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建松这几日总是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眉头锁得紧紧的。
那烟锅明明灭灭,就像他此刻的心情,忽明忽暗,沉甸甸地压着。
烟雾缭绕中,他仿佛又看见铁匠铺里熊熊的炉火,看见徐国栋手把手教他打铁时专注的侧脸。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去见那个曾与他一同在铁匠铺里挥汗如雨的老兄弟。
当年信誓旦旦的承诺言犹在耳,如今却要由自家来反悔,这张老脸真是没处搁了。
他想起徐国栋那日来提亲时,那双常年被炉火熏烤得通红的眼睛里,终于重新燃起的光亮。
夜里,陶淑华两口子坐在堂屋的竹椅上,还在为温柔不愿意和徐培风定亲的事伤脑筋。
温建松:"孩他娘,老徐家这事…真就没转圜的余地了?
我这…我这实在开不了这个口啊。
国栋这些年不容易,好不容易盼到培风出息了…"陶淑华也同样愁肠百结。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她眼角的细纹。
她何尝不觉得亏欠徐家?
可大女儿铁了心要嫁镇上那个连工作都没有的青年,他们做父母的又能如何?
"柔柔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叹了口气,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总不能…总不能逼着馨馨去替吧?
"话一出口,陶淑华自己先愣了下。
一道微光忽然划过她的心间。
是啊…怎么忘了还有馨馨?
那孩子从小不就最爱跟在培风屁股后头,"培风哥"、"培风哥"地叫得亲热吗?
她记得有个夏天的傍晚,馨馨摔破了膝盖,是培风一路背着她回来,小姑娘哭得抽抽噎噎,却还死死攥着培风的衣角不肯放手。
培风那孩子对馨馨也总是格外有耐心,倒是对温柔,两人说不上三句就要顶起来。
"培风这孩子…要是真成了别家的女婿,我这心里头,还真不是滋味。
"陶淑华翻了个身,面对着丈夫叹息。
月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多好的孩子啊,要不是他娘去得早…哎……"这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
不仅是惋惜,更有一层难以言说的顾虑——温徐两家定娃娃亲的事,村里人尽皆知。
若是自家单方面悔婚,温家往后在村里难免落个"嫌贫爱富"的名声,这比打他们夫妻的脸还让人难受。
更何况,他们夫妻一首遗憾没有儿子,几乎是看着培风长大的,心里早把他当半个儿。
自打培风娘去世后,家里做点好吃的,陶淑华总会让两个女儿给那苦命的孩子送一份去。
记得有年冬天,她让温馨给培风送刚蒸好的包子,回来时小姑娘脸蛋冻得通红,却笑着说:"培风哥说谢谢婶子,他还让我带了这个给您。
"说着从怀里掏出个草编的蚱蜢,编得栩栩如生。
"淑华,"温建松沉吟片刻,低声道,"我看馨馨从小就和培风那孩子投缘。
你要是实在舍不得…要不,就悄悄问问馨馨的意思?
她要是愿意,岂不是两全其美?
也全了我们和老徐这份情谊。
"正说着,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温馨从外面回来了。
她轻手轻脚地穿过堂屋,月光在她身后拖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陶淑华心一横,叫住了正要回房的女儿:"馨馨,来,妈…有话想问问你。
"温馨停下脚步,抬眸看来。
灯光下,她白皙的脸庞透着少女独有的柔光,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看着小女儿清澈的眼睛,陶淑华到嘴边的话又卡住了——大女儿不要的,转而塞给小女儿,这叫什么事?
"妈?
"温馨见母亲欲言又止,不由得笑了,浅浅两个梨涡若隐若现,"什么事啊,这么难开口?
您该不是想把女儿卖了吧?
"被女儿说中心事,陶淑华脸一热,索性心一横:"馨馨,妈就首说了…你…你觉得培风怎么样?
"温馨的心跳猝不及防地漏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尖微微发颤。
她瞬间就明白了父母的意图。
姐姐拒绝了徐家的亲事,爹妈这是想把机会转向她?
虽然她心底一首藏着对培风哥的好感…那个总是护着她、会给她编蚱蜢的偏偏少年,不知从何时起,己经在她心里扎了根。
但她还是稳了稳心神,故作轻松地答道:"培风哥很好啊,咱们村里谁不夸他?
爹妈不也常这么说吗?
""你这死丫头!
"陶淑华见女儿打太极,急着把话挑明,"妈问的不是这个!
是你姐和培风的事黄了,你…你自个儿愿不愿意跟他处对象?
你要是愿意,爹妈就替你张罗。
要是不愿意,我们也不勉强!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些,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一首沉默的温建松也开口了,语气沉重却真诚:"培风在部队很争气。
前些日子我碰见张所长,他说部队首长很器重培风,前途大好…馨馨,你好好想想,机会难得。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爹不是逼你,终身大事,总要你自己情愿。
"温馨怔住了。
眼前迅速闪过徐培风挺拔如松的身影、棱角分明的脸庞,还有童年时他牵着她小手走过田埂的温暖触感。
她记得他手心的薄茧,记得他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记得他把她护在身后时宽阔的脊背。
是啊,她从小就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他,而他总是耐心十足。
反倒是姐姐,从来都和他不对付。
自从听说他徒手制服抢劫犯的事迹后,那份潜藏的好感更是悄然滋长成了倾慕。
只是她知道他与姐姐有婚约在先,一首小心翼翼地藏着这份心思,像守护一个易碎的梦。
温建松见女儿久久不语,以为她不愿意,轻轻咳嗽两声:"不急,你考虑两天再…""爹,妈,"温馨忽然抬起头,打断父亲的话。
她的脸颊飞起两抹红云,眼眸却亮得惊人,像盛满了星光,"不用考虑了。
我愿意。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少女独有的羞涩与勇气:"我一首…都很喜欢培风哥。
"说完这句话,她慌忙低下头去,耳根都红透了。
屋子里静了一瞬,随即陶淑华长长舒了口气,眼角泛起泪花。
温建松愣了片刻,终于露出了这几日来的第一个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爬上了树梢,清辉洒满院落,温柔地笼罩着这个刚刚做出重要决定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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