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师毒药版

周遭不少流氓地痞都来找过我的麻烦，可我从不生气，任他们胡作非为。

被我救治的百姓都说我脾气好。

可他们不知道。

我虽然脾气好，但我心肠不好。

1

雨后，初春，来看诊的百姓已排成了长队。

我又在义诊。

这一次癞老三也没有缺席。

他是余州有名的地痞，每次我出摊义诊，他都要来捣乱一番。

我在给一名老者把脉时，癞老三就大喝一声，拨开人群，兀自走到了我眼前。

阮大夫，老子又来看你的诊啦

众人边退后边嫌恶地看着他，他回头便瞪着一个男人，再看?再看老子挖了你的眼珠子

百姓不敢再多言语，我的手指还搭在病人腕上，抬眼与癞老三的目光交汇。

他嚷嚷道: 都一边去，姓阮的，赶紧先给老子看病

我还未开口，站在我身侧的阿廖已冷声道: 去后面排队。

阿廖是我医馆里唯一的伙计，话说得少，事做得多。

我喜静，所以只雇了他一人。

他曾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金血阁里的杀手，后来被我救下，留在我身边给我打下手。

每次有恶客插队阿廖都会叫他们去好好排队，不过通常都没什么用。

这回也一样。

阮大夫还没说话呢，你他妈什么东西也敢命令老子?癞老三粗着嗓音喝道。

阿廖目光如刀，冷冷盯着他。

没我的吩咐，阿廖不会有什么动作。尽管他伸手就能扭断这地痞的脖子，但他还是什么也没做。

我移开了把脉的手，对阿廖说了几味药，让他去抓。

病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我终于对癞老三开口: 你有什么重病，这么急?

癞老三指着自己的脑袋，哼笑道: 老子这头痛可不少天了，你得给我开最好的药，最好的，懂不懂?嗯?

上次是肚子痛。再上次是腿。

我闻言笑了笑，道: 嗯，好，你坐吧。

癞老三咧着大嘴坐下，往我桌上吐了口痰，道: 给老子好好看，拿最好的药材给我补身子，听没听见?

我恍若未闻，伸手把起了他的脉。

癞老三坐下后，人群里又一阵骚乱。

是又有四个流氓地痞也学癞老三推开百姓，一股脑窜到最前面，嚷嚷着叫我给他们看病。

我没说什么，默许了他们的无赖行为。

义诊结束后，阿廖手脚麻利地帮我收拾东西。

我手上有伤，拿东西多有不便。

所以这几年里，阿廖会帮我搬一些重物。

也会帮我，抓一些人。

今日的五个地痞，还有三天前来收保护费的帮派中人，凑够十个，都绑好，抓过去吧。我说。

2

余州有一座山，山间有一座可容十几人的石屋。

十个流氓刁客和江湖混子，都被阿廖绑起来，丢进了屋子里。

癞老三就在这十人中，他的亲生弟弟也一同被抓了进来。

此际被敲晕的他醒过来，扯着嗓子对我大骂。

姓阮的，你个狗东西你要干什么?你把老子放开你信不信老子宰了你?

