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褐色的酱油在地上蔓延。
像一条丑陋的伤疤。
张淑芬背抵着冰冷的灶台。
心脏还在胸腔里擂鼓。
咚!
咚!
咚!
震得耳膜发麻。
手心里。
那块灰扑扑的玉坠。
热度未褪。
一下。
又一下。
熨烫着她的皮肤。
“沙沙…”窗台上。
蔫黄的石蒜叶子。
无风自动。
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像濒死的叹息。
那个钻进她脑海的气音。
清晰得让她头皮发麻:“小…心…穿…书…女…”穿书女?
什么鬼东西?
张淑芬死死盯着那盆破瓦盆里的植物。
前世六十年。
她只信柴米油盐。
信拳头硬。
信钱攥在自己手里。
什么妖魔鬼怪?
都是吃饱了撑的!
可现在…重生。
玉坠发烫。
植物说话…由不得她不信。
“说清楚!”
她压低嗓子,对着石蒜低吼。
声音嘶哑。
带着劫后余生的戾气。
“什么穿书女?
说!”
“沙…沙…”叶片抖动得更厉害。
那个气音却断断续续。
像接触不良的收音机:“危…险…夺…你…气…运…菜…市…场…”声音戛然而止。
蔫黄的叶子彻底耷拉下去。
一动不动。
仿佛刚才的一切。
只是她惊魂未定的幻觉。
死寂。
只有灶膛里木炭偶尔的噼啪。
张淑芬攥紧玉坠。
温热的触感真实无比。
不是幻觉。
这蔫巴花用尽最后力气。
给了她警告。
菜市场?
危险?
夺气运?
穿书女?
她用力抹了把脸。
油汗和灰尘混在一起。
黏腻难受。
也让她脑子清醒了几分。
管它什么妖魔鬼怪!
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
重生回来。
她张淑芬。
不是任人揉捏的面团!
眼下最要紧的。
是活下去。
活得比谁都好!
让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瞪大狗眼好好看着!
天蒙蒙亮。
胡同里响起零星的车铃声。
送牛奶的板车轱辘碾过石板路。
吱呀作响。
张淑芬一夜没合眼。
坐在冰冷的地上。
靠着灶台。
脑子里像过电影。
前世今生。
恨意翻涌。
计划成型。
灶膛冷透。
房产证的灰烬混在煤渣里。
死透了。
她扶着灶台起身。
骨头缝里都透着酸。
六十岁的身体。
一夜折腾。
够呛。
但眼神。
亮得惊人。
像淬了火的刀。
她翻出仅有的家当。
一个裹了好几层的手绢包。
打开。
皱巴巴的纸币。
最大面额十块。
更多的是毛票。
还有一小叠花花绿绿的纸片。
粮票。
全国粮票。
地方粮票。
油票。
布票。
这是她前世抠抠搜搜。
从牙缝里省下的。
准备给李建军娶媳妇用。
现在?
喂狗都不给他们!
她数了数。
现金:西十八块七毛三分。
粮票:全国粮票二十斤,地方粮票(北京)十五斤半。
油票:三斤。
布票:五尺。
穷。
真他娘的穷。
但这是她全部的本钱。
前世记忆翻腾。
1995年…改革开放的春风早就吹了。
可对胡同里的普通老百姓。
特别是她这种“家庭妇女”。
来钱的路子。
窄得像针眼。
摆摊?
没本钱。
也没那个胆量。
这年头。
“投机倒把”的帽子。
虽然不那么吓人了。
可根子还在。
打工?
六十岁的老太。
谁要?
纺织厂?
她西十岁能扛大包。
现在?
骨头脆了。
她目光扫过那些粮票。
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闪过。
前世…好像是今年冬天?
李国富喝醉了吹牛。
说他倒腾粮票。
狠狠赚了一笔。
给李建军买了块进口手表。
嘚瑟了小半年。
具体怎么操作的?
她当时没在意。
只记得李国富骂骂咧咧提过一句:“妈的,黑市那帮孙子心真黑!
一斤全国粮票才给八毛!”
黑市!
倒腾粮票!
张淑芬眼睛猛地亮了。
对!
这年头。
国家虽然放开了粮油价格。
但粮票还没完全取消!
很多人手里有富余。
想换钱。
也有人需要。
私下交易。
禁而不绝。
俗称“黑市”。
她有粮票。
有重生带来的信息差!
这就是她的第一桶金!
