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室的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将萧天彻底吞没在黑暗中。
那不是普通的黑暗,而是一种浓稠的、几乎具有实体感的漆黑,压迫着眼球,让人产生窒息的错觉。
他本能地伸手向前摸索,指尖触到冰冷粗糙的墙壁。
顺着墙慢慢移动,他大致摸清了这个空间——长约两米,宽不过一米五,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狭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令人作呕。
“有人吗?”
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显得异常响亮,却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绝对的寂静。
不是乡村夜晚的那种宁静,而是某种被刻意制造出来的、令人发疯的死寂。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心跳如擂鼓般在胸腔中震动。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小时,也可能只是一刻钟——他开始感到恐慌。
呼吸变得急促,墙壁仿佛在向他挤压过来。
他用力捶打铁门,嘶喊着:“放我出去!”
回应他的只有手背的疼痛和喉咙的嘶哑。
又不知过了多久,门上一个小窗口突然打开,一道微弱的光线射入,同时递进来一个塑料盘。
上面是一坨看不出原形的糊状物和一小杯水。
“吃饭。”
狱警冰冷的声音传来,小窗随即关上。
萧天摸索着拿起那块“食物”,触感黏腻,气味令人不适。
但他强迫自己咽下去,他知道自己需要保持体力。
水只有一小杯,他小心地分几次喝完。
黑暗再次笼罩。
在绝对的孤独中,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想起母亲苍白的脸,想起同学们在篮球场上的欢呼,想起餐厅里赵公子那张傲慢的脸...最后定格在手铐锁上的瞬间。
悔恨和愤怒交替撕扯着他的内心。
为什么自己要冲动?
为什么命运如此不公?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开始出现幻觉。
有时觉得听到母亲在呼唤他,有时仿佛看到牢墙上有光影流动。
他用力掐自己大腿,用疼痛保持清醒。
“不能疯...”他对自己说,“绝对不能在这里疯掉。”
为了保持神志,他开始在脑中复习学过的知识,背诵古诗文,回忆化学元素表...但注意力难以集中,思绪总是飘向黑暗的深渊。
第二次送餐时,他试图与狱警交流:“请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母亲怎么样了?”
小窗口砰地关上,没有任何回应。
绝望如冰冷的潮水,渐渐淹没他。
他蜷缩在角落,第一次允许自己无声地流泪。
但很快,他擦干眼泪——在这里,软弱只会被吞噬。
不知是第几次送餐后,他开始尝试探索这个狭小的空间。
用手指触摸墙壁,发现上面刻满了各种痕迹——可能是之前的“住客”留下的。
有计数用的刻痕,有看不懂的符号,还有一句模糊的“都是冤枉的”。
这些痕迹奇异地给了他一些安慰——他不是第一个在这里挣扎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决定开始计数。
每次送餐算作一次,大概一天两次?
他不能确定,但这给了他一点掌控感。
“一、二、三...”他在心中默数。
在数到第十一次送餐时,发生了一件意外。
当小窗打开时,他听到外面有两个狱警在交谈。
“...第七监区那帮人又闹事了......刀疤那伙人越来越嚣张......新来的11902是不是还在里面?
王猛说再关一天...”信息虽少,但对萧天来说如同甘泉。
他知道自己己经关了大约五天半,也知道刀疤是第七监区的老大之一,还知道王猛警官在关注他的情况。
这一刻,他意识到信息在这里就是力量,就是生存的资本。
他开始更加仔细地倾听外面的每一个声音——脚步声、钥匙碰撞声、远处的喊叫声...尝试从中提取有用的信息。
数到第十五次送餐时,他的心态己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最初的恐惧和绝望被一种冰冷的冷静所取代。
他开始规划出去后该如何行动:观察,学习,保持低调,寻找机会...“二十。”
他数下最后一个数字时,铁门突然打开了。
刺眼的光线让他瞬间失明。
两个狱警站在门口:“11902,禁闭结束。
出来。”
他艰难地站起身,双腿麻木得不听使唤。
走廊的光线让他感到眩晕,但新鲜空气如同甘露。
被带回第七监区的路上,他注意到其他犯人看他的眼神有了一丝变化——不再是纯粹的好奇或恶意,而是掺杂着一丝敬畏。
显然,能完整度过七天禁闭而不崩溃的新人并不多见。
回到207牢房,刀疤男正躺在床上,看到他进来,嗤笑一声:“还没疯?
