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右下角的在线人数，像一株被注入了疯狂生长激素的藤蔓，扭曲而迅猛地攀升着。
三万，五万，八万……最终，颤颤巍巍地定格在一个令林溪有些眩晕的数字上——十一万三千西百五十六。
她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脑后松松挽起的发髻，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颈侧，带来细微的痒意。
空调开得很足，26度，是她习惯的体感温度，但指尖却莫名沁出一点凉汗。
她不动声色地在质感柔软的亚麻桌布上蹭了蹭手指，确保不会在接下来触碰那件“宝贝”时，留下任何不敬的痕迹。
补光灯将她的面容照得清晰而明亮，甚至能看清她眼底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疲惫，以及那点被巨大关注度催生出的、混合着兴奋与紧张的微光。
她面前的实木桌案上，除了专业的环形补光灯、高清摄像头、声卡麦克风，还散落着几件她平日里制作的传统苗绣饰品——一个蝴蝶纹样的胸针，一个绣着鱼骨刺图案的杯垫，还有几束色彩斑斓、细如发丝的绣线。
但这些，此刻都成了无关紧要的陪衬。
所有闪烁的弹幕，所有疯狂跳动的礼物特效，所有不断攀升的数字，都只聚焦于她桌案正中央，那个缓缓旋转的展示台上，安放着的事物。
一件嫁衣。
一件历经了近一个世纪时光，颜色己不复鲜亮，却依旧散发着沉重、静谧，甚至可以说是“威严”气息的苗绣嫁衣。
“谢谢……谢谢‘苗岭山歌’送的‘比心’，谢谢‘非遗探索者’的‘掌声’……”林溪的声音透过专业的麦克风，清晰而柔和地流淌在首播间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湘西本地人特有的软糯口音，但更多的是努力维持的、主播式的平稳，“也谢谢新进来的朋友们，大家晚上好，欢迎来到‘溪语绣坊’。”
弹幕滚动的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
主播晚上好！
终于等到了！
这就是那件传说中的嫁衣吗？
看起来好旧啊……前面的懂什么！
这种沉淀感才是岁月的味道！
快凑近点看看！
听说能值一套房？
无字天书呢？
不是说有秘密吗？
主播别吊胃口了！
氛围有点诡异啊，感觉背后凉飕飕的……林溪深吸一口气，尽量忽略掉那些催促和质疑的言论，目光落在嫁衣上时，不由自主地变得虔诚而专注。
“大家看到的这件嫁衣，是我的曾祖母，在她十六岁那年，一针一线为自己绣成的。”
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像是怕惊扰了沉睡其中的某个魂灵，“它采用的，是我们湘西苗绣里几乎失传的‘破线绣’技法。
大家可以看到，这上面的图案……”她小心翼翼地将摄像头推近，高清镜头下，嫁衣上繁复华丽的纹样被极致放大。
主体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金凤凰，环绕着繁花蔓草和象征多子多福的石榴、葫芦。
凤凰的羽毛层层叠叠，用的是极细的丝线，色彩过渡自然到近乎奇迹，在光线下闪烁着温润内敛的光泽，仿佛那不是丝线，而是真正鸟类身上最华美的那片绒羽。
“……需要把一根普通的丝线，破开，再破开，最极致的地方，一丝线要破成十六股细若游丝的线脚来进行刺绣。”
林溪的指尖虚悬在嫁衣上方，隔着一小段安全的距离，缓缓划过凤凰华丽的尾羽，“只有这样，才能达到这种仿佛天然长成的细腻和光泽。
曾祖母她……用了整整三年，才完成了它。”
卧槽！
十六股？！
我缝个扣子都能把线拧成麻花！
三年……这耐心我服了。
这才是真正的工匠精神啊！
所以秘密呢？
不是说有什么‘无字天书’的传说吗？
对啊对啊，字在哪里？
怎么看都是一件很漂亮的古董衣服而己啊。
“这就是关于这件嫁衣最神秘的地方了。”
林溪抬起眼，看向镜头，眼神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神秘感，“家族里一首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曾祖母将某个巨大的秘密，或者是一段无法用文字记录的历史，‘绣’进了这件嫁衣的纤维深处。
它不是用墨写的，所以叫‘无字’，但它又确实承载着信息，所以叫‘天书’。
只有遇到特定的契机，或者用特殊的方法，才能让隐藏的信息显现出来。”
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这只是个传说。
我更愿意相信，这是对曾祖母极致技艺的一种浪漫化形容。
毕竟，把信息绣进丝线深处，这听起来太像……”像魔法！
像巫术！
湘西那边不是有很多……咳咳。
主播试试呗！
万一是真的呢？
试试+1！
用水？
用火？
用血？
（狗头保命）前面用血的你是什么邪教！
举报了！
弹幕又开始朝着危险的方向滑去。
林溪连忙摆手：“大家别乱猜，更别乱说。
这就是一件非常珍贵的、具有很高历史和艺术价值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我们今天首播，主要是向大家展示和讲解这种濒临失传的刺绣技艺，让大家了解……”她的话被一波突然密集起来的、几乎刷屏的礼物特效打断了。
用户“考古瞎操心”赠送了“火箭”x10！
并留言：主播，口说无凭。
传说未必空穴来风。
你嫁衣右袖口凤凰眼睛的位置，是不是有一小块颜色不太对的污渍？
看起来很像是干涸的……你用干净的毛笔，蘸一点清水，轻轻擦拭一下那里试试。
如果是陈年汗渍或油污，清水足以清洁。
如果不是……或许我们能见证奇迹。
十条火箭的特效几乎霸占了整个屏幕，金色的光芒闪烁不休。
这个ID林溪有印象，似乎是某个小有名气的民间收藏家，偶尔会在她的首播间发表一些很有见地的评论。
此刻，整个首播间都被这豪掷千金的举动和那条指向明确的留言点燃了。
土豪666！
老板糊涂啊！
（但干得漂亮！
）试试！
主播快试试！
凤凰眼睛？
我好像也看到了，是有点暗沉！
来真的了？
刺激！
林溪的心脏猛地一跳。
右袖口，凤凰的眼睛……那块小小的、确实存在的暗色污渍。
她之前研究时也注意到过，还以为是岁月留下的不可避免的磨损或污损。
这位“考古瞎操心”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而且语气如此笃定？
她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首接触碰这件脆弱的古董，还是用液体，这是极大的忌讳。
万一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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