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冷,深入骨髓的冷。
这不是雨夜被车轮碾碎时那种瞬间的冰冷冲击,而是一种缓慢、粘稠、仿佛要将他灵魂都冻结的阴寒。
意识像是沉在幽深冰冷的湖底,挣扎着,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向上浮去。
李衡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者终于冲破水面,胸口剧烈起伏,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他猛地睁开眼。
眼前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也不是预想中急救车闪烁的蓝红光晕。
入眼的,是低矮、黝黑的房梁。
几根粗粝的原木横亘着,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带着霉斑的茅草。
几缕微弱的光线从草顶的缝隙中挤进来,在昏暗的屋内投下几道摇曳的光柱,光柱里浮尘乱舞。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陈年的尘土、潮湿的霉味、淡淡的牲口粪便气息,还有一种……烟火燎过的焦糊味?
他躺在一张硬邦邦的“床”上,身下是硌人的稻草,身上盖着一件沉重、散发着汗酸和膻味的破旧羊皮袄。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闷痛和喉咙里的干涩灼烧感。
“这是……哪里?”
李衡的脑子一片混乱,车祸前那刺耳的刹车声、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最后时刻脑中闪过的“贞观…长孙皇后…”的执念碎片般冲撞着。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浑身像散了架一样,酸软无力,稍微一动,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他环顾西周。
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破败的屋子。
土坯墙,茅草顶,西处漏风。
角落里堆着些看不清是什么的杂物,上面盖着破麻布。
唯一的“家具”除了他身下的“床”,就是一张三条腿的破桌子,另一条腿用几块石头垫着,摇摇欲坠。
桌子上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底残留着一点浑浊的液体。
屋外传来喧嚣的人声,是那种他从未听过的、带着独特韵律和俚语的喧闹。
有粗犷的吆喝叫卖,有牲口不耐烦的嘶鸣,还有车轮碾过不平地面的辘辘声。
空气里飘来的气味也更复杂了,除了屋里的霉味,还有食物煎炸的油腻气、牲畜的臊气、香料(似乎是某种劣质的胡椒?
)的辛辣气,甚至隐约还有……醋芹的味道?
李衡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伴随着胸腔的闷痛,狠狠攫住了他。
“难道……”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吱呀”一声,那扇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破木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土墙上,震落簌簌的尘土。
一个穿着灰褐色粗麻短褐、身材矮壮、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闯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和愁苦。
他看到李衡睁着眼,愣了一下,随即粗声粗气地嚷道:“哎哟!
谢天谢地,李郎君,你可算醒了!
再不醒,俺都以为你要挺不过去,得去找西市的王瘸子订棺材板了!”
汉子操着一口浓重的关中腔,语速又快又急,“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你欠俺这三月的赁钱,还有昨儿请郎中的诊金,总该有个说法了吧?
俺老周这小本生意,可经不起你这么拖啊!”
李衡被他这一通连珠炮似的话语砸得有点懵。
“赁钱?
郎中?
老周?”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自称“老周”的汉子,对方身上那股混合着汗味和牲口棚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这是在哪?
你是谁?”
李衡的声音嘶哑干涩,几乎不成调。
老周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在哪?
李郎君,你不是病糊涂了吧?
这是长安城,西市,你赁的俺这铺子的后屋啊!
俺是周大,这铺子连带后头这小院的房主!
你租了俺的铺面开杂货铺,这都仨月了!
生意没见你做成一单,病倒是倒下了!
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
长安!
西市!
杂货铺!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在李衡耳边炸响!
他最后的记忆碎片——那失控的渣土车、冰冷的雨水、飞溅的鲜血,以及那刻骨铭心的“贞观”执念——瞬间被这残酷的现实印证、串联起来!
他真的……穿越了!
而且,是穿越到了大唐贞观元年的长安城!
成了一个……濒临倒闭的杂货铺小老板?!
巨大的荒谬感和随之而来的恐慌瞬间淹没了他。
他想起了那个甩出去的背包,想起了图书馆里泛黄的书页,想起了史书上记载的那个风云激荡的年代……还有,只剩下九年寿命的长孙皇后!
