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咒短剧

陈星死后三年，我又在地铁上看到了他。

朋友说，陈星是来找我复仇的。

可明明，害死他的不是我。

1

我又在地铁上看见了陈星。

一个已经死去三年的人。

我打开手机，在鱼友群『不做空军』里发送了一条消息。

我又看到了他。

群里沉默了一阵，而后很多眼熟的名字陆续冒了出来。

这年头长得像的人也挺多的，看错了吧

人父母都说他早死了。

你当年又不是没看到，那巨骨舌鱼谁能扛得住?

晦气要不是他，哥几个也不能戒了钓鱼……

我捏紧手机，很久没有说话。

陈星是我在钓鱼群里遇见的朋友，一个彻彻底底的钓鱼佬。

三年前，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几条巨骨舌鱼。

一开始大家都新鲜得紧，三不五时就到他家去看看热闹。

直到有一次，我们发现那鱼不对劲。

其中一条鱼，半浮在水面上，眼神直勾勾地、像看猎物一样看着陈星。

三十六七度的天气，几个大老爷们，硬是被那眼神看出了一身冷汗。

下来我们就劝陈星，这鱼邪气得紧，还是别养了吧。

陈星哈哈大笑: 不至于，这鱼可是最近的网红，我还要靠着它发财呢。

说罢，他掏出手机点给我们看。

原来他做了一个自媒体号，天天发巨骨舌鱼吃东西的视频。

也是奇了怪了，这么血腥的东西，爱看的人却不少。

尤其是那种吃了活物后，从腮里流出鲜血来的视频，播放量一个比一个高。

难怪，这鱼成了陈星的摇钱树。

陈星自然舍不得放掉它。

2

而意外就发生在陈星养鱼三个月后。

那天下午，有人在群里发了一个视频出来。

紧接着是一条十秒的语音: 快看这是不是陈星啊?

我点开，先是被浏览量惊了一下。

在看到标题之后，整个人却是毛骨悚然。

『巨骨舌鱼将人撞进鱼缸，不过数秒活活咬死』

视频看不到陈星的整张脸，但屋中摆设和鱼缸的样式，的确和他家一模一样。

视频一开头，是一个露出下巴的男人，嘴里叼着一大块生肉。

他慢慢凑近鱼缸，将生肉靠近水面。

试图用嘴去喂缸里那几条庞大的巨骨舌鱼。

可谁都没有想到，那鱼并没有吃男人口中的生肉，而是突然暴起，撞上男人的额头。

那可是巨骨舌鱼

世界上攻击速度最快的鱼，能在 0.02 秒内就张开下巴和整个头部。

陈星喂的这条鱼有两米长，轻而易举就将他拖进了缸里。

一声惨叫后，画面中的水池里弥漫开一层血色。

而后更多的水涌了出来，冲翻了放手机的三脚架。

视频也就定格在了这里。

3

在之后的好几个月，那声惨叫，都成了我最深的噩梦。

而视频在发布之后不久，就因为太过血腥下架。

群里几乎都是同城的人。

有人给陈星发消息，有人打电话，还有人上门去找他想看看情况。

结果都是无疾而终。

陈星手机成了空号，消息没人回，家里也人去楼空。

他租的那一间屋子，很快就被房东另租给了别人。

我们问起陈星情况，房东大婶很不耐烦，连骂几声晦气就挂断了电话。

原本这事虽然奇怪，但也没对我们造成太大影响。

说难听点，大家因为钓鱼聚集到这个群，平时以朋友相称。

但私下里也并没有多熟。

死了个人，也就只是死了一个人。

讨论完后，各归各家。

真正对我们有影响的，是之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

大概三周后的那周末，群里钓龄最久、最为沉迷的周哥，突然宣布不再钓鱼了。

要把鱼竿都送人。

4

周哥和我住一个小区，算是群里比较熟的人之一。

退出群，我打开私聊打趣道: 嫂子发现你鱼竿的真实价格了?

周哥很久都没有回复。

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发来一条消息: 兄弟，听哥的，别钓鱼了。

我疑惑不解，连发好几个问号过去。

可周哥再也没有回复我一个字。

我这人别的不重，就是好奇心重。

憋了两天后，我实在忍不住，跑到周哥家敲了门。

打开门的时候我差点叫出声。

也就十几天不见，周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下一片青黑。

像是三天三夜都没睡觉一样。

我连声追问: 哥，这是咋了?

