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趣

他高中状元后，带兵围剿山寨。

陛下岂会同意我娶女匪。

有功绩，我才有求旨的底气，枝枝，你帮帮我。

我献出一半山头，苦等五年。

等到他的贤名传遍天下。

等来他与丞相千金的喜讯。

我彻底死心，引一场洪水淹没山寨离开。

向来注重体面的他却红了眼。

徒手挖了十天十夜，也要找到我。

1

今年是我等萧弛云的第五年。

我自作主张，入京找他。

打听到他今天会陪圣上进山打猎。

便换上男装，混进了猎场。

人群中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身材高挑，模样极好。

那双眼眸只需看上一眼，便能将人迷住。

不枉我一见倾心，硬是将他抢回去当压寨相公。

远处爆发惊叫。

中箭的野猪发了狂，冲向随行的女眷。

一名柔弱的女子摔倒在地，离野猪仅有几步之遥。

萧弛云不假思索，冲上前将女子救起。

大家的惊呼变为欢呼。

萧大人果真勇敢

不愧是当年平定江南匪患的大功臣。

如今又舍命救下相府千金。

萧弛云所救的女子原来是丞相千金月蓉。

我早在萧弛云的来信中就听说过她。

多才多艺，名动京城。

字里行间，透出他的欣赏之意。

萧弛云语气温柔: 没事了，不要怕。

月蓉抬头对上他的双眼，脸微微地红了。

他轻咳一声，触电般放开了原本扶在她肩上的手。

他的半边衣袖被血染红，是刚才被野猪的尖牙划破的。

月蓉顿时红了眼，心疼的神情溢于言表。

看客们会心地笑了。

我心中涌起莫名的不安。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2

萧侍郎，你今天立了功，想要什么赏赐?

皇帝摸着胡子，等萧弛云回答。

萧弛云不卑不亢: 陛下赏我一口酒就行。

皇帝笑了: 当年南下剿匪这么大的功劳，朕问你要什么赏赐，你也只求了一块玉石，真拿你没办法。

我心里咯噔一下。

想起萧弛云那句有功绩，我才有求赐婚的底气。

被我舍弃的那一半领地，都是从我身上割下来的肉。

他只是换来一块玉石?

到底是什么玉石，比与我的婚约还重要?

皇帝想了想，又说: 朕给你赐婚吧，你喜欢哪家贵女，朕都依你。

我心底升起一丝期望。

我静静地等着。

等他开口为我求一纸婚约。

臣，听从陛下安排。

他语气平静，好像事不关己。

皇帝半开玩笑地说: 那就将月蓉许配给你吧。

萧弛云先是一愣，随后不露情绪地答道:

谢陛下好意，但这事还需跟丞相大人商量。

虽然他婉拒了，但我竟有些喘不上气。

靠着树干，才稳住了身形。

最后一次收到萧弛云的来信，已经是两年之前。

信上只有寥寥数字。

枝枝，陛下多虑，你我婚事需再等等。

之后便杳无音信。

决定进京找他之前，我幻想过无数种可能。

他被罢免官职，我便和他做一对小贩夫妻。

他若犯事下狱，我便强闯诏狱将他救出来。

他若高升远调，我便随他奔赴天涯海角。

唯独没有想过，如今这般情形。

云哥哥，后天的宴会，我一定到。

月蓉一身鹅黄的衣裙，嗓音清脆。

虽然她与我年龄相仿，但她却像出谷黄莺，那么天真灵动。

难怪大家都喜欢她。

我竟也有点羡慕她。

3

萧弛云虽说是被我抢去当压寨相公，但也不全是。

当年对家山匪看他长得白白嫩嫩，一副贵公子模样。

将赴京赶考的他劫了，逼他写信问家里要赎金。

萧弛云只是穷书生一个。

倔得要命，打死不从。

我带手下打到对家地盘，顺手将萧弛云救了出来。

他伤得极重，右手折了，科举是赶不上了。

我见色起意，将他强留下来养伤。

但他死心眼得很，也不看是谁救了他。

只见我是山匪，就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手下给我出谋划策。

大当家，你要是喜欢，我们帮你按住他，你强上

我一巴掌将手下扇翻。

我是山匪，但好歹是女儿身。

就算心里想这么干，也不能说出来啊。

萧弛云一旁听见，从耳根红到脖颈。

好久才憋出一句: 荒唐至极

他越是一本正经，我就越爱逗他。

一口一个相公，叫得他脸红耳赤。

有一天，我遭对家报复，中了情药。

好不容易逃回寨里，却浑身燥热难耐，需想个法子解毒才行。

萧弛云握紧拳头，经过一番思想挣扎之后将我扑倒在床上。

你救了我，我不能见死不救。

我会对你负责

我心跳漏了一拍。

他虽然粗鲁又不得要领，但到底是年少体力好，一通折腾到天亮。

他羞涩的模样，我至今仍记得。

……

我在马车上摇摇晃晃了大半个月，终于抵达京城。

来到萧府，却迟迟不见萧弛云归家。

我忙活大半天，做了一大桌他爱吃的菜。

为了学这几道菜，我在寨里天天练习，锅都炸坏了几个。

手下给我试菜都试到怕了，一听说我要做饭，四下逃命。

看着面前一桌冷掉的饭菜，我想他是公务太忙。

管家不忍，告诉我:

姑娘不用等了，萧大人去了丞相府，恐怕一时半会回不来。

我颇为失落，只能安慰自己，京城与寨里不同。

他有官职在身，自是不能时时在家。

4

我问管家: 明天的宴会，我要准备什么吗?

