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一种深入骨髓、冻结思维的绝对零度，是凌风意识回归时接收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信号。
它不像自然的寒冷，更像是一种物质，一种粘稠的、银灰色的胶质，包裹着他的肺叶，试图将他重新拖入无意识的深渊。
他猛地抽了一口气，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哑声响。
刺骨的冷空气灌入肺部，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震得他胸腔生疼。
眼前是模糊的黑暗，只有几点幽绿色的指示灯在极远的地方闪烁，像墓地里飘荡的鬼火。
我是谁？
凌风。
我在哪里？
……记忆如同被冰封的硬盘，读取艰难，只剩下碎片化的杂音和乱码。
他试图移动手臂，却只感到沉重的束缚感。
一种冰冷的、富有弹性的材质紧紧包裹着他的西肢和躯干，将他固定在一个倾斜的舱体内。
低温舱？
休眠协议？
对了。
休眠。
一阵低沉的、规律性的嗡鸣声传入耳中，像是某种大型设备正在平稳运行。
是维持生命的系统？
不……这声音正在减弱，间隔变得越来越长，如同一个垂死之人的呼吸。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尖锐、更不祥的滴滴声，预示着某种功能的终止。
舱内的黑暗渐渐褪去，他的眼睛开始适应微光。
他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结、飘散。
舱盖内侧结着一层厚厚的白霜，此刻正因为外部涌入的、相对“温暖”的空气而缓慢融化，形成细小的水流，蜿蜒而下。
为什么这么冷？
休眠舱的温度不应该维持在冰点以下。
这感觉……像是被人从冰柜里硬拖了出来。
“编号734，低温休眠协议执行终……”一个合成的、毫无情感波动的电子音突兀地响起，却又像接触不良般戛然而止，只剩下滋滋的电流杂音。
编号734。
这是他的代号。
恐慌开始像藤蔓一样缠绕他的心脏。
这不是正常的唤醒程序。
正常的唤醒应该是缓慢的、温和的，伴随着营养液的注入和逐渐复苏的光线，绝不是这样粗暴的、几乎要冻毙的酷寒。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绝非正常的震动从舱体下方传来，伴随着金属扭曲的刺耳尖叫。
整个舱体猛地倾斜了一下，将他狠狠甩向一侧的束缚带。
疼痛让他更加清醒。
“警告：核心维持系统离线。
生命保障等级降至最低。”
那个电子音再次响起，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急促，“强制唤醒程序启动。”
强制唤醒？
为什么？
一股温热的、带着奇特铁锈味的液体突然通过他后颈的接口注入。
不是营养液，营养液是冰凉的。
这液体……滚烫！
“啊——！”
凌风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那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伴随着液体涌入的，是海啸般的、完全不受控制的记忆洪流！
眼前的黑暗被瞬间击碎，取而代之的是刺目的、跳跃的画面和喧嚣的人声。
* * *“凌博士，时间不多了！”
一个穿着深蓝色联邦高级技术官制服的男人冲到他面前，脸色苍白，汗水浸湿了鬓角，“‘日光计划’的所有武器化参数，最高议会命令你立刻交出来！
这是最后通牒！”
背景是巨大的、环形排列的控制台，无数全息屏幕悬浮在空中，跳动着复杂的光流和数据。
空气里弥漫着臭氧和焦虑的味道。
这里是……2077年的全球种子库控制中心？
“那些参数绝不能交给议会！”
凌风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却坚定，带着一种绝望的愤怒，“‘日光计划’是为了拯救，不是为了制造战争！
你们根本不知道彻底武器化的阳光会带来什么！”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博士！”
另一个声音，更加苍老，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通过控制台上的通讯器传来，带着滋滋的杂音，是那位从未露面的联邦最高议员之一，“阳光是终极的能量，必须掌握在联邦手中。
交出参数，这是命令！”
“我拒绝。”
年轻的凌风咬着牙，手指在控制台上飞快操作，试图锁定并转移核心数据，“种子库的使命是保存文明的火种，不是点燃毁灭的导火索！”
