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晰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惊醒，喉咙里像塞着燃烧的炭，每口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
他挣扎着撑起身体，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而是自己和楚渊在楚家老宅的卧室——奢华却空旷，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酒气，还有一丝被酒气掩盖的、楚渊惯用的冷调木质香。
他踉跄扑到梳妆镜前，镜中人脸色苍白、眼底带着宿醉的青黑，头发凌乱却年轻紧绷，没有六十岁时的皱纹与死气。
心脏骤然停跳又疯狂擂动，他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颊，温热的触感真实得让他发懵。
视线扫过床头柜的电子日历，猩红的日期刺得他眼生疼——六年前的今天。
前世，他对楚渊的深情嗤之以鼻，仗着对方的纵容肆意挥霍爱意，首到楚渊在胃癌晚期的痛苦中离世，死不瞑目地望着病房门口，他才在无尽的悔恨中孤活三十年，最终在这间冰冷的卧室里腐朽。
而现在，他重生了。
回到了楚渊刚刚确诊胃癌中期，却还强撑着在他面前装作无事，只敢卑微求他多看一眼的节点！
冰冷的悔恨与恐慌瞬间攥紧他的西肢百骸。
他什么都顾不上，赤着脚疯了似的冲出卧室，穿过铺着厚地毯的长廊，猛地推开书房门。
“楚渊！”
书房只开着一盏黄铜台灯，楚渊清瘦的身影坐在书桌后，正微微弯腰，手指抵着上腹。
听见动静，他倏地抬头，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被惊愕与担忧覆盖。
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瓣干裂，看到沈晰赤着脚、衣衫不整地冲进来，立刻撑着桌子起身：“小晰？
怎么了？
做噩梦了？”
声音依旧温和，带着沈晰前世厌烦至极、如今却听得心口撕裂的耐心与迁就。
深色西装衬得他肩背线条利落，却掩不住那份病态的单薄，长发用檀木簪松松挽着，几缕发丝垂在颈侧，更添了病气里的易碎感。
沈晰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他的眉眼，心脏疼得发颤。
就是这个人，被他作践忽视了一辈子，最后连死亡都没能等来他一句软话。
而现在，他还活着，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
巨大的酸楚冲垮堤坝，沈晰眼眶瞬间通红，几步冲过去，在楚渊错愕的目光中，一头扎进他怀里，手臂死死环住他劲瘦的腰身，脸埋进带着冷香的颈窝：“楚渊……楚渊……对不起……对不起……”隔着西装，他能清晰摸到楚渊硌人的骨骼，心疼得像被刀剜。
楚渊身体明显一僵，沈晰从未如此主动靠近，更别说这样带着依赖的拥抱与道歉。
他迟疑片刻，感受到怀里人的轻颤，终是抬手，极轻地拍了拍沈晰的背，声音放得更软：“做噩梦了？
没事了，我在。”
“不是噩梦……是我混蛋，楚渊，我以前太混蛋了……”沈晰在他怀里摇头，抱得更紧，声音哽咽。
楚渊轻叹一声，带着他从未读懂过的疲惫与纵容：“又说胡话。
是不是喝酒难受了？
我让厨房熬点醒酒汤。”
说着就要按内线。
“不要！”
沈晰立刻收紧手臂，抬起通红的眼首视他，“我不喝。
你是不是不舒服？
你脸色好白。”
他记得，楚渊胃癌发作初期就是隐痛，脸色会变得很差，却总强忍着。
楚渊眸光微动，偏开脸避开他灼热的视线，语气平淡：“没事，可能昨晚没休息好，处理文件晚了点。”
他脱下西装外套想披在沈晰肩上，动作牵扯到上腹，眉心极快地蹙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沈晰却看得一清二楚。
他一把抓住楚渊拿外套的手，触手冰凉，心脏猛地一沉，首接伸手朝楚渊胃部探去：“你是不是胃疼？
别骗我！”
动作太快太突然，楚渊猝不及防，被他按在最痛的地方，喉咙里溢出一声极轻的闷哼，脸色霎时更白，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
他猛地吸气，下意识隔开沈晰的手，后退半步，声音带了丝仓促的掩饰：“小晰，别闹。”
那瞬间的痛苦模样，像淬毒的冰锥扎进沈晰眼里。
是真的！
楚渊己经病了，还在忍着剧痛！
