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电梯门在楚金生面前缓缓打开，光洁如镜的金属门壁上，映出一个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青年。
他下意识地抬了抬手腕，那块百达翡丽“鹦鹉螺”在电梯间清冷的灯光下，折射出迷人的蓝色光晕。
“生哥，下班了？”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楚金生闻声看去，是同部门的同事小李。
小李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实习生，此刻正一脸艳羡地盯着他的手腕。
楚金生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以为潇洒的笑容，手腕看似不经意地又晃了一下：“嗯，下了。
你今天这身不错，新买的？”
他的目光落在小李挎着的LV手袋上，那经典的印花和精致的五金，无一不在彰显着它的价值。
小李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嗨，就随便买买。
哪像生哥你，这块表……啧啧，我得不吃不喝干好几年吧？”
“嗨，男人嘛，总得有点追求。
对自己好点，没毛病。”
楚金生拍了拍小李的肩膀，迈步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小李艳羡的目光，楚金生嘴角的笑容却在门缝彻底闭合的瞬间垮了下来。
他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感觉不像是放松，更像是一种泄气。
裤兜里的手机在这时不合时宜地震动了一下。
他不用看也知道，是“招商银行信用卡”发来的温馨提示——“尊敬的楚金生先生，您的本期账单金额为18876.5元，最后还款日为本月25日，请及时还款。”
紧接着，又一条。
“借呗您的借款即将于明日到期，请确保账户余额充足，以免影响您的信用。”
楚金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精心打理过的发型瞬间乱了几分。
他解锁手机，飞快地点开几个APP，熟练地操作起来。
将“建行快贷”里刚批下来的两万块额度，一部分转到招行卡里还款，另一部分转到支付宝还借呗。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胸口的窒息感稍稍缓解。
没毛病。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这叫提前消费，叫享受生活。
等以后自己升职加薪了，这点钱算什么？
他看着电梯门上自己模糊的身影，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依然闪亮，仿佛在给他无声的肯定。
这块表，花了他将近二十万。
当然，不是全款。
他付了五万块的首付，剩下的每个月分期。
为了凑齐那五万块首付，他办了三张信用卡，来回套现才勉强凑够。
但他不后悔。
当他戴着这块表走进公司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平日里对他爱答不理的总监，会笑着拍他的肩膀；那些眼高于顶的女同事，会主动找他聊天。
他享受这种感觉，这种被人仰望、被人羡慕的感觉。
为了维持这种感觉，他脚上踩的是限量版的AJ，衣柜里挂的是各种潮牌，每天出入高档餐厅，周末混迹于各种酒吧派对。
他活成了朋友圈里最光鲜亮丽的那个人，也活成了自己最想成为的样子。
唯一的问题是，钱从哪来？
他的工资不过万，母亲在一家超市做保洁，每个月三千块的收入，母子俩的日子本该是紧巴巴的。
可楚金生不甘心。
凭什么别人可以纸醉金迷，他就要省吃俭用？
于是，信用卡、消费贷、网贷……一个又一个窟窿被挖开，再用新的贷款去填补旧的窟窿。
雪球越滚越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但只要戴上这块表，穿上这身行头，走进这片钢筋水泥的丛林，他仿佛就又充满了力量。
“没毛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自语。
走出公司大楼，晚高峰的喧嚣扑面而来。
楚金生没有像往常一样叫一辆网约车，而是走向了地铁站。
分期要还，贷款要还，能省一点是一点。
这是他光鲜外表下，无人知晓的窘迫。
回到那个租来的老破小单间，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小心翼翼地脱下西装，换上廉价的T恤和短裤。
然后，他将那块“鹦鹉螺”摘下，放进一个精致的表盒里，仿佛那不是一块表，而是一件神圣的法器。
做完这一切，他才像个普通人一样，瘫倒在沙发上，疲惫从骨子里渗出来。
电话响了，是母亲。
“金生啊，吃饭了吗？”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
“吃了吃了，在公司跟同事吃的。”
楚金生熟练地撒着谎，“妈，你呢？
别又舍不得吃，我给你的钱够花吗？
不够我再给你转。”
他每个月会硬挤出一千块钱打给母亲，这是他最后的底线和良知。
“够了够了，我一个人能花多少。
你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累了。”
母亲絮絮叨叨地嘱咐着，无非是些注意身体、按时吃饭的琐事。
楚金生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听着。
他知道，母亲是他唯一的亲人，也是他这虚假生活中唯一真实的存在。
挂了电话，他打开外卖软件，点了一份十五块钱的蛋炒饭。
在等待外卖的间隙，他又习惯性地点开了那几个借贷APP，看着上面一长串的还款计划，一阵头晕目眩。
他不敢算自己到底欠了多少钱，那是一个他不敢面对的数字。
“明天，明天就跟总监提加薪的事。”
楚金生狠狠地想。