“贞观……现在是贞观几年?”
李衡猛地抓住老周的胳膊,急切地问,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的肉里。
老周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哎哟,疼!
你莫不是真烧坏了脑子?
当然是贞观元年!
陛下登基这才多久?
天下刚太平点,你这铺子就开张了,开张就赔钱,赔钱就病倒!
晦气!”
贞观元年!
李衡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要冲破胸膛。
巨大的历史洪流感扑面而来。
他就在这个时代的起点!
长孙皇后……还有时间!
九年!
但这短暂的激动,立刻被眼前残酷的现实浇灭。
他,一个身无分文、举目无亲、还欠着房租和诊金的穿越者,连自己都快饿死了,拿什么去拯救千古贤后?
拿什么去改变历史?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和绝望攫住了他。
他颓然地松开手,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
老周看他这副样子,叹了口气,脸上的凶悍也褪去几分,嘟囔道:“唉,看你这样子……也着实可怜。
这样吧,俺老周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
他转身从门后一个破瓦罐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硬邦邦、颜色发暗、还带着可疑霉点的饼子,没好气地塞到李衡手里。
“喏,最后半个胡饼,还是前天的。
你先垫垫肚子,别真死在俺屋里了。
至于钱……你再想想办法?
你那铺面里,总还有点能换钱的家什吧?
实在不行……” 老周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西市口那家‘回春堂’的刘掌柜,最近好像在收些稀奇古怪的方子,你以前不是也懂点草药吗?
死马当活马医呗!”
说完,他摇摇头,又叹口气,转身带上门出去了,留下李衡一个人面对这冰冷、绝望的现实。
屋里重新陷入昏暗和寂静,只有李衡粗重的喘息声。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半个散发着霉味和酸败气息的胡饼,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就是他在大唐贞观盛世的起点吗?
一个连馊饼都吃不起的破产店主?
求生的本能和对那个未竟执念的强烈不甘,如同两股烈火在他胸中交织燃烧。
他不能死在这里!
绝对不能!
“想办法……家什……方子……” 李衡喃喃自语,目光扫过这破败的屋子,最终落在那张三条腿的破桌子上。
那上面,除了豁口的陶碗,似乎还压着一张泛黄的纸?
他挣扎着,忍着剧痛,几乎是爬了过去。
抓起那张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写着几行字,像是某种清单:粗陶碗 五只 (碎三)竹篾簸箕 一个 (破)麻绳 一捆草鞋 三双 (旧)粗盐 半斤 (结块)……这大概就是“李氏杂货铺”的全部家当了?
李衡看着这份寒酸到极点的清单,心沉到了谷底。
这点东西,别说还债,连换几个像样的胡饼都够呛。
至于草药方子?
他虽然是中医药大学的学生,但一个现代人掌握的方剂理论、药物知识,如何让唐朝的“回春堂”刘掌柜相信?
就算信了,又如何解释来源?
万一被当成妖言惑众……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他无力地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土墙。
手里那半个霉变的胡饼,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难道刚穿越,就要饿死在这长安城的角落,带着对长孙皇后和那个盛世的巨大遗憾,无声无息地消失吗?
不!
我不甘心!
就在这极致的绝望与不甘如同火山般在他心底喷涌而出的刹那——叮!
一个清晰、冰冷、毫无感情,却又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电子合成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最深处响起!
检测到宿主强烈的生存意志与‘文明火种’传递意愿……灵魂波动符合绑定标准……能量汲取完成……‘文明火种杂货铺’系统——激活中……李衡猛地僵住,眼睛瞬间瞪大!
他的眼前,毫无预兆地浮现出一片柔和、半透明的蓝色光幕。
光幕中央,一个极其简洁、充满科技感的徽标缓缓旋转——那是一个抽象的、由无数光点构成的立方体,立方体中央包裹着一颗跳动的金色火种。
徽标下方,一行清晰的中文浮现:欢迎使用“文明火种杂货铺”系统!
宿主:李衡。
请开始您的文明播种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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