他弟弟瘫坐在他身边，吓得哭了出来。

我俯身盯着癞老三的眼睛，道: 你喜欢杀人，那我让你杀个够。

说完阿廖就接过我手里的一碗东西，硬逼癞老三喝了下去。

而后我们不顾屋里众人的吵嚷，放了一些吃食，走出屋子，关死了门。

七天后，我打开石屋的门。

血气萦绕里，我看见满地支离破碎的尸体。

每一具都残破不堪，都是被人活生生撕碎的。

只有癞老三和他弟弟还活着。

清醒过来的他们在呕吐，吐在断肢碎肉上。

癞老三满面血污，看见我，嗓音嘶哑大叫: 阮相枝你对我们做了什么?啊?你这个疯子

他说着就要挥拳向我，被阿廖一脚踹翻在地。

还有力气，那就继续杀人吧。我淡淡道，看着阿廖又把几个晕过去的人送进石屋。

又是七天后，又是一堆尸体。

活着的人还是癞老三和他的弟弟。

癞老三跪在地上干呕，他弟弟已双目无神，看着满地的血肉模糊发怔。

尸臭、腥气，还有排泄物的味道。

我捂着鼻子，示意阿廖往屋子里送第三批人。

再七天，屋子里已没有一个活人。

我看着这一地死人，明白我耗费多年制出的毒，成了。

此毒名折锋，可传染给有血缘关系之人。

中毒者七天后初次发作，发作时癫狂暴戾，人骨子里的兽性被激出，无以控制地杀人嗜血，七天发作一次，三次发作后，暴毙身亡。

这毒花费了我多年心血，终于能够与这江湖见面。

我不是在报复癞老三。我是在拿他试毒。

嗯。我并不是大夫，我是个毒师。

医者要救人，而我，是要杀人。

3

药材要花钱，制毒要花钱，开医馆很多地方都要花钱。

总是义诊的我没办法从百姓手里要钱，只好从一些富甲一方的巨贾大侠身上敲诈。

我开的医馆不远处，有一间酒楼，名天琼，财大气粗、名震天下的江湖客，都愿意来此一坐。

于是我就来这里等待，寻一些合适的人下手。

我会悄悄在独自喝酒的客人酒菜里下一些不危害性命的毒，他们就会毫不知情地突发恶疾。

而我就会将他们带去我的医馆，为他们治病，事后敲他们一笔不菲的医药费。

今天我在酒楼里寻到的人，是刚与他养在余州的小妾私会完的长孙世家二公子，长孙沿。

他在酒楼里晕倒，在我的医馆病床上醒来。

我隐晦地告诉他，他是纵欲过度，要注意节制，也不要为了自尊心，太勉强自己。

长孙沿的耳根子红了红，问我有什么办法能补补那方面。

我闻言微微一笑，令阿廖写了方子，去抓药，当即熬出来。

热腾腾一碗汤药下肚，长孙沿目露喜色，说他顿觉浑身舒畅、精神勃发。

长孙公子按这药方熬药，每日晨间一碗，如此调理三个月，定有成效。我道。

于是长孙沿喜滋滋付了一大笔药钱，被我送出医馆。

第二天我依旧在找人敲诈医药费。

不过这次我没有去酒楼，而是在郊外林中救起了晕厥的他。

他是一名刀客。

还不算太出名，但不久后就一定会名动整个江湖的英雄刀客。

苍同光。

他醒过来时，我已为他包扎好了身上的伤口。

苍同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向我抱拳道谢。

苍某行走江湖交友甚多，自然也不免树敌不少，此番遭遇杀手暗算，多亏阮大夫相救

我笑了笑，道: 苍大侠言重，救死扶伤本就是医者本分。

他不知道，他遇到的杀手就是乔装的阿廖。

为了让苍同光和我见面，阿廖做起了他的杀手老本行。

他用抹了毒的暗器暗算苍同光，然后把昏厥的人带回我的医馆。

我将阿廖刚熬好的汤药递给苍同光，道: 我坐馆行医，却也听过苍大侠的名号。

之前被我医治的伤者曾对我说，苍大侠在禹州蝴州一带常常仗义行侠，惩善除恶，是当之无愧的大侠客。

苍同光接过汤药，闻言笑笑，磊落道:

苍某挥刀便是要替那些无能为力之人行公义、讨公道，这是我出刀的唯一理由，也是我行走江湖唯一能做的事。

我点点头，江湖需要苍大侠这样的人，我也很羡慕你们这些人。

说完我长长叹了口气，面露哀意。

苍同光见状道: 阮大夫可有什么心事?

前些年我做江湖游医时，到处行医救人，行至谷州城边，看到有个江湖帮派常常做些欺男霸女之事，欺压周遭百姓，我看不下去，可又因为不会武功，对此无能为力。我叹道。

苍同光立即问道: 那江湖帮派叫什么名字?

若是我没记错，应是叫回龙帮。我道。

苍同光点点头，沉吟道: 谷州回龙帮，苍某记下了，不日我便去铲除这一方祸害，还百姓太平

我闻言拱手道: 苍大侠侠肝义胆，在下钦佩

送走苍同光后，阿廖双手捧着我养的一盆山茶花，公子，花该浇水了。

我回身道: 放下吧，我来。

初春，正是山茶花开的时候。

花开了，一切，也都会好起来了。

我欣赏着风中跃动的火红花瓣，边为它浇着水，边对阿廖道:

过一段时间，江湖里会死很多人。我们也要做好，多救些人的准备。

4

五天后的夜里，谷州死了很多百姓。

是长孙世家二公子长孙沿骤然癫狂暴怒，抄剑当街斩杀数十无辜百姓与路人。

他每月的十五，都要雷打不动来谷州大酒楼里吃一道冰鱼。

那日他吃过鱼后，便开始对城中百姓大肆杀虐。

没人知道是谁得罪了他，没人知道他为何会忽然大开杀戒。

有一些路过的江湖侠士想阻止，也被他一言不发杀于剑下。

那一夜谷州的月亮被血映成红色，无数人不明所以地从活人变成尸体。

没有人知道这场劫难要持续多久，没有人知道武功平平的二公子为何在这一夜功力似乎大涨，毫不费力斩杀众人。

就连长孙沿自己大概也不知道。

最后是一名刀客终结了这场杀戮。

从余州我的医馆，奔赴谷州行侠仗义的苍同光，挥出一刀砍下了长孙沿的头颅。

然而一天后，长孙世家家主在命州大开杀戒。

长孙世家大公子、五公子还有两名长老，分别也都在镗州、苍州、羌州杀死众多无辜百姓和江湖人士。

每个人都奇迹般功力大增，每个人都与长孙沿一样狂躁疯癫，每个人手里都沾了数不清的人命。

这些人的癫狂持续一天一夜，杀戮暂止时，长孙世家大公子也已死在苍同光的刀下。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屠杀，江湖人震惊、慌乱，也困惑。