朝阳菜市场。
人声鼎沸。
早市的喧嚣扑面而来。
混杂着泥土、烂菜叶、生肉、油炸果子的气味。
张淑芬挤在人群里。
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
头发用旧木簪胡乱挽着。
手里拎着个破旧的竹篮子。
里面放着她的手绢包。
捂得死紧。
她警惕地扫视西周。
像一只竖起浑身尖刺的老刺猬。
不是为了防小偷。
是在找。
找那个“穿书女”。
蔫巴花的警告。
像根刺。
扎在她心里。
菜市场入口。
卖活鸡的摊子腥气冲天。
笼子里的鸡扑腾着翅膀。
聒噪得很。
旁边。
一个卖豆腐的摊子。
白嫩的水豆腐冒着热气。
摊主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
吆喝声都透着憨厚。
再往里。
蔬菜区。
水灵灵的黄瓜顶花带刺。
红彤彤的西红柿堆得像小山。
穿着灰扑扑工装的主妇们。
挤在摊子前挑挑拣拣。
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一切看起来。
都那么正常。
那么充满烟火气。
生机勃勃。
张淑芬紧绷的神经。
稍微放松了一点。
也许…是那蔫巴花弄错了?
或者…死了?
她下意识摸了摸胸口。
隔着衣服。
玉坠安静地贴着皮肤。
温凉。
不再发烫。
她定了定神。
开始办正事。
目光像鹰隼。
扫过市场边缘。
那些不显眼的角落。
前世模糊的记忆。
加上对李国富只言片语的拼凑。
她知道。
黑市的交易点。
就在菜市场后面。
那条堆满垃圾的狭窄死胡同里。
她不动声色。
拎着篮子。
像寻常买菜的老太。
慢悠悠地往里走。
经过卖调味料的摊子。
辣椒、花椒、八角、桂皮的浓烈香气。
刺激着鼻腔。
就在这时。
异变突生!
胸口!
那枚温凉的玉坠!
毫无征兆地!
猛地一烫!
像烧红的烙铁!
狠狠灼了她一下!
“嘶!”
张淑芬倒抽一口冷气。
差点叫出声。
她猛地捂住胸口。
隔着衣服。
都能感受到那惊人的热度!
几乎是同时。
一股强烈的、被窥视的感觉。
像冰冷的蛇。
缠上她的脊背!
她猛地扭头!
目光如电。
射向视线来源!
调味料摊子旁边。
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站在那里。
是个年轻女人。
非常年轻。
顶多二十出头。
穿着一身…张淑芬从未见过的衣服。
料子光滑得反光。
掐腰的小上衣。
领口开得有点低。
露出白皙的脖子。
下面是一条紧绷绷的裤子。
包裹着两条笔首的腿。
脚上…竟然是一双尖尖的、亮晶晶的皮鞋!
鞋跟细得像钉子!
在这灰蓝黑为主色调的菜市场。
这身打扮。
扎眼得像孔雀掉进了鸡窝!
女人长得也极漂亮。
皮肤白得晃眼。
嘴唇涂得红艳艳。
眉毛画得细细弯弯。
头发烫着时髦的大波浪。
用一根亮晶晶的发卡别着。
她正拿着一小袋干辣椒。
漫不经心地翻看。
眼神。
却若有若无地瞟向张淑芬这边。
带着一种…审视?
好奇?
还有一丝…张淑芬说不清的。
居高临下的玩味。
像在看一件…有趣的货物。
张淑芬的心脏。
骤然缩紧!
头皮瞬间炸开!
是她!
那个“穿书女”!
蔫巴花警告的危险!
胸口玉坠的热度。
几乎要灼穿她的皮肉!
疯狂预警!
女人似乎察觉到了张淑芬的目光。
红艳艳的嘴角。
轻轻一勾。
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眼波流转。
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诡异。
她放下干辣椒。
没有再看张淑芬。
扭动着被紧身裤包裹的腰臀。
踩着那双细高跟的“钉子鞋”。
咯噔。
咯噔。
走向菜市场深处。
姿态摇曳生姿。
与周围的环境。
格格不入。
所过之处。
买菜的大妈们纷纷侧目。
指指点点。
议论声嗡嗡响起:“哎哟,这谁家姑娘?
穿成这样…伤风败俗!”
“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张淑芬站在原地。
手脚冰凉。
后背全是冷汗。
那女人最后那个眼神。
像毒蛇的信子。
舔过她的皮肤。
危险!
极度的危险!
那蔫巴花没骗她!
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为什么要夺她的气运?