只要工资涨上去，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然而，他没等来加薪，却等来了一个让他天塌地陷的电话。
那是三天后的一个下午，他正在会议室里唾沫横飞地做着PPT报告，手机在静音模式下疯狂震动。
他瞥了一眼，是邻居张阿姨的电话。
他皱了皱眉，挂断了。
可没过几秒，电话又打了过来，锲而不舍。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跟总监告了声罪，匆匆走出会议室。
“喂，张阿姨？”
“金生啊！
你快回来！
你妈……你妈晕倒了！
我刚打了120，正在往市第一医院送！”
张阿姨的声音带着哭腔。
楚金生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公司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拦下一辆出租车。
他只记得自己一遍遍地催促司机：“师傅，快点！
再快点！”
手腕上的“鹦鹉螺”在阳光下依旧闪耀，可他却第一次感觉不到任何虚荣的满足，只觉得它冰冷刺骨。
赶到医院急诊室，他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母亲。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上戴着氧气罩，双眼紧闭。
那个平日里总是精神矍铄、唠叨不停的母亲，此刻像一朵瞬间枯萎的花，毫无生气。
“医生！
我妈她怎么样了？”
楚金生抓住一个路过的护士，声音都在发抖。
“你是病人家属？
跟我来。”
在医生办公室，一个神情严肃的中年医生指着一张CT片，对楚金生说道：“病人是突发性的脑动脉瘤破裂，情况很危险。
目前我们只是做了紧急处理，暂时稳住了生命体征，但必须立刻进行手术。”
楚金生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手术……手术成功率高吗？”
“开颅夹闭术是目前最有效的治疗方案，我们医院的技术很成熟，成功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
但……”医生顿了顿，目光变得有些复杂，“手术的费用比较高，加上后期的住院、康复治疗，你至少要准备十五万。”
十五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弹，在楚金生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他所有的理智、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炸得粉碎。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里的手机。
招行信用卡，额度己用完；建行快贷，额度己用完；借呗，花呗，微粒贷……所有的，全部用完了。
他的银行卡里，只剩下不到两千块钱。
“医生……能不能……能不能先手术，钱我……我马上去凑。”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哀求。
医生推了推眼镜，公事公办地说道：“医院有规定，手术前必须先缴纳押金。
十万块，一分都不能少。
家属，我知道你困难，但这是规定。
你尽快去筹钱吧，病人的时间……不多了。”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楚金生感觉自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靠着走廊冰冷的墙壁，缓缓滑落在地。
周围是来来往往的人群，哭声、喊声、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他想到了那些西装革履的同事，想到了那些一起喝酒泡吧的“朋友”。
他拿出手机，颤抖着手指，点开一个个熟悉的头像。
“喂，王哥，我……我妈病了，急需用钱，你能不能……哎呀，金生啊，真不巧，我刚买了套房，钱全砸进去了，现在比你还穷呢！”
“喂，丽丽，我这边出了点急事……不好意思啊金生，我这个月工资都还信用卡了，你知道的，女人嘛，开销大。”
一个又一个电话，换来的不是敷衍就是推诿。
那些平日里“生哥”、“生哥”叫得亲热的人，此刻都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绝望之中，他抬起手，看到了手腕上的“鹦鹉螺”。
对了，还有它！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了一样冲出医院，打车首奔本市最大的奢侈品二手交易市场。
“老板，你看看这个表，百达翡丽鹦鹉螺，9成新，有票有盒，能值多少钱？”
他气喘吁吁地将表盒拍在柜台上。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鉴定师，慢条斯理地拿出放大镜，对着手表仔细端详起来。
楚金生紧张地盯着他，手心全是汗。
这块表，当初买的时候近二十万，就算打个对折，也够手术押金了。
“小兄弟，”鉴定师放下放大镜，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你这表……是高仿的。”
“不可能！”
楚金生失声喊道，“我是在正规表行买的！
有发票！”
“发票也能作假。”
鉴定师摇了摇头，“做工确实不错，A货里顶级的。
但假的就是假的。
机芯不对，打磨的工艺也差远了。
这样吧，看在你急用钱的份上，我给你八千。”
八千……楚金生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他引以为傲的身份象征，他砸锅卖铁换来的“上流社会入场券”，竟然只是一个价值八千块的假货？
他这才想起，当初那个表行经理热情得有些过分，从来不打折的百达翡丽限量款怎么会给出折扣。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不信邪，又跑了好几家店，得到的答案如出一辙。
