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大厅的喧嚣像潮水一样拍打着林晚的耳膜,却又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不真切。
她僵在原地,一只手死死按着小腹,另一只手里,那张胃癌诊断书被她攥得变了形,边缘锋利地硌着掌心。
孩子……这个念头一旦破土,便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每一根神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是……什么时候有的?
是那次他醉酒后,把她错认成苏清,粗暴又混乱的一夜?
还是更早之前,某个她还愚蠢地奢望着能用温情融化他冰封内心的夜晚?
胃里又开始翻滚,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强烈的、生理性的恶心。
她干呕了几下,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喉咙深处泛上浓重的苦涩。
如果……如果真的有了。
霍深会是什么反应?
她几乎能立刻想象出他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上会浮现出怎样的表情——先是错愕,随即是铺天盖地的厌恶和怀疑,最后化为一句淬毒的判决:“林晚,你果然够贱,用这种下作手段绑住我?”
他甚至可能,会亲手扼杀这个不该存在的“错误”。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比癌症的诊断更让她恐惧战栗。
不。
不能让他知道。
绝对不行!
这个孩子,是她在这片无边绝望的废墟里,唯一可能抓住的、微弱的光。
是比她仅剩六个月的生命,更重要、更珍贵的存在。
可是……怎么藏?
她还能活多久?
六个月?
甚至更短?
一个晚期胃癌患者,怎么可能平安生下孩子?
剧烈的化疗会杀死这个脆弱的胚胎。
而不治疗,癌细胞会更快地吞噬她,连同她腹中这株刚刚萌芽的小苗一起,拖入死亡的深渊。
无论怎么选,都是死路。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水,兜头浇下,冻得她西肢僵硬,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灭顶的绝望彻底淹没时,耳边却猛地回响起刚才那个小护士雀跃的声音——“……您的造血干细胞和苏小姐的配型完全吻合!”
“……如果手术成功,苏小姐苏醒的几率将会大大提高!”
“……霍先生知道了一定会高兴坏的!”
配型成功……骨髓捐献……一个极其疯狂、近乎毁灭的念头,像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劈开她脑海中浓重的黑暗!
捐献骨髓,是需要全身麻醉的大型手术。
需要住院。
需要……一个绝对正当的、能暂时离开霍深视线、并且让他无法轻易打扰的理由。
还有什么,比“为苏清捐髓”更正当?
比这更能取信于他?
一个计划的雏形,带着血腥而诱人的气息,在她冰冷的心湖深处疯狂滋生、蔓延。
她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紧攥着诊断书的手,将那张褶皱的纸,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抚平,再折好,重新放回口袋最深处,紧贴着肌肤,冰冷得像一块墓碑。
然后,她转过身,朝着刚才来的VIP病区电梯走去。
脚步依旧虚浮,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那双死寂空洞的眼睛里,却燃起了一点幽暗的、近乎偏执的光。
她回到那层令人窒息的高级病区。
走廊里安静得可怕,尽头那扇门依旧紧闭着,里面的欢声笑语似乎低了下去,但那种无形的、将她排斥在外的暖融氛围依旧存在。
她没有再跪回原地。
而是径首走向护士站。
值班的正是刚才那个告诉她消息的小护士,正低头写着什么。
“护士小姐。”
林晚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过木头。
小护士抬起头,看到是她,脸上立刻又堆起笑容:“霍太太?
您还有什么事吗?”
林晚的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缩,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和镇定。
她垂下眼睫,避开护士过于明亮的视线,声音低而清晰:“关于捐献骨髓的事情……我同意。”
小护士眼睛瞬间亮了,几乎是雀跃起来:“真的吗?
太好了!
霍先生他……先不要告诉他。”
林晚猛地打断她,语气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小护士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住,疑惑地看着她:“啊?
为什么?
霍先生知道了一定……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林晚抬起眼,努力想挤出一个类似“羞涩”或“期待”的表情,但脸部肌肉僵硬,最终只形成一个极其古怪的弧度,“苏小姐是他最重要的人……如果手术成功,由我亲口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会更好,不是吗?”
她搜刮着肚子里所有能想到的、符合她“深爱丈夫、渴望赎罪”人设的蹩脚理由。
小护士脸上的疑惑渐渐散去,转而露出一丝“原来如此”的恍然和感动:“天哪……霍太太,您真是太……”她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最后只用力点点头,“我明白了!
您放心,我会先帮您保密!
那我们尽快安排您做更详细的术前检查?”
“好。”
林晚干涩地应了一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来。
“那您跟我来,我先带您去抽血,再做一些基础项目的检查。”
小护士热情地从护士站后面走出来。
林晚沉默地跟上。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抽血的时候,冰凉的酒精棉擦过皮肤,带来一阵战栗。
针头刺入血管,暗红色的血液顺着软管流入采血管。
她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代表着她生命力的液体一点点被抽走,未来,还将有更多……为了救那个毁了她一生的女人。
多么荒谬。
做完几项基础检查,小护士叮嘱她回去等通知,保持电话畅通。
林晚如同一个提线木偶,机械地点头,转身离开。
她没有立刻回家那个冰冷的牢笼,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医院楼下的小花园。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找了个最偏僻角落的长椅坐下。
周围有被搀扶着散步的病人,有嬉笑打闹的孩子,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除了她。
她低头,看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手掌轻轻覆盖上去。
这里,真的有一个小生命了吗?
如果是真的……宝宝,对不起。
妈妈可能……没有办法陪你长大了。
妈妈能给你的,只有一个不被你父亲厌恶和扼杀的、相对安全的存在环境。
以及……用妈妈这具残破的身体,为你换来的,几个月的安宁。
还有……一场对他最彻底、最残酷的报复。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从骨子里透出的寒冷。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屏幕漆黑,映出她苍白憔悴的影子。
霍深没有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信息。
他根本不在意她去了哪里,是死是活。
她的存在,唯一的意義,就是跪在苏清的病房外赎罪。
现在,连这唯一的“價值”,也要被她亲手利用了。
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解锁屏幕,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悬停了很久很久,最终,落在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上。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那边传来霍深极其不耐烦的、冰冷彻骨的声音,背景音里依稀还有赵雨薇娇滴滴的说话声。
“什么事?
不是让你好好跪着?”
林晚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所有情绪己被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彻底覆盖。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卑微的顺从,透过话筒传过去——“霍深……我刚刚,接到医院的电话。”
“他们说……我的骨髓,和苏清配型成功了。”
电话那头,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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