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开始临州市的冬至总带着劈开时空的割裂感。
新城区的高架桥上,暖黄色的车灯在雪雾里织成流动的光网,便利店的玻璃门不断开合,涌出关东煮的热气与圣诞歌的旋律;而老城区的寒骨巷,却像被冻在民国的旧时光里 —— 拆迁公告在巷口的砖墙上挂了半载,边角被北风撕成灰白的絮状,“限期搬迁” 的黑体字泡在冻雨里,晕成模糊的黑块,像一道没结痂的疤。
晚上十点十七分,林砚秋的警车碾过巷口那截断裂的水泥管时,轮胎蹭起的碎石子打在车身侧面,发出 “嗒嗒” 的轻响。
他坐在驾驶座上,右手无意识地摸向衣兜 —— 那里揣着本封皮泛黄的笔记本,纸页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毛,是他从警十七年带在身边的老物件。
副驾驶的车窗没关严,冷风吹进来,裹着老巷特有的气味:潮湿的红土腥、朽木的霉味,还有远处废品站飘来的纸浆味,这些气味像细针,轻轻刺了下他的太阳穴。
“林队,前面就是报案人说的地方。”
副驾驶上的沈知夏突然开口,声音里还带着新人特有的紧绷。
她攥着保温杯的手指泛白,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滴在裤腿上,晕出一小片湿痕。
这位刚从犯罪心理学教研室调来的警员,今天是第一次跟林砚秋出现场,脸上的粉底被冷风刮得有些斑驳,却还是挺首脊背,眼神紧紧盯着巷深处的阴影。
林砚秋 “嗯” 了一声,踩下刹车。
警车的远光灯扫过巷尾,照亮了一栋半拆的老式砖房 —— 墙皮剥落得露出里面的红砖墙,一扇木门斜斜地挂在铰链上,门楣上 “临州粮油店” 的褪色招牌还剩半截,招牌下的地面上,蜷缩着一团深色物体,在雪地里格外扎眼。
“拿上勘察箱,跟在我后面,别乱碰东西。”
林砚秋推开车门,冷风瞬间灌进衣领,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指尖触到笔记本封皮时,才稍稍稳住心神。
沈知夏连忙拎起脚边的银色勘察箱,快步跟上,靴底踩在碎砖上的 “咯吱” 声,在寂静的巷子里被放大了数倍。
走到那团物体前,林砚秋停下脚步 —— 是一具女性尸体,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跪坐在地上:后背挺首,双手交叠放在膝前,头微微低垂,像是在 “认罪”。
尸体穿着深色羽绒服,领口和袖口沾着赭红色的土屑,那土色很特别,不是新城区常见的灰褐色,而是老临州红砖墙风化后特有的颜色 —— 和二十年前苏家老宅地板缝里嵌的红土,一模一样。
“陈法医到了吗?”
林砚秋没弯腰,从口袋里掏出乳胶手套慢慢戴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的目光扫过尸体的发梢、衣角、鞋底,最后落在死者交叠的手心 —— 那里露出一小截泛黄的纸边,像是被刻意攥在手里。
“刚联系上,说还有三分钟到。”
沈知夏站在他身后半步远,打开手电筒,光线稳稳地打在尸体周围,“林队,这姿势太刻意了,肯定是他杀。
而且羽绒服上的红土…… 我早上查过资料,只有寒骨巷、苏家巷这片清代拆迁区有,其他地方根本没有这种含糯米灰的红土。”
林砚秋的指尖顿了顿。
“苏家巷” 三个字像一根细刺,突然扎进记忆 —— 二十年前,他就是在苏家巷的苏家老宅里,第一次面对灭门惨案的现场,那时老法医蹲在地上,指着地板缝里的红土说:“这土很特别,或许是关键线索。”
可后来因为证据链断裂,这线索竟成了悬案里的尘埃。
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蹲下身,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撬动死者僵硬的手指。
费了点劲,才把那团东西取出来 —— 是一张古籍残页,只有巴掌大,纸色泛黄发脆,边缘有虫蛀的痕迹,上面用小楷写着几个模糊的字,最清晰的是右下角带着墨晕的 “苏” 字。
“这是清代的纸!”
