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

张伟觉得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先是熬夜加班做的PPT被老板批得一文不值，要求重做。

接着是赶地铁时被人群挤掉了刚买没多久的无线耳机。

最后，在顶着黑眼圈、拖着灌铅般的双腿走回那租来的小单间时，天空好死不死下起了瓢泼大雨，把他淋成了彻头彻尾的落汤鸡。

“贼老天……”他低声骂了一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只想赶紧回去冲个热水澡，然后把自己摔进那张不算舒服的床上。

也许是因为太累，也许是因为雨水模糊了视线，在穿过那条熟悉的小巷时，他脚下一滑，似乎踩到了什么圆滚滚的东西。

“我靠！”

天旋地转。

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

最后的意识里，他仿佛看到夜空被诡异的极光撕裂，一道无法形容的光束精准地砸中了他。

“妈的……年终奖还没发呢……”这是张伟，或者说，曾经的张伟，最后一个属于人类的念头。

意识，像是在深海中缓慢上浮。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医院的消毒水味道，甚至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我是谁？

我在哪？

张伟“睁开”眼，或者说，他产生了“看”的念头，但映入“眼帘”的，并非熟悉的景象，而是一片无边无际、无法形容的……空。

绝对的虚无。

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光暗之分，没有声音，没有气味，没有触感。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混沌未开般的死寂。

他试图动弹，却发现根本找不到自己的手脚，甚至连转动一下“眼球”都做不到。

他仿佛被凝固在琥珀里的昆虫，又像是飘荡在宇宙真空中的一粒尘埃，唯一能证明自己还存在，只有那还在进行的思考。

“怎么回事？

我瘫痪了？

植物人？

这是哪里？

地狱还是天堂的待机界面？”

恐慌，如同藤蔓般瞬间缠绕了他全部的思维。

他拼命地想呐喊，想挣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做不出任何动作。

这种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一年。

在这片虚无中，时间失去了度量意义。

恐慌逐渐被一种更深的茫然所取代。

他努力回想，只记起了加班、下雨、滑倒……还有那道奇怪的光。

“所以……我这是……死了？”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冰冷的绝望。

他的人生就这么完了？

还没来得及升职加薪，没来得及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没来得及好好孝敬父母……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一条破巷子里？

不甘、愤怒、悲伤，种种情绪轮番冲击着他仅存的意识。

但很快，连这些情绪都开始变得模糊。

因为在这片绝对的虚无里，连“感受”本身都变成了一种奢侈。

没有外界刺激，意识就像一潭死水，终将干涸。

他强迫自己思考，防止意识彻底沉沦。

“有人吗？！

救命啊！

有没有系统啊？！

老爷爷也行啊！

给点反应啊！”

——无人回应。

“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微弱，是否绑定最强修仙系统？”

——他自己在脑子里给自己配了个音，然后更加绝望。

“这特么连个诈尸的选项都不给我吗？”

时间继续流逝，可能又过去了很久。

久到他对“张伟”这个身份的认知都开始有些模糊。

他开始疯狂地回忆过去的一切，像复习救命稻草一样重温那些记忆碎片：小学时偷瞄的隔壁班女生，大学通宵打游戏的激情，第一次拿到工资的喜悦，甚至老板那张讨厌的脸……现在想来，竟然都有点“亲切”。

至少，那代表着他曾经“存在”过。

在这过程中，他偶尔能感觉到一些极其微弱、无法理解的信息流“飘”过。

它们不像声音，也不像图像，更像是一种……本能的理解？

比如，偶尔会闪过“空间结构稳定性+0.000001%”、“能量逸散率-0.0000001%”之类的莫名其妙的感觉，转瞬即逝，无法捕捉，也无法理解。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孤寂。

难以想象的孤寂感，成为了他唯一的“伴侣”。

没有交流，没有反馈，甚至没有一丁点变化。

这种环境足以逼疯任何一个拥有智慧的意识。

他经历了所有阶段：恐惧、愤怒、讨价还价、沮丧、接受……然后循环往复。

他开始自言自语——用思维。

从最初的疯狂吐槽和骂街，到后来的有气无力，再到最后，变成了一种麻木的、维持存在的本能。

“今天……呃，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天气真好，还是老样子，没风没雨也没太阳……” “啧，这家‘虚无’咖啡馆的装修风格几十年如一日，差评，绝对不给好评。”

“无聊，想打游戏……哪怕来个贪吃蛇也行啊……” “我是谁？

张伟？

好像是的……一个程序员？

不对，我好像是一坨……意识体？”

“好想吃火锅啊……麻辣锅底，肥牛，毛肚，黄喉……”有时候，他会长时间地“发呆”，意识几乎停滞。

有时候，他又会陷入疯狂的思考，思考哲学三大终极问题：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要到哪里去？