算你命大。”
上铺的小斌探出头,眼中带着关切,但不敢说话。
萧天没有回应,只是默默走到自己的铺位前坐下。
他注意到自己的床铺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但什么也没说。
那天晚上的饭照例是水煮菜叶和硬馒头,但他吃得比以往都多。
味觉似乎恢复了,他能尝出盐的味道,甚至觉得这简单的食物有一种生命的质感。
放风时间,他依然站在角落,但目光变得更加敏锐。
他开始识别监区里的权力结构:刀疤明显是一股势力的头目;另一边有几个体格健壮的人围着一个沉默的中年人;大多数人是中间派,见风使舵;还有像他这样的底层,默默承受着一切。
他特别注意到了一个独自锻炼的年轻人。
那人身材不算特别高大,但肌肉线条流畅,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有力。
最令人注意的是他的眼神——锐利而专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是李东,”小斌不知何时凑到他身边,小声说,“听说以前是职业打黑拳的,失手打死了人才进来的。
独来独往,但没人敢惹他。”
萧天默默记下这个信息。
另一天在工场劳动时,他注意到了另一个特别的人。
那是个瘦削的年轻人,手指特别灵活,正在快速组装电子元件。
他的眼神灵动,不时观察着周围,仿佛在计算什么。
“那是张刚,”小斌又适时出现,“外号‘左手’,据说是因为他左手比右手还灵活。
诈骗、盗窃、伪造证件...什么都干过。
脑子特别好使。”
萧天点点头。
他开始明白,这座监狱就像一个小型社会,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角色和生存方式。
一周后,萧天己经基本适应了监狱的节奏。
早起,点名,劳动,吃饭,放风,睡觉...日复一日的单调中,他学会了在规则缝隙中寻找一点点自主空间。
他发现在图书馆可以借到书,虽然选择有限,但至少是接触外界的窗口;他发现在医务室可以短暂休息,那个老狱医似乎比其他人都友善一些;他甚至发现厨房有个小漏洞,有时能多拿到一个水果。
这些小发现让他感到一丝微弱的掌控感。
然而,平静很快被打破。
一天劳动时,刀疤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新人,该交‘保护费’了。
听说你家里虽然穷,但总有点什么吧?
下次探视时让人带点好东西进来。”
萧天沉默以对。
刀疤冷笑:“不给?
那就等着瞧。
在这里,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威胁显而易见。
萧天知道这不是空话——他己经见过刀疤的手下“教训”不听话的犯人。
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思考对策。
硬抗显然不明智,但屈服只会招来更多的勒索。
就在这时,上铺的小斌悄悄递下来一小块巧克力:“藏好,偶尔吃点甜的,心情会好点。”
萧天愣了一下:“你怎么...厨房老王欠我个人情,”小斌悄声说,“小心点,别让刀疤看到。”
萧天默默收下巧克力,心中涌起一丝暖意。
在这个冰冷的地方,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善意也显得格外珍贵。
第二天劳动时,萧天注意到李东被分到搬运重物的岗位。
一人要扛起近百斤的箱子,狱警还在不断催促。
当李东扛起第三个箱子时,一个狱警故意伸脚绊了他一下。
重物落地,发出巨响。
“废物!
连个箱子都搬不好!”
狱警大声呵斥,“今天完不成任务,就别想吃饭!”
李东默默站起身,眼神冰冷,但没有反驳。
萧天看到他的拳头紧握,青筋暴起,但最终还是没有动作。
那一刻,萧天明白了:即使是最强悍的人,在这个体制面前也不得不低头。
但同时,他也从李东眼中看到了某种不屈的东西——那是一种暂时被压抑但绝不会消失的力量。
晚上回到牢房,萧天做出一个决定。
当刀疤再次过来威胁时,他平静地说:“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干活。”
刀疤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个回答:“你能干什么?”
“我会修理东西,”萧天说,“电器、机械,都懂一点。”
这是他父亲生前教他的技能。
刀疤眯起眼睛打量他,似乎在评估这个提议的价值。
最后哼了一声:“明天跟我去工场,看看你的本事。”
这一步是冒险,但也是机会。
萧天知道,在这个地方,要么被压榨,要么找到自己的价值。
那晚入睡前,他从鞋底取出母亲的照片,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光凝视。
母亲的笑容依然温暖,眼神中充满对他的期待。
“我会活下去,妈,”他在心中默念,“不只是活下去,我还要弄清楚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
黑暗中,他的眼神不再是最初的空洞绝望,而是多了一种决绝的光芒。
黑山监狱的第一课己经结束,他学到了这里的规则——弱肉强食,但也看到了裂缝中的微光。
生存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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