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山风卷着冰凉的雨丝,抽打在破败的土地庙窗棂上。
林溪缩在掉漆的供桌下,抱着膝盖,试图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单薄的青布长衫早己被雨水和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于清瘦的脊背线条。
腹中空空如也,饥饿感灼烧着胃壁,喉咙干得发疼。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步田地的。
记忆的最后片段是颠簸的马车和家仆惊慌的脸,然后是剧烈的撞击和漫天的大水……再醒来时,就己孤身一人躺在这荒山野岭,随身只有一个小包袱,里面几块碎银子和几本湿漉漉的书。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紧随其后的炸雷震得整个破庙簌簌发抖。
林溪猛地一颤,将自己缩得更紧。
外面的风嚎叫着,如同鬼魅。
在这完全陌生的时代和地点,无边的恐惧和孤独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庙门方向传来沉重的、不同于风雨声的响动。
吱呀——老旧的木门被推开,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裹挟着风雨和浓重的土腥气迈了进来。
林溪瞬间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他透过供桌的破洞缝隙,惊恐地望出去。
来人似乎是个山野乡民。
身材异常高大,穿着一身湿透的粗布短打,裤腿挽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上面沾满了泥点。
他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只能看到一个线条硬朗的下巴。
肩上似乎扛着什么猎物,隐约能看到滴水的皮毛。
他动作熟练地放下东西,取下斗笠,露出一张脸。
眉眼深刻,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肤色是常年日晒雨淋的古铜色。
他看着庙内的景象,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林溪吓得大气不敢出,只盼着这人没发现他。
那汉子似乎只是进来避雨的。
他扫了一眼积满灰尘的神像,便走到角落,熟练地清理出一块地方,又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试着点燃一堆捡来的干柴。
微弱的火光亮起,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映照出汉子沉默而硬朗的侧脸。
他脱下湿透的外衫,拧干水,露出里面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褂子,紧贴着胸膛,勾勒出饱满而富有力量的肌肉轮廓。
温暖的火光似乎给了林溪一点勇气,但紧接着,一阵更剧烈的寒意席卷了他。
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阿嚏!”
声音虽小,但在寂静的破庙里如同惊雷。
汉子的动作瞬间停顿,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猛地射向供桌方向。
林溪浑身僵硬,血液都凉了。
脚步声响起,沉重而稳定,一步步逼近供桌。
巨大的阴影投下来,彻底笼罩了林溪。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预想中的粗暴拉扯没有到来。
片刻的寂静后,一个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没什么情绪起伏。
“出来。”
林溪颤抖着,不敢动。
那汉子似乎没什么耐心,但也并未动手。
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沉了几分:“看见你了。
出来,不吃人。”
挣扎了片刻,林溪最终还是咬着牙,哆哆嗦嗦地从供桌底下爬了出来。
他低着头,不敢看对方,单薄的身体在冰冷的空气里微微发抖,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翅膀的雏鸟。
汉子看着他,眉头又皱了一下。
眼前的人一身书生打扮,但狼狈不堪,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冻得发青,一看就不是这山里该出现的人。
“哪来的?”
他问,言简意赅。
林溪声音发颤,尽量让自己显得无害:“我…我迷路了,遇了水灾,跟家人失散了…”汉子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沉静的眼睛打量着他,目光扫过他湿透的衣衫和冻得发青的嘴唇。
沉默让林溪更加不安。
忽然,一件还带着些许体温和潮湿气的粗布外衫劈头盖脸地扔了过来,盖住了他。
“穿上。”
汉子说完,便转身走回火堆旁,不再看他。
林溪愣住,抓着那件粗糙却带着陌生体温的衣衫,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惊吓、茫然,还有一丝细微的、几乎不敢捕捉的暖意。
他笨手笨脚地裹上那件对于他来说过于宽大的外衫,残留的体温一点点渗入冰冷的肌肤。
汉子从刚才带进来的猎物旁拿出一个小布袋,又从里面取出一个粗瓷碗和一个小罐子。
他将罐子里浑浊的液体倒入碗里,架在火上稍微加热了片刻,然后递向林溪的方向。
“喝了。”
林溪迟疑地走过去,接过碗。
一股略带辛辣的土酒气味冲入鼻腔。
他看了一眼那汉子,对方己经坐下,拿起一块粗布擦拭着一把猎刀,并没有看他。
腹中的饥饿和寒冷最终战胜了犹豫。
林溪小口小口地喝着那碗味道并不好、甚至有些呛喉的液体。
一股热辣的感觉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驱散了些许寒意,身体终于不再抖得那么厉害。
庙外风雨依旧,破庙里却因为一小堆火和一个沉默陌生人的存在,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绝望。
林溪捧着碗,偷偷抬眼看向那个沉默的男人。
火光照耀下,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愈发硬朗,有一种如同山岩般的沉稳和可靠。
今夜似乎……能熬过去了。
然而下一秒,腹中火烧般的感觉骤然加剧,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眩晕。
连日来的惊吓、疲惫、饥饿在此刻猛然爆发。
林溪眼前一黑,手中的粗瓷碗跌落在地,摔成几瓣。
他整个人软软地向前倒去。
失去意识前,他感觉一只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阻止了他栽入火堆的命运。
那手掌粗糙,温热,带着泥土和生活的厚重茧子,是他陷入彻底黑暗前,最后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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