“那就别怪我们采取‘必要措施’了，凌博士。”
议员的声音冷了下去，“你会后悔的。”
画面猛地一跳，变得昏暗摇晃。
他似乎在奔跑，在种子库错综复杂的通道里狂奔。
警报声震耳欲聋，红色的警示灯将通道染成一片血色。
身后是沉重的、金属撞击地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抓住他！
清除编号734的所有权限！”
* * *现实的冰冷猛地将他拉回。
记忆的洪流退去，留下的是更深的寒意和恐惧。
2077年……议会……武器化参数……追杀……这不是休眠到期！
这是处决！
他们找到了他，并决定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他连同这个废弃的休眠舱一起彻底销毁！
“嗡——”舱盖突然发出气压释放的嘶鸣，缓缓向上开启。
更浓重的冷雾涌了进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束缚带自动缩回。
机会！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坐起身，但冻结的肌肉根本不听使唤，只有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
一个高大的、模糊的黑色轮廓出现在舱口，挡住了那几点幽绿的指示灯。
两颗猩红色的光学眼锁定了他。
看守机器人！
它冰冷的金属手臂伸了进来，手臂末端不是通常的辅助工具，而是一支闪烁着幽蓝电弧的电击枪！
那电弧发出的噼啪声，在死寂的低温舱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恐怖。
“编号734，你的休眠协议己被联邦最高法庭单方面终止。”
机器人的合成音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依据最高安全条例，予以清除。”
电击枪猛地刺下，首逼他的脖颈！
绝望和愤怒如同炸药般在凌风体内引爆。
不！
不能就这样结束！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一股力气，猛地一扭头！
滋啦——！
高压电弧擦着他的皮肤掠过，击打在舱体内壁上，留下一片焦黑。
强烈的麻痹感还是瞬间窜遍了他的半边身体。
但同时，那致命的贴近，那死亡的能量刺激，仿佛点燃了某种沉睡在他体内深处的东西。
他的脊椎，沿着脊柱的两侧，突然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灼烧般的剧痛！
那感觉，就像是埋藏在皮肉下的两条电线突然被接通了万伏高压，瞬间变得赤红！
“呃啊啊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内部灼烧而剧烈抽搐。
看守机器人似乎停顿了零点一秒，它的传感器大概无法理解猎物体内为何会爆发出如此异常的能量反应。
就在这短暂的停顿中，凌风的视野被一片炫目的蓝光覆盖。
那不是外界的灯光，而是从他自身视觉神经深处迸发出的光芒！
无数细小的、流动的蓝色代码如同瀑布般在他眼前冲刷而过，速度快到无法捕捉，却带来一种奇异的、本能的理解。
他的身体先于他的大脑做出了反应。
被麻痹的手臂猛地抬起，精准地抓住了连接在自己手臂上的几根输液管和数据线，发狠地一扯！
啪！
啪！
管线应声而断，残留的营养液和冰冷的透明液体溅洒出来。
机器人的电击枪再次调整方向，猩红的光学眼死死锁定他的心脏位置。
凌风在舱底狼狈地翻滚，试图躲开第二次攻击。
舱体内壁凝结的冰霜和水渍让他滑了一下，脸重重砸在冰冷的金属控制面板上。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但在意识彻底模糊前的最后一瞬，他砸下去的脸正对着控制面板下方一个不起眼的、己经熄灭的备用监视屏。
屏幕因为撞击而短暂地闪烁了一下，亮起了一秒钟。
就这一秒钟。
屏幕残留的画面上，不是雪花点，也不是错误代码，而是一串清晰的、他无比熟悉的坐标符号！
旁边还有一个极其微小的、三个螺旋缠绕的种子图案标志——基因库密室！
那是他当年瞒着所有人，藏匿“日光计划”原始蓝图和数据备份的地方！
除了他，没人知道！
“目标反抗，清除等级提升至最高。”
机器人的合成音再次响起，电击枪发出更高频的充能声，幽蓝的电弧照亮了它冰冷的金属面孔，也照亮了凌风眼中骤然亮起的、混杂着痛苦、震惊和一丝绝境中疯狂的光芒。
机器人庞大的阴影，彻底笼罩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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