只有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因为长孙沿大开杀戒的七天前，在我的医馆里喝下了一碗汤药。

这碗汤药里，被我下了折锋毒。

而第二天，是他们长孙世家一月一次开家族会议的日子。

他回到命州长孙家，与家主、大公子、五公子和两名长老相聚，也就把折锋传染给了与其有血缘关系的他们。

中毒者七天后毒性发作，这群长孙家的人便只能不受控制地胡乱杀人。

然而对于此番杀戮，长孙家主没有愧疚，只有愤恨。

他恨苍同光斩杀了他的大儿子和二儿子，让长孙世家失去了既定的继承人。

苍同光向长孙家主要一个交代，长孙家主却觉得，即使长孙家人平白无故地杀了许多人，也没有被江湖人指责的道理。

他说长孙世家屹立江湖这么多年，作为第一世家，所行所为都不该得到质疑。

他甚至说，他们此番杀人，是在理所当然地清理掉不该存于江湖的祸害，苍同光没资格找他要交代。

将无辜之人称作祸害，对暴虐行径毫无愧色。

是长孙世家养的无数武人剑客，给他们的底气。

一年前有个无名刀客在青楼里杀了长孙世家三公子，江南一带最大的镖局主人献上近乎所有身家财产，跪地恳求，最后使得长孙家主饶了那刀客一命。

这三公子没什么能耐，只会吃喝嫖赌，长孙家主本也不怎么喜欢他，找无数杀手追杀那刀客只是为了长孙家的颜面。

但大公子却是最有出息和才能的继承人，二公子是长孙家主最喜欢的儿子。

所以他一定要杀苍同光。

长孙世家对犯下的暴行毫无愧色，只觉理所应当，这自然让一心行江湖公义的苍同光无法忍耐。

所以苍同光也一定要杀长孙家主。

而长孙世家多年来所做的大大小小非人行径和污秽勾当，也让苍同光明白，该死的不是长孙家主一人。

而是整个长孙世家。

5

公子，苍同光在江湖中召集侠士，要与大家一齐讨伐长孙世家，却只有很少的人愿意与他结盟。

阿廖为我端来一碗茶水。

我喝了口茶，淡淡道: 无妨，再等几天，『折锋』第二次毒发又会死很多人，死亡要降临到他们头上的时候，他们就懂得反抗了。

初春的风总带冷意，冷意吹进江湖里，吹走了无数人的生机。

不出所料，折锋再度毒发，长孙家人便再度大肆屠杀，这片江湖里再度流起了无辜之人的鲜血。

因为不想死，所以只能反抗。

于是苍同光发起讨伐长孙世家的队伍渐渐庞大。

终于有大批江湖人士响应号召，愿意对这第一世家扬起手中兵刃。

然而甘愿为长孙世家拔剑赴战的武人数量也不容小觑。

所以注定无数刀剑折锋，才换得来一片新江湖。

两个月。

苍同光引领半个江湖的英豪侠士，历时两个月，终于使长孙世家在江湖除名。

这两个月我的医馆外躺了很多伤者，多半都是拜这场颠覆旧江湖的血战所赐。

我和阿廖救治了他们。

我没有收他们的医药费。毕竟他们遭此劫难，也算是我害的。

长孙世家湮灭于世，苍同光作为英雄一般的人物，也自此负起了江湖第一人的称号。

我知道他不仅是这片新江湖的第一人，也是天下第一刀。

几年前我见过他挥出的一刀，就已明白如今的位置是他实至名归。

新江湖诞生，新的江湖秩序被建立，新的江湖事务被分配。

江湖第一人苍同光，也创立了一个新的江湖组织。

——心义楼。

苍同光任楼主，他的五个结义兄弟为义君，六人向全江湖招纳义士，誓以同心赴义之念，帮无权无力的江湖中人铲不公、平不义。

虽然杀戮已止，血战已熄，但苍同光还是不明白为何长孙家人会毫无征兆地，在江湖市井里大开杀戒。

不过很快他就会明白了。

春尽了，我养的山茶花也早已开败了。

我的医馆还是如常开在余州，也时常会有病人来此就诊。

但今天来医馆的人，不是来找我看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