沈知夏凑过来,声音里带着兴奋,“我导师研究过《临州方志》,这种竹纤维纸就是清代光绪年间的样式!
死者攥着古籍残页,又出现在老拆迁区…… 会不会是古籍研究员?”
林砚秋没说话,把残页放进证物袋封好,然后掏出那本泛黄的笔记本。
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先写下 “冬至夜,寒骨巷,女尸,跪坐姿势,古籍残页(‘苏’字),红土(含糯米灰)”,字迹工整却带着急促的力道,纸页因为手腕的轻微颤抖,出现了几道浅浅的划痕。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脚步声 —— 老法医陈敬山提着黑色尸检箱快步走来,头发上还沾着雪粒子。
他今年五十八岁,脸上的皱纹里藏着半辈子的现场经验,看到地上的尸体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蹲下身,掀开口罩:“林队,死者身份有头绪吗?”
“还没,但沈警官推测可能是古籍研究员。”
林砚秋站起身让开位置,“先看尸表,重点查死亡时间和外伤。”
陈敬山点点头,从箱里拿出放大镜,手指在死者颈部、手腕处轻轻按压,又翻开眼睑看了看瞳孔:“尸僵扩散到全身,尸斑在背部和臀部,死亡时间应该是六到八小时前,也就是今天下午两点到西点。”
他顿了顿,捏起死者袖口的一点红土,放在鼻尖闻了闻,“这土…… 是苏家老宅那边的吧?
二十年前苏家案的现场,也有这种带糯米灰的红土。”
林砚秋的呼吸微顿:“陈叔,你确定?”
“错不了,当年我特意留了样本。”
陈敬山的声音低了些,“这案子…… 不会和苏家案有关吧?”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砖墙上的 “呜呜” 声。
沈知夏突然指向粮油店的门后:“林队,那里好像有东西!”
林砚秋和陈敬山同时转头 —— 门后堆着废弃的木板和破纸箱,地上散落着几张旧报纸,风吹过,一张报纸被掀起,露出下面的一个破陶罐,罐口沾着的红土,和死者衣服上的颜色完全一致。
“技术科!
过来提取陶罐上的红土样本!”
林砚秋朝巷口喊了一声,然后蹲下身,用手电筒仔细照向陶罐周围 —— 没有脚印,只有一道浅浅的拖痕,像是有人把陶罐从别处拖到这里,又用报纸盖住。
就在这时,林砚秋的手机响了,是市局指挥中心打来的。
他接起电话,听了几句后,脸色沉了下来:“什么?
三个月前失踪的古籍研究员张岚?
好,把她的资料立刻发我邮箱。”
挂了电话,他看向沈知夏和陈敬山,声音凝重:“死者身份确认了,是市古籍研究所的张岚,三个月前报了失踪,家属说她失踪前一首在查《临州方志》。”
“《临州方志》!”
沈知夏眼睛一亮,“那她手里的残页,肯定是《临州方志》的一部分!
她失踪前,会不会是在找这本方志的残页?”
陈敬山皱起眉:“如果是这样,那她的死,就和这本古籍脱不了关系了。
而且残页上的‘苏’字…… 说不定和苏家有关。”
林砚秋没说话,低头看着笔记本上 “苏家案” 三个字 —— 那是他用红笔圈了又圈的痕迹,纸页都被墨水浸得发皱。
他抬起头,看向巷口深处,那里的阴影像一张网,似乎正等着把更多的秘密,埋进这片冰冷的红土里。
“通知技术科,把现场所有红土样本带回局里,和二十年前苏家案的样本做对比。”
林砚秋的声音在寒风里格外清晰,“另外,查张岚失踪前的行踪,重点查她有没有去过苏家巷、苏家老宅,还有接触过哪些人。”
“是!”
沈知夏立刻拿出手机联系技术科。
陈敬山看着林砚秋的背影,眼神复杂,他蹲下身,继续检查尸体,手指在死者的衣领处轻轻拂过,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掩饰什么。
巷口的路灯突然闪了一下,然后恢复了正常。
林砚秋摸出笔记本,在 “苏” 字后面添了一行:“张岚,古籍研究员,失踪三月,查《临州方志》关联。”
笔尖停顿片刻,他又在 “苏家案” 旁边画了个新的红圈 ——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线索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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