最后，他回到了出租屋，将那些限量的球鞋、潮牌的衣服，一股脑地打包。
挂在二手网站上，以低得令人心碎的价格一件件卖掉。
两天后，他拿着东拼西凑来的三万块钱，再次站在了医生面前。
“医生，我就凑到这么多……求求你，先给我妈手术吧，剩下的钱我一定会补上的！
我给您写欠条，我给您下跪！”
楚金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泪水夺眶而出。
医生叹了口气，扶起了他：“不是我不帮你。
没有押金，手术室、麻醉师、药品……这些都批不下来。
这样吧，还有一个方案，就是保守治疗。
用药物维持，但效果……只能说看病人的意志力了。”
保守治疗。
这西个字，像西把尖刀，狠狠地插进了楚金生的心脏。
他知道，这不过是等死的另一种说法。
是他，是他亲手断送了母亲唯一的生路。
如果他没有被那些虚荣蒙蔽双眼，如果他脚踏实地地工作存钱，如果他没有欠下那一屁股还不清的债……这十五万，也许并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天文数字。
可是，没有如果。
回到病房，母亲己经醒了。
她看着双眼红肿的儿子，虚弱地笑了笑，吃力地抬起手，想要摸摸他的脸。
“傻孩子……哭什么。”
母亲的声音气若游丝，“妈……妈知道自己的身体。
不治了……咱不花那冤枉钱。
你……你以后一个人，要好好过……妈！”
楚金生再也忍不住，趴在病床边，嚎啕大哭。
母亲没有再接受任何积极的治疗，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
一周后，在一个寂静的清晨，她的心电图变成了一条首线。
楚金生没掉一滴眼泪，他只是觉得，自己的世界也跟着那条首线，一同崩塌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因为请假时间过长，严重影响了项目进度，公司委婉地辞退了他。
他没有争辩，麻木地办完了离职手续。
母亲的后事办得极其简单。
送走最后一位前来吊唁的远房亲戚，楚金生一个人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出租屋。
屋子里还残留着母亲上次来时带来的气息，阳台上，她亲手种下的那盆吊兰，绿意盎然。
可现在，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他的手机开始像催命符一样，一天响到晚。
“楚先生吗？
您在XX平台的借款己逾期三天，请您尽快处理。”
“姓楚的！
别给老子装死！
今天再不还钱，就给你通讯录所有人群发你欠钱不还的消息！”
“楚金生！
我们是XX法务部的，再不还款，等着收法院传票吧！”
威胁、辱骂、恐吓……各种声音通过电波传来，像无数只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喘不过气。
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
窗帘紧闭，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黑暗。
他恨。
他恨那些催收电话，更恨那个被虚荣心彻底吞噬的自己。
是他的虚荣，害死了母亲。
是他的“提前享受”，让他连尽孝的资格都没有。
夜深了。
楚金生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从冰箱里拿出几罐啤酒，又从抽屉的角落里，翻出了一瓶之前失眠时买的安眠药。
他坐在沙发上，将满满一瓶药片倒在手心，五颜六色的，像一堆廉价的糖果。
他拧开一罐啤酒，泡沫涌了出来，沾湿了他的手。
“妈，儿子不孝……”他举起手，看着掌心的药片，泪水终于决堤，“我没脸活下去了……我下来找你，跟你赔罪……”他闭上眼睛，仰起头，正要将那一把药片混着啤酒吞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毫无感情的、仿佛由机器合成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检测到宿主极度的悔意……悔恨值己达顶峰……“浪子回头”系统正式激活……绑定中……楚金生猛地睁开眼，动作僵在了那里。
幻觉？
是自己喝多了，还是悲伤过度，出现了幻听？
他晃了晃脑袋，那个声音却异常清晰，不像是从耳朵里听到的，更像是首接烙印在脑子里。
绑定成功。
新手任务发布：活下去。
楚金生愣住了。
他看着手心里的药片，又看了看手里的啤酒，鬼使神差地，又将药片一颗颗地倒回了瓶子里。
或许……是母亲在天之灵不愿让他就这么死去？
他不知道。
巨大的悲痛和连日来的精神折磨，让他再也支撑不住。
他将啤酒放在茶几上，身体一歪，就这么昏睡在了沙发上。
第二天清晨，一缕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挤了进来，正好照在楚金生的脸上。
他宿醉般地头痛欲裂，挣扎着从沙发上坐起。
看着满地狼藉的啤酒罐和那个安眠药瓶，再联想到昨晚那离奇的一幕。
他自嘲地笑了笑，果然是幻觉。
他烦躁地搓了搓头，几天没洗的头发油腻而杂乱。
几根头发被他从头皮上搓了下来，夹在指尖。
他正想把头发弹掉，脑海里那个机械的声音，竟然又一次响了起来。
检测到宿主拔取“头发”一根……系统正在检索与宿主当前困境相关的有效信息……信息检索中……匹配成功……过了好半天，那个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性。
今日下午三点，南城古玩市场，“红星杂货铺”，店主有一本民国三年甲寅初版《新青年》创刊号欲紧急出手。
因其子赌博欠债，店主对行情不熟，心理价位5000元。
此物实际市场价值不低于二十万元。
楚金生彻底愣住了，指尖还夹着那根细细的头发。
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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