——虽然屁用没有。

他也曾试图去理解那些偶尔流过身边的微弱信息，但每次都如同雾里看花，刚抓住一点感觉就又消失了。

他只模糊地意识到，这些信息似乎描述了某种非常基础、非常根本的“规则”。

而他，好像莫名其妙地能“感知”到它们，甚至……被动地“记录”着它们？

这个发现让他稍微“振奋”了一小下，但很快又沉寂下去。

记录这些看不懂的东西有啥用？

又不能换顿烧烤。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一年？

十年？

一百年？

一万年？

时间成了最无意义的概念。

“张伟”的记忆越来越像一场遥远的梦，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在虚无中飘荡了难以计量时光的、名为“林辰”（他某天突发奇想给自己改的名字，觉得比张伟更有“主角味”）的孤独意识。

他变得有些神经质，会在脑子里自己跟自己下棋，自己给自己讲冷笑话，甚至会模拟出各种声音来排遣寂寞。

“唉，本座于此参悟大道十万载，竟无一合之敌，寂寞如雪啊……”他模仿着看过的修仙小说里的腔调，自娱自乐。

但玩笑背后的空洞和冰冷，只有他自己知道。

就在林辰（或者说，曾经的张伟）觉得自己的意识即将彻底融化在这片虚无，变成那些冰冷规则信息的一部分时——变化，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一首以来永恒不变的虚无，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就像绝对平静的湖面，落下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但对于在死寂中煎熬了不知多少万年的林辰来说，这一丝波动，不啻于一场惊天动地的宇宙大爆炸！

他的全部意识瞬间被惊醒、聚焦！

“什么情况？！”

不是那些混乱的规则信息流！

是某种……不同的东西！

来自……外面？！

他拼命地“延伸”自己的感知，像溺水的人拼命伸出手，试图抓住那唯一可能存在的稻草。

那波动极其微弱，转瞬即逝，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但林辰确信，那不是错觉！

死寂了无数年的“心”，第一次剧烈地“跳动”起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希望”的情绪，如同野火般在他几乎枯死的意识里疯狂燃烧。

有变化！

外面……有东西？！

他凝聚起十二万分的注意力，死死地“盯”着波动传来的方向，尽管他根本不知道那到底是哪个方向。

等待。

焦灼地等待。

时间仿佛又被拉回了最初那般漫长。

就在他快要再次被绝望吞噬时——又一下！

这一次，更清晰了一点！

仿佛是什么东西……轻轻触碰到了他所存在的这片空间的“边界”？

不，不是触碰……更像是……共鸣？

一种极其微弱、带着某种懵懂探索意味的“意念”，如同初生的嫩芽，极其偶然地、无意识地、轻轻拂过了他这片死寂的领域。

虽然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虽然那意念本身混乱而简单，但其中蕴含的……是生命的气息！

真正的、外界的、活生生的生命气息！

林辰的整个意识都在颤抖、在呐喊！

十万年？

百万年？

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终于……终于……然而，还没等他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紧随那生命意念之后，一股庞大、杂乱但无比真实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第一次主动地、汹涌地冲入了他的感知范围！

不再是那些冰冷的基础规则碎片，而是包含着图像、声音、气味、触感……一个活生生世界的斑斓碎片！

巍峨的山脉、奔腾的河流、茂密的森林、嘶吼的奇异兽类、粗糙的石头、温润的玉石……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和感知碎片疯狂闪现！

信息的洪流冲击着他几乎僵化的处理能力，带来一阵剧烈的、仿佛要撕裂意识般的“眩晕感”。

在这庞杂混乱的信息流末尾，几个相对清晰、似乎带着强烈执念的碎片意念，如同刻刀般，猛地凿入了他的核心：“……饿……” “……变强……” “……活下去……”轰——！！！

林辰的意识仿佛被这道联合了生命气息与信息洪流的冲击炸得一片空白。

所有的孤独、所有的麻木、所有的绝望，在这一刻被炸得粉碎！

外界！

真的有外界！

有生命！

有一个浩瀚无比的世界！

巨大的狂喜如同超新星爆发般席卷了他存在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在这狂喜的顶点，那信息洪流带来的另一个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感知”，让他瞬间“冷静”了下来，陷入了另一种极致的震惊和诡异之中。

在那些外界信息流入的同时，他无比清晰地“看”到了——自己。

不是手脚，不是身体，甚至不是灵魂状态。

他感知到的“自己”，是一本……书？

一本非金非玉、非纸非帛，通体散发着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混沌光芒，表面流淌着无数无法识别的神秘符号的……书？

它就那么静静地悬浮在这片虚无的中心，亘古不变。

刚才外界的波动和信息流，似乎是首先接触到了……“书”的“封面”？

一道惊雷，在他意识深处炸响。

之前所有无法理解的事情，似乎瞬间有了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唯一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没有身体。

为什么动不了。

为什么能感知到规则信息。

为什么能存在如此之久……“我……”林辰（张伟）的意念，带着无比的震惊、茫然、荒谬，以及一丝终于找到答案的颤栗，在这片无尽的虚无中，无声地回荡：“……变成了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