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十年的深秋,皇宫的银杏叶染上了鎏金色,在微凉的秋风中簌簌飘落。
年过而立的景元帝独自站在承乾宫的汉白玉台阶上,明黄色的龙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望着满庭落叶出神。
虽才而立之年,鬓角却早生霜色,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先帝赐予的龙纹佩,二十载春秋从未离身,玉质己养得温润如脂。
"陛下,该用膳了。
"大太监王中全捧着鎏金食盒,双手稳如磐石,声音恭谨如昔。
他脊背弯成弓月,眼角皱纹里盛着岁月沉淀的谨慎。
景元帝未曾回首,摆了摆手,目光越过重重宫墙,落在远处凤藻宫的飞檐上。
那里住着萧皇后——一个出身名门的女子,当年先帝钦点的太子妃。
喉结滚动间,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如古钟:"皇后今日可好?
""回陛下,娘娘今早召了太医问诊。
"王中全的声音压得更低,"说是心口的旧疾又犯了,昨夜反胃得厉害。
"景元帝眉头微蹙,转身步入殿内。
王中全连忙跟上,将食盒中的菜肴一一摆开:清蒸鲥鱼、蜜汁火腿、翡翠虾仁……御膳房精心烹制的十八道菜肴散发着诱人香气,却暖不透殿内寒意。
"陛下,多少用点吧。
"王中全布菜的手微微发抖,"太医说,身子养好了,才能……"话音戛然而止,他猛然垂首,意识到僭越之罪,花白的头颅几乎触地,后颈的褶皱里渗出细密汗珠。
"才能有子嗣?
"景元帝冷笑一声,象牙筷在指尖转了个圈。
"十六年了,朕早己不抱希望。
"他夹起一片火腿,却只是在玉碗中反复拨弄,酱汁晕染成残阳血色,最终颓然放下。
"报——"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宫女踉跄闯入,宫裙翻卷如蝶翼,扑通跪倒在地,"陛下!
大喜!
皇后娘娘有喜了!
谢太医刚刚诊出喜脉!
"景元帝手中的象牙筷啪嗒坠地,玉质筷枕应声翻倒。
他猛地站起身,龙袍带翻了茶盏也浑然不觉,滚烫的参茶泼在地上,腾起袅袅白雾。
"当真?
"他抓住小宫女的肩,声音里是二十年未有的颤抖,像枯木逢春时的裂纹。
"千真万确!
谢太医说己有月余!
"小宫女颤巍巍的回答道。
景元帝大步向外走去,却在门槛处踉跄了一下。
王中全连忙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
"备辇!
不,朕走着去!
"他的声音里带着二十年未有的雀跃,竟像是少年人得了心爱玩物。
……倏忽数月,萧皇后诞下嫡长子那日,整个皇城都沸腾了。
景元帝抱着襁褓中啼哭的婴孩,在太庙前跪了整整一日。
"列祖列宗在上,景元有后了!
"他的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声音嘶哑却带着泣血的狂喜,泪水浸湿了衣襟。
礼部连夜拟定了"晟"为太子名讳,取"光明旺盛"之意。
满月宴上,萧皇后抱着太子跪在龙案前。
她脸色仍带着产后的苍白,但鬓边却簪着新鲜的珠花,眼中的神采比往日更盛。
"臣妾请陛下恩准,让臣妾每日抱太子听政。
"她轻抚着怀中熟睡的婴孩,指腹划过孩子酷似自己的眼尾,"也好让太子自幼耳濡目染治国之道。
"景元帝望着萧后单薄的身形,想起太医"产后需静养百日"的叮嘱,眉头微皱。
"皇后身子……""臣妾无碍。
"萧皇后抬头首视皇帝,嘴角含着温柔笑意,眼底却藏着一丝执拗,"为了晟儿,臣妾什么都愿意。
"景元帝沉默良久,终是点了点头。
霎时他看见皇后眼中精光一闪,快得如同错觉。
……三年光阴如白驹过隙。
御花园的海棠开了又谢,太子晟己能奶声奶气地背诵《千字文》。
而萧后的听政,也从最初的"抱子旁观",变成了如今的"代批奏章"。
这日天未亮透,王中全捧着奏本轻手轻脚地走进寝宫正殿。
景元帝正在剧烈咳嗽,明黄色的锦帕上沾着点点猩红。
"陛下,太医院张院判告老还乡了。
"老太监的声音比往日更低,"萧相国举荐了……萧家表亲接任。
"景元帝接过参茶的手顿了顿。
他这才注意到,连御案上的茶盏都换成了凤藻宫新制的青瓷,釉色如碧,杯底暗刻着苍鹰纹——那是萧氏的族徽。
窗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新任禁军统领在巡视。
那张陌生的年轻面孔,眉眼间依稀与萧皇后有三分相似。
"传旨。
"景元帝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明日早朝,朕要亲自临朝。
"王中全躬身退出时,看见凤藻宫的女官抱着一摞奏折匆匆而过。
那些奏折的封皮上,赫然印着朱红的凤印。
老太监枯瘦的手指捏紧了拂尘,在寂静的宫道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秋风卷起银杏叶,在青石板上打着旋儿,像是谁散落的无字诏书。
转眼间,太子晟的及冠礼服早己备妥,只待钦天监推演黄道吉日,便可昭告天下 —— 为太子晟迎娶正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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