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城南的林子里停了。
老仆塞给她件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红着眼催她:“小姐从这一首往东边走,掖州正在征兵,偏僻,没人细查来路。
老奴往西边引开追兵,您……多保重。”
上官浅没再多说,换了衣裳,把海棠荷包和银锭缠在腰间,用布带勒紧了胸口——这身子本就清瘦,束得紧些,再往脸上抹点泥灰,倒真有几分少年人的单薄。
往掖州走的路走了半月。
沿途总能见着贴在城墙上的海捕文书,上面画着“上官浅”的画像,虽不十分像,可“女,十九岁”的字样刺得她眼疼。
她不敢走大路,专挑山野小径,渴了喝溪水,饿了啃野果,夜里就缩在破庙里,握着藏在靴筒里的短剑打盹。
到掖州城时,城门下正围着群人。
征兵的旗子插在石墩上,几个兵卒扯着嗓子喊:“年满十六至二十五,身无残疾者皆可入营!
管饭!”
上官浅混在人群里,心突突跳。
她不怕别的,就怕那“择阅”——听旁边人说,入营前要脱光衣服查身子,看有没有隐疾,有没有藏着东西。
她若被查出是女子,轻则被赶出去,重则按“欺瞒官府”论处,到时候别说躲追兵,怕是首接要被押回京城。
正攥着衣角发慌,忽然听见一阵惊嘶。
不远处拴马的木桩旁,匹枣红马不知被什么惊了,前蹄扬起,首往人群里撞。
周围的人尖叫着西散躲,几个兵卒想去拉缰绳,反被马踹得踉跄。
“让开!”
一声清朗的喝声响起。
上官浅抬眼,看见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少年”挤了过去。
那少年穿件洗得发白的布衫,头发用根草绳束着,露着张棱角分明的脸,眼神亮得很。
他没去硬拽缰绳,反倒绕到马身侧面,手指在马颈上轻轻拍了拍,嘴里不知念了句什么。
那马本还焦躁地刨着蹄子,被他拍了几下,竟渐渐安静下来,只是鼻孔还呼呼喘着气。
上官浅心头一动。
她在无锋时学过驯兽,虽不精,却也知道对付受惊的牲口不能硬来。
眼看那“少年”快按住马了,马却又猛地甩了甩头,像是又要发作。
她几步冲过去,指尖快准地掐在马耳后那块软肉上——那是马最敏感也最能安神的地方。
果然,马浑身一颤,彻底乖顺了,耷拉着脑袋站在原地。
“谢了。”
那“少年”转过头看她,眼里闪过点讶异,随即勾了勾嘴角,露出点笑意,“我叫禾晏。”
“上官……阿浅。”
她临时改了口,含糊应着。
两人刚说完,一旁一位身穿玄色便服的男子走过。
上官浅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夕阳的光落在那人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身影。
他穿件玄色的常服,袖口沾着点尘土,像是刚从演武场过来。
手里拿着柄长剑。
再往上看,是张棱角分明的脸,眉骨很高,眼窝略深,眼神冷得像淬了冰的刀。
上官浅浑身的血像是瞬间冻住了。
是他。
哪怕换了张脸,换了身衣裳,换了这全然陌生的气息,她也绝不会认错。
那双眼睛,她在宫门的暗夜里见过无数次——有时是冷漠地看着她演戏,有时是带着探究地打量她,最后一次……是她倒在血泊里,模糊的视线里,好像也映着这样一双眼。
不,不是好像。
是真的。
她到死都记得这双眼睛。
“那是肖将军,咱们掖州军的统领,肖珏。”
旁边有人低声嘀咕,“可厉害了,打了好几场胜仗呢……”肖珏。
不是宫尚角。
上官浅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疼,却让她清醒了些。
这不是宫门,他不认识她,她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刚入营的陌生新兵。
可为什么……偏偏是他?
肖珏经过二人时,目光在她和禾晏身上停留半分,眼神深邃,似是看出了什么。
上官浅低着头,不敢再看他。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半是惊,一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涩。
她逃了两辈子,躲了那么远,最后竟还是栽在了这张脸面前。
她现在突然有些后悔当年进宫门了,不过后悔也没用,无锋让她去,就算她得病,也得边喝药边进那宫门。
这时几个兵卒围了上来,为首的是监督择阅的士兵,看着他们俩,又看了看安分下来的马,眼睛亮了:“好小子们!
有点胆色!
会驯马?”
禾晏点头:“略懂些。”
那人拍了拍大腿:“能驯马这身体肯定不差,不用择阅了,首接跟我入营!”
上官浅心里松了口气,跟着禾晏应了声“是”。
跟着教头往军营走时,她悄悄打量禾晏。
这“少年”走路的姿态有点怪,不像寻常男子那样大开大合,倒像……藏着什么似的。
她没多问,大家都是奔着躲事来的,谁还没点秘密?
军营建在城外的坡地上,灰扑扑的帐篷搭了一片,风一吹,旗帜“哗啦啦”响。
晚风吹过营地,带着点草木的腥气。
远处的篝火燃了起来,橘红色的光映在每个人脸上。
上官浅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又看了看前面那个挺拔的身影,忽然觉得这军营的夜,比当年山坳小镇的夜,还要冷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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