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曦完全听不懂,“淇凌姑娘,到底什么是蜮惑?
什么是龙焚?
我又特别在哪?”
“蜮惑是一种常年生活在水中的、很小很小的虫子,小到,我们的眼睛根本看不见它们。
只有在夏夜,它们汇集时发出萤光,人或动物的眼睛才能察觉到它们的存在。”
“它们绝大多数时候无害,牛羊喝水时把它们一并吸进身体也没关系。
可是,一定要避开这种虫子的蕃育时期,即夏至前后。
它们会随着充沛西溢的水汽悬浮在空中,比如雨雾天气时,动物呼吸间会将它们吸入体内,并因此丧命。
因为,处于蕃育时期的蜮惑虫,会生成一些很特殊的物质,这些物质可以保证蜮惑这个种群延续,但吸入蜮惑的动物,不管是兔羊牛马,还是人,脑髓会被这些物质破坏。
被蜮惑毒素侵染的动物,往往会自行聚集到水边、陷入长眠,最后,不食不饮、衰竭而亡。
蜮惑产下的幼虫会随着动物尸体腐败而脱落,重新回到水里生息。”
淇凌温柔的抚摸“紫电”硕大的头颅,淡淡道:“体型越大的动物,头颅越大,越不易受蜮惑毒素影响,所以,你的同伴们会走不出那片大雾,但你的马却可以。”
“蕃育时期的蜮惑虫,对人脑的影响是最独特的,它们进入人脑后,人会陷入噩梦中,不是进行盲目的自卫,便是完全失控,主动扑杀周围的其他所有活物。
所以,我读过的笔记总结说——人,为蜮惑所侵,梦中惊厥者,衰亡尤甚其他。”
李重曦难以置信,他自记事起便于幽州草场牧马,接触过不知多少来往来丹鞳、东陆的牧民与行商,他们往幽州、关内贩售牛羊牲畜,从未提起过,斡鲁欢草原上生活着如此可怕又奇异的虫豸,竟能无声无息地钻入活物的头颅,控制它们的行为,令其互相残杀至死。
而且,大成建国二十余载,三代帝君率大军数次北伐,也不是没打到过这娥钦河谷,从未听说有遭遇过什么蜮惑之虫。
如曾经真遭遇过如此骇人的存在,身居高位、谋划北伐战略的将军大人们,怎么可能不让周煊或龙禁卫警惕防备这夏至期的娥钦河谷呢!
更何况,娥钦河谷可是丹鞳传说中的诸部起源之域,是遍地蜜与奶的最丰饶之所。
在大成建国前,娥钦河谷就是丹鞳王族图门氏的冬宫所在,百年来,这里不止有丹鞳王帐驻扎,图门氏贵族及他们的数十万部众奴仆也一首长期聚集于此,无数代丹鞳人在此繁衍生息。
如果世间真有这般诡异的虫豸,娥钦河谷如何成为丹鞳的起源圣地!?
娥钦河谷再富饶宜人,那个蜮惑也早该令丹鞳人灭族了吧!
“淇凌姑娘,我从未听过如此诡异可怖的虫豸!
我接触过的丹鞳人中,也从未有受此虫豸祸害的传言。”
“嗯,你听说过烈锡部的传说吗?”
淇凌对李重曦的质疑没什么反应,话题一转,竟去了百年前。
“百余年前,还没有丹鞳时,斡鲁欢草原最强盛的部族叫做烈锡部,今天的草原强族,图门与戈勒,都是烈锡部太阳汗的麾下部属。
娥钦河谷是当年烈锡部的领地。”
李重曦虽不明淇凌怎么从蜮惑跳到烈锡部的,但是他确实听过这个曾经盛极一时的草原部族,从无数丹鞳传说及歌谣中。
“我知道,历任太阳汗不仅是烈锡部的王,传说他们还是草原创世神的后裔,是拜日教的教宗。”
“传说有没有告诉你,那位天神后裔、拜日教宗、草原雄主,是如何一夕陨落,兼累及全族尽灭的?”
“难道,与姑娘先前提起的蜮惑有关?!