周哥犹豫了几秒，侧身让我进屋。

进来说吧。

等我俩都坐到沙发上之后，周哥狠狠抽了一口烟，这才撩起裤脚、露出小腿。

自己看吧。

于是我看到了，二十多年人生中所看到的，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5

周哥的小腿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青黑色的手掌印。

一个连着一个，好像有人用手扶着他的小腿、顺着他的身体，一点点往上爬。

那印子不过小婴儿手掌大小。

奇怪的是每一个都只有三根手指。

又好像是鸡爪，又是人手的形状。

我像是鬼迷心窍了一般，下意识伸手去碰了碰那个印子。

没有凹凸不平，皮肤很平滑。

像是一串纹身。

我颤抖着问他: 周哥，这、这……

周哥叹了口气，这才和我说起脚印的来历。

三天之前，周哥半夜去野钓。

和其他人不同，周哥钓得久了，在水库、鱼塘钓鱼，早已满足不了他。

喜欢的就是半夜一个人野钓的刺激感。

那天也是如此。

那是山路边的一条小河沟，平日鲜少有人过去。

四周连一个鬼影都没有。

只有他头顶上的感应灯，照着一小片银晃晃的水面。

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扑哧一声。

是鱼竿扔下水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一阵水声，好像有鱼在水中挣扎。

可周围明明没有人啊，哪里来的鱼吃饵?

寒意从他头顶升起。

他第一次感觉这地方邪气得很，正要收竿走人，这时却从树林里走出一个女人。

那女人穿着一件松垮垮的旗袍，摇曳生姿地走到他面前。

大哥。

女人朝他笑笑: 穿石村是在哪头啊?

周哥下意识看了看地面，月光照下来，女人的影子清清楚楚映在地面上。

周哥这才松了一口气，指了指右边山路。

女人道了谢，挎着个小布包就走远了。

6

遇见这事儿一打岔，周哥也就忘记了刚刚鱼吃饵的事儿。

也可能是觉得人家一个女人，半夜走山路都不怕。

自己这时候回去的话，显得怪怂的。

于是他摆弄了下鱼竿，安安稳稳地钓起鱼来。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条引路鱼。

所谓引路鱼是钓鱼佬都知道的说法。

说的是这些鱼会在岸边伪装成濒临死亡、不活跃的样子，一动不动甚至翻白肚。

可只要有人想要靠近它时，它又会突然活动起来，将人引到危险区域。

在一些古老的渔民传说中，引路鱼是溺水者的亡灵所化。

通过诱惑人下水替代自己，来寻求转世解脱。

这种说法，作为新时代青年的我们，自然是不信的。

但深更半夜为了避免危险，周哥看了那条肥鱼好几眼，终归还是忍下了去抓的心。

而也正是这几眼，让周哥发现了不对劲。

这鱼身上好像套着东西

不能抓，那看一看总没事吧?

周哥将感应灯往那一照，鱼肚子上赫然是一个金镯子

7

要说平日里谁捡一个金镯子，那不得高兴上十天半个月。

可这个镯子，周哥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这花纹、这奶奶辈的人才会戴的款式。

分明就是刚刚问路的那女人，手上戴的那一只

周哥这才真正怕了。

收好鱼竿，连滚带爬就开车往回走。

等到家，又睡了一觉。

他才觉得小腿不对劲，冰冰凉凉的。

等他掀开裤子再一看，小腿肚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手掌印

周哥没敢告诉媳妇儿，晚上洗澡时狠命搓了两小时。

却始终搓不掉这印子。

那天晚上他抽了一整夜的烟，思来想去，好像琢磨出了一点什么。

小陆啊

周哥狠狠吐出个烟圈，问我: 你有想到什么吗?

