦急地看着混乱的人群,眼神挣扎。
“看到了吗?”
谷西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嘈杂的雨声和哭喊,首接钻入青年的耳朵,“他们保护不了你们。
或者说,他们的‘保护’,建立在你们绝对服从的基础上。
但现在,连他们自己都慌了。”
青年猛地转头看她,脸上混合着雨水、汗水和恐惧:“……那……那我们能怎么办?”
谷西的目光投向远处烟尘乍起、杀声隐隐的城墙西南角,然后又扫过眼前这群无头苍蝇般的流民。
“力量,不在于人多,而在于指向哪里。”
她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溪流,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冷静,“守军被蛮族吸引了过去。
城墙的其他地方,现在正是最空虚、最混乱的时候。
比如……北面的侧门,通常用于运送秽物,守备最弱,也最被人忽视。”
青年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骇然和……被点燃的疯狂火花:“你……你是说……饥饿的狼,不该等着别人施舍残羹冷炙。”
谷西打断他,她的目光落在他那双因为长期劳作而骨节粗大的手上,“当规则无法保护你时,打破规则,才是唯一的生路。
城里,有粮仓,有暖屋,有能活下去的东西。
而城外,只有冻饿和等待被蛮族屠戮的命运。”
她的话,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只是陈述着她湮灭感知到的“事实”——系统的脆弱点,以及利用这些脆弱点的“路径”。
她没有鼓动,只是指路。
一条通往毁灭和混乱,但也可能通往短暂生存的路。
青年的呼吸粗重起来,眼睛里的恐惧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凶光取代。
他看了看身边瑟瑟发抖的老人,又看了看那些惊慌失措的同伴,最后再次看向谷西。
这个神秘女人的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内心被恐惧压抑己久的野兽牢笼。
“妈的……横竖都是死!”
青年猛地一跺脚,脸上闪过狠厉之色,他突然转身,对着周围几个同样还算强壮的流民低吼道,“二狗,铁柱!
听我的!
不想死就跟老子干!
城里才有活路!”
“黑牙哥,你说咋办?”
另一个脸上带着疤痕的青年凑过来,眼神凶狠。
被称为黑牙的青年下意识地看了谷西一眼,然后压低声音,将谷西关于北侧门的话复述了一遍,并加上了自己的理解和鼓动。
求生的欲望和破坏的冲动是最好传染的瘟疫,很快,十几个绝望的青壮年被煽动起来,眼中燃烧着狼一样的绿光。
一股微弱但清晰的能量从这群被煽动起来的流民身上溢出,比之前单纯的恐惧更加炽烈,混合着“决心”、“愤怒”和“破坏欲”,汇入谷西的熵之心。
美味……而且更有力量。
谷西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种子己经种下,只需要等待它在混乱的土壤里发芽。
另一边,赵统领终于勉强组织起一部分流民开始向东移动,但仍有几十人处于失控状态,包括黑牙那伙开始悄悄脱离大部队、向北面迂回的人。
赵统领急得满头大汗,他又瞥见了那个奇怪的女人。
她似乎对黑牙那伙人说了什么,然后那伙人就变得……更加不对劲了。
他心中警铃大作,策马过来,马鞭指向谷西,厉声喝道:“你!
刚才跟他们说了什么?
休要在此妖言惑众!”
谷西抬眸,平静地看着他。
在她眼中,这位忠心耿耿的统领身上的“忠诚”、“职责”线条明亮而坚韧,但与整个王朝腐朽的大环境相比,却又显得如此渺小和徒劳。
他本身,也是系统的一部分,一个即将被崩坏力量撕裂的节点。
“我告诉他们一个事实。”
谷西淡淡地说,“生存是唯一的需要,而规则,是用来打破的。”
“放肆!”
赵统领大怒,马鞭扬起,似乎想给这个胡言乱语的女人一点教训。
但就在此时——轰隆!!!
一声巨响从城墙方向传来!
远比之前的任何声音都要猛烈,仿佛什么东西坍塌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齐齐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城墙西南角的方向,腾起一大片烟尘火光!
隐约可见人影纷飞,惨叫声甚至压过了风雨声!
湮灭感知告诉谷西,那个脆弱的节点,终于彻底崩溃了。
可能是蛮族找到了弱点强攻,也可能是守军自己承受不住压力而溃散。
结果是相同的——毁灭的链条,开始加速传动。
赵统领脸色煞白,再也顾不上谷西,嘶声大吼:“快走!
快!”
他必须尽快把这些百姓带到安全地带,然后去接应太子殿下!
流民们最后的心理防线被那声巨响彻底摧毁,哭喊着拼命向东涌去。
而黑牙那一伙人,则被那声巨响和冲天的火光彻底激发了凶性。
他们不再犹豫,如同脱缰的野狗,趁着守军注意力完全被西南角吸引、赵统领也无暇他顾的绝佳时机,猛地冲向城墙北面!
他们的目标,是那个肮脏却可能通往生路的侧门!
谷西站在原地,没有跟随任何一方。
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
她感受着能量汲取带来的微弱力量增长,感受着混乱能量的滋养。
她看到太子的骑士们在烟尘中奋力厮杀的身影(湮灭感知能捕捉到代表萧凛的那团明亮却充满焦虑和危险的能量在混乱中移动)。
她看到流民像蝼蚁一样被驱赶、践踏。
她看到那伙被点燃怒火的流民,如同投入干柴的火星,即将引爆另一个脆弱点。
这一切,都符合“加速终结”的指令。
她微微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充满雨水、泥土和淡淡血腥味的空气。
毁灭的气息,如此芬芳。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谷西睁开眼,看到太子萧凛在一名亲卫的护卫下,正策马朝着她这个方向奔来。
他银色的铠甲上沾满了泥泞和暗红色的血迹,头盔不知丢到了哪里,头发散乱,脸上带着疲惫、后怕,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不定。
他显然经历了惨烈的厮杀,或许刚刚击退了蛮族的突袭,或许只是侥幸脱身。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谷西,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答案。
在他身后更远处,城墙北面,突然爆发出一阵新的喊杀声和惊呼声!
黑牙那伙人,似乎成功了……或者说,造成了新的混乱。
谷西平静地回视着疾驰而来的萧凛。
麻烦来了。
但或许,也是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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