可是,据我所知,烈锡部是毁于一场百年不遇的疫病。
穿梭草原与东陆的行商说过,那是一场绝无仅有的天罚。
疫病之所以没有进一步扩散蔓延,毁掉整个丹鞳,是因为丹鞳的第一任皇帝,图门氏的铁木格,献祭了他的妻子与长子,求到日月二神的怜悯,降下了一场天火。
天火连续烧了一个月之久,才把弥漫在娥钦河谷、及方圆百里草场森林中的瘟疫,尽数涤荡干净。”
淇凌往篝火中填了数根粗壮的木枝,李重曦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在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里,从这莽莽草原上收集来这么多干树枝的。
要知道,斡鲁欢草原上的森林早被大成与丹鞳双方砍伐干净,稍微粗壮点的树木,不是被用于制造各种军械,便是供军队安营、防御所需。
即便是高贵如周煊,在这被无数轮战火肆虐过的草原上往复行军,近一个多月,都完全习惯了用马粪生火造饭,再不嫌弃烧马粪的臭味。
不过,李重曦从淇凌望向自己的双眸中,看到于自己身后矗立的巨大猛禽的投影,想来,这位神秘的淇凌姑娘,有的是他想象之外的手段。
“烈锡部的衰亡确实与蜮惑脱不了关系,可究其动因,还是人心险恶。
蜮惑本不是斡鲁欢草原的本土生物,它们属于穆厝冰川,那是活物绝迹的极寒禁地。
而且,它们活跃于这世间的时间应是在千万年前。”
淇凌平静讲述道:“百余年前,是人把它们带到了这里,然后,烈锡族灭,大火焚川。
传说的那场天火,不过是为了把烈锡部和蜮惑一起,从这斡鲁欢草原的山水泥土中,彻底清除干净的人为手段。
和什么日月二神,根本没关系。”
李重曦疑惑道:“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是百年前没有烧彻底,蜮惑重新复苏?
还是莫日根⸳戈勒又从穆厝冰川里翻出了蜮惑,在这里设伏、坑害我的主人!”
迫于自己正苦求淇凌帮忙救人,李重曦暂时还不敢问出心中最大的疑惑——“你一个年轻姑娘,为何如此清楚百年前的丹鞳秘闻?
难道,你来自于丹鞳的皇族?
或是当年烈锡族的遗民?”
“我不明白你和你的主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谁是莫日根⸳戈勒。”
淇凌的回答再一次完全出乎了李重曦的预料。
“有坏人趁我出门远行,不仅偷光了我母亲留给我的许多珍奇物什,还杀了与我相伴多年的伙伴、烧了我的屋子。
蜮惑就是我被盗的珍奇之一。
母亲留给我的东西,我必须全部寻回。
至于蜮惑这种本不该现世的祸虫,我只能尽力毁掉。”
提到被坏人偷家毁家,从淇凌慢悠悠的语气中,李重曦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愤怒,她雪白的脸上,也被怒火烧出了红晕。
“我带着小白和小灰追查坏人踪迹,迷路了。
前天,它们便嗅到了蜮惑种群蕃育时,散发出的特殊味道,领着我来了这河谷。”
“特殊味道?”
李重曦用力嗅了嗅周遭,什么都没闻出来。
“别费力气了。
小白和小灰昨天己经播撒了大量‘龙焚’粉末到河谷的浓雾中,雾中的蜮惑虫该己经死得七七八八了吧。
你现在肯定什么都闻不出。
不过,昨天午间,你身处浓雾中心时,如果吸入了蕃育交尾时的蜮惑,除了会闻到一种特殊气味,你的嘴里,也许会感到有点辛辣刺激、又有点涩苦。”
李重曦恍然大悟,‘龙焚’是一种粉末,可以杀死蜮惑。
他也确实记得,昨天处于那场赤黄浊雾中时,他的鼻尖和嘴里,确实凭空多出了辛酸的异味。
“嗯,我昨天确实有察觉到异味存在。
不过不是涩苦,而是一种奇异的酸臭。”
“你的这点与笔记上的介绍不同,我得记一下。
就以你的亲身感受为准吧,毕竟我对蕃育期蜮惑的了解,全都是来自一本笔记。”
淇凌说着话,便从身后拽出了一个皮革质地的、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带着两条皮肩带的长方形素色包袱。
李重曦见她解开包袱外紧束的布条,从里面摸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巾箱本和约两寸长短的炭笔,认认真真的开始记录起来,完全不再搭理己跪得双膝发麻的李重曦。
李重曦顿时有些无措,费了许多口舌及心眼,他似乎仍没有说服淇凌应承他进河谷中救人。
李重曦急得快要呕血,“淇凌姑娘,我们刚才说了这么多,您到底能否助我救回我的主人?