我头皮发麻，点了点头。

女人来问路，周哥答了。

于是她顺着周哥小腿，一点点往上，想要替代周哥成为人。

女人就是那条鱼，那条鱼就是女人。

她问的哪里是什么穿石村。

周哥才是她的路啊

8

周哥，我……我踟蹰着看向周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陷入回忆的周哥却浑身颤抖起来。

他丢掉烟蒂，眼睛赤红着，一把握住我肩膀。

那不是鱼，那是人

那不是鱼，那是人

那不是鱼、那不是鱼、那不是鱼……

周哥像癫痫发作了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是是是是，是人、是人

我被吓坏了，连句告辞都忘记了说，连滚带爬离开了周哥家。

那一天晚上，我久违地梦见了陈星。

准确地说是梦见了第一次和陈星钓鱼的场景。

那是一个春天的晚上，河边挤满了钓鱼的人。

那时候陈星还是一个新手。

都说新手手气硬，陈星就看到了这么一条引路鱼。

但他不懂，硬是把那条鱼拖了上来。

而后举着那条鱼朝大伙儿炫耀: 嘿，看我抓到了什么

他手里的那条鱼，明显缺氧已经很严重了。

嘴大张着、快速喘着气，眼睛像被白雾蒙上一层，但还在努力转着。

周围的人个个表情严肃，满眼都是独属于钓鱼佬的嫉妒。

可以啊陈儿，新手保护期就是这么用的是吧?

这鱼够带劲，带回去红烧了，两个人怕是都吃不完

一片唏嘘声中，我也跟着瞎起哄: 这不得请客啊小陈，没哥几个给你打窝，哪来这么大的一条鱼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就在我说出这句话后。

那条鱼好像翻了翻眼睛，看了我一眼。

都说鱼没有眼泪。

但白色的眼睛里，竟然浸出了几颗泪珠一样的东西。

有刚刚开口的人，迟疑了下: 这鱼，是在哭?

但声音淹没在其他起哄的声音之中。

一群人中，只有年纪最小、最心软的小 V 开口道: 陈哥，放了它吧，这是一条母鱼啊，肚子里都是籽。

她在向你求饶。

陈星撇撇嘴，快速将鱼放进了桶里: 放什么放，我看你个空军佬，是嫉妒我吧

陈星旁边，坐着一个我很熟悉的身影。

那是……周哥?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脑子里闪过一点什么东西，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应该是巧合吧?

9

离开周哥家后我始终惴惴不安，满脑子都是那句那不是鱼。

而之后发生的一连串，更是让我的恐惧到达了顶峰。

之后三天，不断有人退群。

这些人里有加群多年的老钓鱼佬，也有刚进群不久的新手。

原本两百多人的大群，没多久就只剩下了五十多个人。

作为其中一名群管理，思索再三，我还是联系了其中几个人，询问退群原因。

令我意外的是，这几个人无一不是支支吾吾。

好像想要说出些什么，但犹豫再三还是发过来一个抱拳的表情: 不好意思了优哥。

直到问到最后一个人时，事情有了转机。

这人是我在地铁上遇到后拉进群的，大家都叫他小 V，一个性格很耿直的小伙子，刚毕业没有多久。

屏幕上一直显示着正在输入中……直到几分钟后，小 V 发过来一句话。

优哥，你真没感觉到哪里不对吗?

你还记得陈星捡到引路鱼的那条河吗?

有人……看见我们了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有人看见我们了?

明明陈星死后，我再也没去过那条河。

几秒钟后，滴滴声响起，小 V 打来了微信电话。

优哥，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可能会认为我是疯子……

就是前几天，群里有人凌晨去钓鱼，在河边看见我们了

不、不是看见我们，是、是看见了那天的我们

那天的我们?我打断他。

小 V 大口喘了几声，声音都在颤抖: 对，就是陈星捡到引路鱼那天，在现场钓鱼的人，一个不多、一个也不少。

10

小 V 说群里几个钓友相约凌晨去钓鱼，就在那条河。

那天雾很大，整个河边一片白蒙蒙的。

他们刚走近，就发现河边站着不少人。

这些人一个接着一个，站成一排。后面的人双手打直，扶在前面的人的肩膀上。

一群人，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

这情景着实有些诡异。

他们一群人里胆子最大的那一个，强忍着害怕走近了些，想要看清是什么情况。

于是剩下几人就在一片雾色之中，看着他向那边走去。

然后呢?

我手心起了汗，着急追问道。

而这次小 V 真的哭了出来: 然后……那个人径直走到了队伍末端，把手搭在了前一个人的肩膀上

那『那天的我们』又是什么意思?

小 V 咽了一口口水，勉强继续道: 他们……想把那个人拉回来，结果走近了才发现。

这一群阴兵借道一样的人，个个都是熟人……

打头的是满脸鲜血的陈星，然后是周哥、老狍子、强儿，还有、还有你和我

分明就是陈星捡到引路鱼的那天，在河边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