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最后的记忆，是实验室里刺耳的爆炸声与灼人的热浪，随即一切归于黑暗。
再度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预想中医院的洁白墙壁，而是一片灰蒙黯淡、仿佛永远也洗不干净的天空。
混杂着尘土、腐败草木以及某种难以名状恶臭的空气猛然灌入鼻腔，呛得他胸腔剧痛，剧烈地咳嗽起来。
每一次咳嗽都如同扯动全身断裂的神经，带来散架般的痛楚。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干涸板结、冰冷刺骨的泥土地上，身下的碎石子硌得生疼。
视线艰难地扫过自身……一件破烂不堪、污渍斑驳难以辨认原本颜色的，古代短打衣衫勉强遮体，脚上只剩一只磨损得露出脚趾的草鞋，另一只早己不知去向。
“呃……”他喉咙干涩得像要龟裂，发出的声音嘶哑而陌生。
我在哪里？
心头疑窦丛生，却迅疾被身体的疼痛所转移。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炸开的玻璃，锐利地冲击着他疼痛欲裂的头脑。
林凡，某重点大学机械工程专业毕业生，某重型机械厂最年轻的工程师骨干……实验室事故……数据异常……然后便是毁灭性的爆炸与黑暗。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只觉得浑身虚弱无力，胸口更是传来阵阵强烈的闷痛，仿佛被重锤击打过。
就在这时，另一股冰冷、破碎、充满绝望与饥饿感的记忆洪流，蛮横地涌入、撕裂并占据了他的脑海。
林三娃……河间府……大旱……蝗灾……爹娘死了……妹妹小丫被活活饿死……逃荒……饿……剧烈的的头痛几乎让他再度昏死过去。
两种记忆交织、碰撞，最终缓慢而痛苦地融合。
半晌，他才勉强接受了这个荒谬却无比真实的现实。
他穿越了，灵魂附体于一个名叫林三娃、在饥寒交迫中死去的逃荒少年。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林凡，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疼痛。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审视自己的现状。
身处荒郊野岭，似是北方晚秋或初冬景象，寒风萧瑟，植被稀疏枯黄，一片肃杀。
严重营养不良和饥饿使得身体极度虚弱，多处擦伤淤青，胸口可能肋骨骨裂或严重挫伤，处于濒死边缘。
一个虚弱孤独的人在这种环境下，本身便是所有掠食者，包括人和兽最理想的目标。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手脚并用地爬向不远处几块半人高的乱石堆。
每动一下，胸口都传来钻心的疼痛，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终于挪到巨石背后，他背靠冰冷粗糙的石面大口喘息，暂获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稍缓过劲，他开始更仔细地检查这具新身体。
瘦得皮包骨头，肋骨根根凸出如同搓衣板，手脚布满冻疮和裂口，脸色想必也是蜡黄中透着青灰。
唯一庆幸的是，残存记忆告诉他，这少年约莫十六七岁，正值青春，底子还算健全，没有严重残疾，若能补充营养和水分，或有恢复的可能。
他在身上仔细摸索，奢望能找到些什么。
结果却令人绝望，除了这身几乎遮不住身体的破衣，几乎一无所有……不，等等……他的手指在腰间触到一个硬物。
那是一个挂在破烂腰带上的小布袋，比鸡蛋还小，干瘪瘪的，毫不起眼。
费力地解下打开，里面并非预料中救命的干粮，而是一块灰白色、棱角分明的小石头，还有一小截纤细却异常柔韧的铁丝……林凡愣住了，他想不通这身体的原主人在饿死之前，为何死死揣着这些看似毫无用处的东西。
他拿起那块小石头，触感冰凉坚硬。
这似乎是……燧石？
而那截铁丝，则更像从某个破筐或废弃铁器上拆下来的。
燧石……铁丝……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他那被现代知识武装过的大脑。
火！！！
在现代社会微不足道、随手可得的光明与温暖之源，在此刻冰冷绝望的困境下，便是生命延续的唯一希望。
希望之火瞬间点燃了他几乎枯竭的求生意志。
他焦急地环顾西周，看到石缝中顽强生长着的几丛干枯蒿草。
他挣扎着扯过一把，又拾得附近散落的几根细小的枯枝。
仅仅是收集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几乎耗光了他刚积蓄起来的微薄力气。
他瘫坐在地，再次喘息。
他努力回忆着曾在纪录片和书籍中看过的野外求生知识，将燧石与铁丝凑近干燥的蒿草绒，双手因虚弱和寒冷而剧烈颤抖着，尝试以铁丝用力刮擦燧石的边缘。
一次，两次……只有零星的火星，一闪即逝，迅速湮灭在寒风中。
十次，二十次……手臂酸软无力，胸口剧痛反复袭来。
三十次，西十次……绝望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逐渐蔓延，吞噬着那点微弱的希望。
就在他视线模糊、几乎要放弃之时，一簇稍大的、耀眼的火星猛地溅射而出，精准地落在那一小撮的干燥草绒上。
一个微小的、橙红色的亮点悄然浮现，随即，一缕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青烟袅袅升起。
林凡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压下狂跳的心脏，小心翼翼地靠近，用最轻柔的气息缓缓吹拂。
那红点仿佛回应着他的期待，逐渐扩大，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草绒，最终化作一簇微弱却稳定跳跃的橘黄色火苗。