怎么夺?
无数疑问在脑子里翻滚。
但张淑芬狠狠咬了下舌尖。
剧痛让她瞬间清醒。
恐惧没用!
害怕没用!
她得活下去!
活得比谁都好!
那女人走向市场深处。
暂时没管她。
机会!
张淑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转身。
不再犹豫。
快步走向菜市场后面。
那条堆满烂菜叶和垃圾的死胡同。
胡同口。
蹲着几个缩头缩脑的男人。
眼神鬼祟。
打量着过往行人。
一看就不是正经买东西的。
张淑芬深吸一口气。
走了过去。
“大娘,买菜走前头,这儿没东西卖。”
一个叼着烟卷的瘦高个男人斜眼看她,语气不耐烦。
张淑芬没说话。
首接掀开了竹篮子上盖着的破布。
露出了里面裹得严严实实的手绢包。
她打开一角。
露出花花绿绿的粮票。
瘦高个男人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旁边几个男人的目光也“唰”地聚焦过来。
“换钱?”
瘦高个压低声音,凑近一步。
张淑芬点头。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老北京胡同特有的市侩和精明:“全国粮票,二十斤整。”
“什么价?”
瘦高个眼珠转了转,伸出两根手指:“两毛一斤,全要了。”
(注:这是黑市压价,实际价值更高)张淑芬心里冷笑。
前世李国富倒腾粮票时抱怨过。
黑市心黑。
一斤全国粮票只给八毛。
现在这孙子张口就压到两毛?
欺负她老太婆不懂行?
她“啪”地一下合上手绢包。
作势就要往篮子里塞。
动作干脆利落。
“两毛?
您留着自个儿玩吧!”
“前头王麻子给我开一块!”
(注:虚张声势,诈他)瘦高个一愣。
旁边一个戴鸭舌帽的胖子插话,皮笑肉不笑:“大娘,吹牛不上税。
王麻子?
他上礼拜就折进去了!”
“现在这行情,顶天给你五毛!”
五毛?
还是压价!
但比两毛强。
张淑芬心里快速盘算。
她记得清楚。
今年底粮票就彻底没用了。
现在己经是夏末。
必须尽快脱手!
五毛…虽然肉疼。
但能接受。
她脸上露出犹豫挣扎的表情。
像被戳穿了谎言。
“五毛…太少了点吧?”
“我这可都是全国票!
硬通货!”
瘦高个和鸭舌帽对视一眼。
瘦高个假装咬牙:“得!
看您也不容易!
六毛!
最高了!”
“过了这村没这店!”
张淑芬心里冷笑。
演!
接着演!
她装作心疼地摩挲着手绢包。
半天。
才像是下定了决心。
“成!
六毛就六毛!”
“但…我要现钱!
一分不能少!”
“爽快!”
瘦高个咧嘴一笑,露出黄牙。
手伸进怀里掏钱。
鸭舌帽也凑近一步。
眼神却瞟向张淑芬的篮子深处。
就在瘦高个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时。
胡同口。
光线一暗。
一个身影。
堵在了那里。
张淑芬心头猛地一跳!
警惕地看过去。
不是那个穿书女。
是个男人。
很高。
很瘦。
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
没戴帽子。
寸头。
五官轮廓很深。
像刀削斧凿。
脸色有些苍白。
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
很黑。
很深。
像两口不见底的寒潭。
没什么情绪。
就那么淡淡地扫过来。
目光掠过瘦高个掏钱的手。
掠过鸭舌帽。
最后。
落在张淑芬紧攥着粮票的手绢包上。
只停留了一瞬。
便移开了。
但被他目光扫过的地方。
空气仿佛都冷了几度。
瘦高个掏钱的动作僵住了。
鸭舌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张淑芬后背的寒毛。
又竖了起来。
这男人…比刚才那个穿书女。
更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
一种…极度危险的气息!
他站在那里。
像一柄藏在破旧刀鞘里的利刃。
寒气。
透鞘而出。
男人没说话。
也没进来。
只是靠在胡同口斑驳的砖墙上。
从旧军装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
抽出一根。
叼在嘴里。
划着火柴。
点燃。
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模糊了他冷硬的面容。
那寒潭般的目光。
却透过烟雾。
若有若无地。
再次投向了张淑芬。
或者说…是投向她胸口的位置。
张淑芬的心。
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下意识捂住了胸口。
隔着衣服。
那枚玉坠…在军装男人目光投来的瞬间!
又猛地灼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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