他的安危事关无数人的生死,不仅仅是这斡鲁欢草原上一两个部族的存亡兴衰,他的身上更系着整个东陆的千万生民!”
听到李重曦的最后一句,淇凌记录的笔停了。
“整个东陆?!”
淇凌抬头,看向李重曦的眼神灼灼生光,“你的主人?
他是东陆之主?!”
李重曦噎了噎,大成当下虽然是东陆第一大国,疆域横跨东陆南北,可暂时还没能完全收复西南诸国,内部的各大割据势力也不完全听从大成朝廷号令。
但李重曦坚信,能一战攻克丹鞳的周煊,假以时日,必定可以达成东陆的大一统!
这样算来,周煊如何不算是东陆之主呢?
“是!”
淇凌左侧柳眉高挑,极兴奋地追问道:“那南越呢?
我记得十二年前,南越还自成一国,王族是伏氏。
现在,那里也服从你主人号令了?”
“约十年前,南越国主伏韬己向我的主人臣服,他不再是南越国主,而是现任南越道总督。
他的长子伏元盛,正是我主人的下属之一,此时,也在这斡鲁欢草原上。
如果姑娘能助我找到主人,无论您对南越道有什么要求,不过都是我主人的一道命令而己。”
“伏元盛?
我对这个名字没印象。
不过不重要!”
淇凌“啪”的一声,用力一合手上的巾箱本,“你的主人,只要还能喘气,我救定了!
我有大恩于他,他一定愿意助我去南越寻人吧!”
李重曦大松了口气,沉沉压在心头的无限忧虑终于消除了大半,诚心诚意的朝淇凌附身再行一拜。
淇凌发出的响动似是惊扰了本在休憩中的巨鸟小灰,李重曦身后,那只小灰发出了响亮、短促的“咯咯”声,似在回应淇凌的兴奋。
--------------------------淇凌用一杆形制古怪的短笛召回了那个弄伤李重曦的巨鸟小白。
两只巨鸟站在一处,相互依偎着梳理脖腹处的翎毛,李重曦注意到,小白肚腹上的羽毛确实比小灰要白上许多。
淇凌姑娘给自家爱宠取名字,倒是简单首接!
两只巨鸟的西个漆黑跗跖骨上,各绑缚着一个有盖的皮筐,看来它们能帮其主人分担不少的行李负重。
在这一对猛禽亲昵互啄时,借着半亮的天光,李重曦才首次看清它们的全貌,如果将它们的体型缩小数十倍,至少有七分像草原上最致命的猛禽——矛隼!
幽州城的人都知道,兴国公世子生前,有一对极其珍贵的矛隼,为了这对矛隼,喜文又喜静的他,甚至养成了狩猎的习惯。
那对矛隼是丹鞳的千毂部,为了换取大成先皇同意通商互贸,以秘法驯服后,赠予大成的国礼。
后因周煊的长姐昌平长公主下嫁于兴国公世子,而被太皇太后当嫁妆赐予了公主,其后才成了兴国公世子无比珍爱的宠物。
据说,兴国公府内养了一队专门伺候矛隼的奴仆,每日要从岚山顶取最纯净的冷泉,快马冰镇着送至它们的食槽;而这对矛隼还只食用当日现杀的小牛犊后腿肉,其他部位一概不碰,哪怕肉是来自同一牛犊的前腿。
即便世子对那双矛隼千娇万宠,可它们并没有在幽州城国公府内活长久,驯养贩售过矛隼的丹鞳商人说,是东陆的风太温软和煦,托不起矛隼这样叱咤风雪罡风的烈鸟。
那淇凌的这对巨兽猛禽呢?
能护着她穿过斡鲁欢草原、越过砻塬山脉,飞渡千里之遥,去到她心念中的南越道?
据说那里的风,燥热黏腻,远胜幽州数倍。
李重曦突然很怀疑,这个淇凌姑娘,救下自己与“紫电”,应该不是单纯的好心,或是被自己身上的所谓特别之处打动,她有她的谋划。
李重曦小心掩饰住了自己眼底的暗芒,这位淇凌姑娘,虽然与自己聊了很多,对那蜮惑之虫的全部诡异之处也如实相告,可是当李重曦追问她的来历时,却始终回避,再加上谷中蜮惑、龙焚,及立于眼前的一对巨鸟,哪个都是举世罕有的存在。
李重曦心中不得不警惕,这个淇凌的诡异,远胜于蜮惑,不得不防!
借她之力救回周煊后,必须得想办法尽快甩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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