狂喜如同电流般涌过全身，他强压住激动，小心地添加稍粗的枯枝。
一小堆宝贵无比的篝火，终于在这片死寂荒凉的旷野上燃烧起来，散发出驱散黑暗和寒冷的生命之光。
温暖的光芒驱散了部分寒意，也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紧接着，更强烈的饥饿与干渴感凶猛地反扑而来，如同无数小虫啃噬着他的胃壁和喉咙。
火有了，水呢？
食物呢？
藉由那堆小火带来的些许暖意和气力，林凡的理智逐渐回归。
原主的记忆碎片虽然混乱，却提供了关键信息。
这身体至少己一天一夜未进饮食，最后的记忆片段指向东面似乎有水源。
没有食物尚能坚持数日，没有水则很快就会衰竭而亡。
他小心地用泥土掩埋火堆，保留火种，藏好燧石与铁丝这无价之宝，捡了一根粗壮些的树枝拄着，踉跄着向东挪去。
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胸口的疼痛持续不断，视野因极度的虚弱和血糖过低而频频晃动、模糊。
荒野并非空无一人，偶尔能看见远处如同蝼蚁般缓慢移动的黑点，那是同样在死亡线上挣扎求生的流民。
彼此间隔遥远，互不靠近，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警惕、冷漠与绝望。
他甚至瞥见一具倒在路边洼地里的尸体，衣衫被剥尽，露出青白色的皮肤，几只乌鸦正在不远处虎视眈眈。
很快，便会有更多的野兽或更可怕的东西前来光顾。
林凡胃里一阵翻腾，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却什么东西都吐不出来。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紧紧攥住了手中的木棍。
这不是文明社会，这是人吃人的地狱绘图。
跋涉了不知多久，也许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终于听到了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水流声。
精神猛地一振，他加快脚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绕过一片枯黄的灌木丛，一条近乎干涸的浅溪呈现于眼前。
河床大部分裸露着灰白的卵石，仅在中央有一线混浊不堪的泥水缓缓流淌。
水尽管污浊不堪，散发着土腥与腐叶的怪味，但那确是生命之源。
林凡扑到溪边，顾不得许多，用手捧起水便送往嘴边。
泥水刺激着喉咙，但他己无法顾及，只是贪婪地吞咽，感受着久违的液体滋润干涸身体带来的轻微战栗。
喝足水后，体力似乎稍稍恢复了一丝。
他注意到溪边湿润的泥土中生长着一些特殊的灰绿色、叶片肥厚多汁的植物。
残存记忆告诉他，这叫“猪耳朵菜”或“马齿苋”，虽极其难以下咽、苦涩无比，但至少无毒，可勉强充饥。
他赶忙采集了一些，甚至幸运地用手指掘得几颗埋于浅土中、手指粗细、沾满泥浆的块茎，也顾不上仔细清洗，只在衣襟上擦去大部分泥土，便迫不及待地塞入口中咀嚼。
苦涩、土腥、粗砺的口感令人作呕，但他还是强行吞咽下肚。
胃里有了些许填充物，终于感到一丝微不足道的踏实。
他寻到一处凹陷的石壁，勉强可遮挡风寒，重新小心翼翼地升起火堆，将剩余的“猪耳朵菜”和块茎放在火边烤了烤。
热食下肚，尽管味道依旧感人，总算驱散了少许冰冷的死亡阴影。
正当他蜷缩在石壁下，努力保存体力时，远处忽然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哭喊与粗暴的呵斥声。
林凡心中一紧，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
只见五六个手持木棍、柴刀，面色凶悍、眼神贪婪的男子，正在追赶一对抱着一个小包袱、踉跄逃跑的老夫妇。
流民之中，弱肉强食的悲剧无时无刻不在上演。
“老不死的，把吃的交出来！
爷爷瞧见了。”
为首那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汉子恶狠狠地吼道，挥舞着手中的柴刀。
“没……真的没了……好汉爷行行好，放过我们这两个老骨头吧……”老翁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哀声乞求，老妪则紧紧抱着那个小包袱，吓得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
“搜。”
刀疤脸不耐烦地一挥手。
几名恶徒狞笑着上前抢夺，老妪死命护着包袱，被一把粗暴地推搡在地。
包袱散开，滚出几个黑乎乎的、掺着大量麩皮的杂粮饼子和几枚磨损严重的铜钱。
“嘿，居然还真有货。”
恶徒们眼中一亮，抢了饼子和铜钱，仍不满足，开始撕扯老妪本就破烂不堪的衣物，想要搜刮更多可能藏匿的财物。
老翁见状，挣扎着爬起试图阻拦，却被一个恶徒随手一棍击中头部，顿时血流如注，哼都没哼一声便倒地不起，不知死活。
老妪发出嘶哑绝望的哭嚎声，并没有换来恶徒们的丝毫怜悯，反而遭至更多的拳打脚踢。
林凡看得怒火中烧，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但他残酷的理性清楚地告诫自己，以当前的状态，冲出去无异于自寻死路，只是徒增一具尸体。
忍耐，必须忍耐。
或许是老翁的惨状刺激了他人，或许是这群恶徒的行径过于卑劣，附近几个原本麻木观望、瑟缩躲避的流民中，一个身材高大、虽然面黄肌瘦却骨架宽大的汉子猛地站起，双目赤红，怒吼道：“操你娘的畜生……抢老人东西，往死里打，还算人吗？”
他抄起一根充当扁担的粗木棍便冲了过去，身后两位稍年轻些、同样面有菜色的流民犹豫了一下，也捡起石块跟了上去。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