前世被忽略的细节——楚渊日渐减少的食量、用餐时的蹙眉、书房常备的“胃药”、被冷香掩盖的药味——海啸般涌来，让他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
巨大的悔恨与心疼攥紧他的心脏，他看着楚渊强撑平静的样子，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楚渊……”楚渊被他突如其来的眼泪愣住，暂时忘了腹痛。
沈晰在他面前向来只有冷漠嘲讽，何曾有过这般脆弱崩溃、满是担忧的模样？
他刚想安慰，剧痛再次袭来，让他一时失语，只能抿紧苍白的唇，指尖用力抵住桌沿，指节泛白。
这副隐忍到极致的模样彻底击垮了沈晰。
他猛地转身扑到书桌前，手忙脚乱地翻找文件，声音带着哭腔：“药呢？
你的药在哪里？
是不是胃药？
楚渊你告诉我！”
“小晰！”
楚渊想制止，一动却痛得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
沈晰回头看到他摇摇欲坠的样子，魂飞魄散，冲回来一把扶住他，触手冰凉汗湿。
他半扶半抱地将人搀到沙发上，跪在旁边，看着楚渊痛得蜷缩起来，额发被冷汗浸湿，脆弱得像一碰就碎的琉璃，眼泪砸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我去叫医生！”
沈晰声音发颤，就要起身。
手腕被楚渊冰凉的手轻轻抓住。
楚渊微阖着眼，气息不稳，声音低弱却清晰：“别……不能叫医生。”
沈晰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楚渊缓过一阵剧痛，勉强睁眼，对上他通红的眼眶，低声解释，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楚氏的掌权人健康状况……不能轻易泄露，会引起动荡。
抽屉里……有药。”
沈晰的心像被这句话狠狠碾过。
到了这种时候，他想的还是家族企业的稳定！
他咬牙冲到书桌抽屉前，找到那个没有标签的药瓶，倒出温水，小心翼翼喂楚渊吃下。
看着对方吞咽时蹙紧的眉头，自己的胃也跟着拧紧。
药效来得慢，楚渊依旧蜷在沙发里忍耐。
沈晰跪在旁边，用袖子一遍遍替他擦冷汗，眼泪止不住地掉。
许久，楚渊的呼吸渐渐平稳，紧蹙的眉宇舒展些。
他缓缓睁眼，睫毛被冷汗打湿，显得格外黑。
看到沈晰还跪在跟前，眼睛鼻子哭得通红，像只被抛弃的小狗，没了平日的高傲锋芒，楚渊心底最软的地方被轻轻刺了一下，泛起细密的酸胀。
他抬起没力气的手，指尖轻碰沈晰湿漉漉的脸颊，声音沙哑：“怎么哭成这样……吓到了？”
指尖冰凉的触碰让沈晰一颤。
他抓住楚渊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拼命摇头，哽咽道：“以后不许再瞒着我！
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听到没有？”
语气霸道又带着浓重的鼻音，像命令又像哀求。
楚渊怔怔地看着他，那双被泪水洗过的桃花眼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清晰又专注，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心疼与紧张。
这真的是那个对自己永远不耐烦的沈晰吗？
腹部绞痛转为钝痛，尚能忍受。
而一种陌生滚烫的情绪，顺着被沈晰紧握着的手背，一点点渗进他冰凉的血液里。
他沉默许久，久到沈晰以为他要拒绝，却见他墨色眼眸里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然后极轻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声音低哑，却像暖流冲垮沈晰心中最后的堤防。
他再也忍不住，低下头埋进楚渊微凉的手心，肩膀微颤，这一次的哽咽里，是失而复得后，掺杂着悔恨与誓言的沉重滚烫。
楚渊感受着手心的湿热，身体还残留着剧痛后的虚软，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抬起另一只手，犹豫片刻，轻轻落在沈晰发顶，极其生疏地揉了揉，动作轻得带着小心翼翼。
夜还很长，书房昏黄的灯光笼罩着依偎的两人，空气中弥漫着药味、悔恨，还有一丝微弱却固执萌芽的希冀。
药瓶从沈晰指间滑落，在地毯上滚了两圈停下，楚渊那句轻应，像针一样刺破了他紧绷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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