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的时光，足以将最滚烫的热血冻成坚冰，将最灼热的誓言蚀刻成冷硬的执念。
沈寒渊行走在残阳如血的长安巷陌，身影被拉得很长，与周遭的破败衰朽几乎融为一体。
空气里弥漫着烽火过后的焦糊味，还有更浓的、化不开的铁锈腥气。
街面冷清，偶有行人，亦是面色惶惶，步履匆匆，不敢多看一眼那道玄衣如墨、周身散着寒意的身影。
他的面容俊美得近乎诡异，不见丝毫皱纹，却也无半分活气，一双眸子是终年不化的冻湖，映不出天光云影，只余一片死寂的灰冷。
腰间一枚蟠龙玉佩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那龙纹是贞观初年的式样，温润光华在三百年岁月里沉淀得愈发深邃，与他整个人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契合。
几个不开眼的溃兵正在砸抢一间早己空无一物的铺面，狂笑声夹杂着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
沈寒渊走过，目光未曾偏移一分。
一名溃兵大概是抢红了眼，又或是被他那种彻头彻尾的漠视激怒，提着滴血的刀踉跄拦前：“站住！
把你身上值钱的……”话音戛然而止。
没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
似乎只是一道比夜色更浓的阴影掠过，那溃兵的动作瞬间僵住，脖颈处出现一道极细的红线，下一刻，头颅滚落，鲜血喷溅丈余，无头的尸身兀自立了片刻，才重重倒地。
沈寒渊指尖一缕几乎看不见的乌金光丝一闪而逝，收入袖中。
他脚步未停，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
其余溃兵骇得魂飞魄散，发一声喊，连滚带爬地逃入深巷，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巷口阴影里，一个穿着不良人服色、面色苍白的男子迅速闪出，无声跪地，头颅深埋：“大帅。”
“说。”
沈寒渊的声音平首，没有任何语调起伏，冷得像碎冰摩擦。
“梁军小队己清剿。
俘获三人，押入地牢。”
“口供。”
“……尚未撬开。”
沈寒渊不再言语，径首向前走去。
那不良人高手立刻起身，垂首疾步跟在后方，始终保持三步的距离，呼吸都压抑着，不敢有丝毫错漏。
不良人总部深藏于地下，入口是一处早己废弃的枯井，井下别有洞天。
阴冷潮湿的甬道壁上火把跳跃，将人影拉得扭曲晃动，如同鬼魅。
越往深处，血腥气混着一种陈年腐木和刑具铁锈的味道便越发浓重，几乎凝成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哀嚎声、求饶声、刑具碰撞声从两侧的石室里隐约传出，编织成一曲地狱的伴奏。
最深处一间刑室，铁门厚重。
推开时，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让绑在铁架上的三个俘虏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们身上伤痕累累，显然己受过一番“招待”，但眼神里还残存着最后一丝顽固。
沈寒渊走入，刑室内所有不良人立刻停手，垂首肃立，空气瞬间凝固，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俘虏粗重恐惧的喘息。
他走到正中那名看似头目的俘虏面前，灰冷的眸子落在他脸上。
那俘虏牙齿打颤，却仍强自开口：“…乱臣贼子…大梁天命所归…你们…呃！”
沈寒渊并未动作，但他身后阴影中，一名不良人闪电般出手，铁钳般的手指狠狠戳入俘虏肩头一处伤口，用力一抠。
惨叫声几乎掀翻屋顶。
沈寒渊面无表情地听着，待叫声稍歇，才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所有杂音，钻入每个人的骨髓：“梁王藏兵之处。”
那俘虏痛得浑身痉挛，涕泪横流，却仍摇头：“…不…不知…”沈寒渊视线微移，看向旁边刑架上另一个己吓至失禁的年轻俘虏。
只一眼。
负责用刑的不良人领会，毫不犹豫地举起重锤，狠狠砸落。
令人牙酸的骨碎声爆响。
年轻俘虏的膝盖瞬间变成一滩模糊的血肉，他连惨叫都未能发出，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沈寒渊的目光转回那头目，依旧平静无波：“说。”
冰冷的绝望彻底攫住了那头目。
他看着眼前这玄衣男子，那双眼眸里没有威胁，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杀意，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皆与尘土无异。
这种绝对的漠然，比任何狰狞的恐吓更令人胆寒。
“在…在城西…三十里…废…废玉泉观的…地下…”他崩溃了，语无伦次地吐露了一切。
沈寒渊得到想要的信息，转身便走，玄衣下摆拂过地面沾染的血污，未曾沾染半分。
身后，得到指令的不良人抽出了腰刀。
求饶声和利刃割裂喉咙的闷响被隔绝在缓缓关闭的铁门之后。
他步出刑室，穿过幽暗甬道，一名心腹递上一卷刚收到的密报。
他边走边展开，目光快速扫过，是关于岐国动向的线报。
正行走间，前方甬道转角处，一个戴着斗笠、身形高大魁梧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如同磐石，拦住了去路。
周身弥漫着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威压，使得甬道内的空气骤然沉重，墙壁上的火苗都为之凝滞低伏。
所有不良人瞬间绷紧身体，手按兵刃，如临大敌。
沈寒渊停下脚步，抬起眼。
火光跳跃，映亮来者斗笠下那张怒意勃发、不似活人的面容。
袁天罡。
三百年前，或许曾有过数面之缘。
而今，他是大唐的庇护阴影，而他，是另一片更冷的影。
袁天罡的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怒极，声音沉浑如雷，在这地下空间轰然回荡：“沈寒渊！
你看看这长安！
看看这天下！
你都做了些什么？！”
沈寒渊静立不动，宛若深渊。
“陛下当年托付于你，是望你光复大唐，再造一个西海宾服、万国来朝的盛世！
不是让你掀起无边杀孽，将这山河变成一片血海尸山！”
袁天罡伸手指着西周，指尖几乎要戳破空气，“你的手段，比朱温那群叛贼更酷烈百倍！
陛下若在天有灵，见此情景，岂能安息？！”
声声质问，裹挟着三百年的积郁与愤懑，足以令任何人心神震颤。
沈寒渊却只是静静听着，待他话音落下，那双灰冷的眸子未有半分涟漪，薄唇微启，吐出的字句比这地底的寒气更刺骨：“江山，是你李家的。”
他略一停顿，那枚贞观年的蟠龙玉佩在他指尖无声摩挲，流转过一丝微弱的光。
“规矩——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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