其实我想说的是，有没有给我准备合适的衣裳。

毕竟我走得匆忙，只带了几身旧衣裳。

管家还算精明，点点头，交给我一套衣裙。

布料上乘，质地绵软，却是鹅黄色的。

月蓉喜欢的颜色。

我心里笑自己多想了。

进屋试试，小了一个码。

太久不见，忘了你的尺码。

萧弛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

抱歉，近日太忙，没有去接你。

多年后重逢，没有料想中的喜悦。

竟还有点拘束和疏离。

我笑了笑，自己出门改衣服。

在成衣店正好碰见月蓉。

她看向我手中的衣裙，有点不高兴。

这是云哥哥给我做的衣裙，我不喜欢花式才没要。

他送你的?你是新来的丫鬟?

我顿住了。

难怪尺寸不合适，原本就不是给我做的。

这颜色，显黑

我将衣服塞回到月蓉手里，气得她直跺脚。

自己买了另一件明红的。

我向来喜欢红色，只是萧弛云说太过张扬，不好。

正好明日是我的生辰，穿红色正合适。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换上新衣，帮着管家一起打点宴会的琐事。

本来心里还有气，但想到萧弛云为我准备了生辰宴。

心中的不快也跟着消散。

没有跟我明说，定是想要给我惊喜。

我端着茶碗来到正厅。

拐角就听到了月蓉和萧弛云说话的声音。

云哥哥，你说我这身红色衣裙好看吗?

萧弛云宠溺地答道: 蓉蓉穿当然好看。

我才看到，她身上穿的也是红色衣裙。

萧弛云却不说张扬。

月蓉拉着他的手，左右摇晃。

云哥哥真好，我不过随口一句，就帮我补办生辰宴。

5

我手上的瓷碗掉在地上。

手被划开一道伤口。

清脆的响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怎么这么不小心?

萧弛云难得着急，拉我去里间包扎。

我以为这生辰宴是为我准备的。

今天是我生辰，你忘了，对吗?

萧弛云帮我包扎的手一顿，迟迟才说话。

改天给你补一个。

我想说那能一样吗?

月蓉却推门进来了，连门都没有敲。

她看出我不高兴。

云哥哥说在萧府我可以自由进出，想去哪就去哪。

丞相大人之前对我多有提拔，他的女儿，就是我的妹妹。

萧弛云也帮着解释。

不知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月蓉突然想起什么，换了一副面孔。

拉着我的手说道:

原来你就是李琼枝，你救过云哥哥。

你看我，差点还以为你是新来的丫鬟。

既然是云哥哥的恩人，那也就是我的恩人。

我默默地将手抽出来。

她热情地拉我出去，说要把我介绍给姐妹们。

她们正在玩着游戏。

月蓉无论如何要我和她们一起玩。

我想拒绝。

萧弛云在一旁说道: 别扫了大家兴致。

她们要玩的是飞花令。

骑射打架我在行，吟诗作对我可不会。

两轮下来，大家看我的眼神都有了讥笑。

这么简单都不会，该不会没上过学堂吧?

她哪像上得起学堂的样子。

说不定连字都不认识。

她们一人一句，声音虽然不大，但我全听见了。

萧弛云皱起了眉头，琼枝鄙俗，自然和各位小姐没得比。

鄙俗?

我才知道，原来在他眼中，我只配鄙俗二字。

月蓉嘴角微微翘起，她是故意的。

我愤然起身离开。

月蓉却追了出来，得意地看着我。

你来这里，无非是想要银子吧。

6

她拿出自己的钱袋。

给

拿了钱就快走吧。

她见我不接银子也不说话，急了。

你还嫌少?这可够你置办一座宅院了。

我脑中闪过一丝猜想。

月蓉想将那钱袋强塞我手里，我不接，侧身避开。

银子洒了一地。

她失去了平衡，前面就是荷花池，水还挺深。

她拉住了我，我们眼看就要掉下水去。

萧弛云及时赶到，一把将她扯到怀里。

我就倒霉了，噗通一声，摔进了池里。

萧弛云一愣，想来救我。

但看到地上的银钱，手刚伸出就顿住了。

月蓉依偎在萧弛云怀里，一副委屈的模样。

云哥哥，我只是想报答她对你的救命之恩。

但姐姐嫌钱少，姐姐也不是故意要推我下水的。

萧弛云语气中带着愤怒: 你这贪财的性子，能不能收敛一点

他一直以为我当山匪是为了钱。

我在池中呛了好几口水才爬了上来。

赌气说道:

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现在才知道吗?

我不过是说话声音大了点。

萧弛云就下意识将月蓉挡在了身后。

他偏袒的动作刺痛了我。

萧大人贵人多忘事，我们的约定怕不是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月蓉有点不高兴了。

云哥哥，你不是说李琼枝只是你的救命恩人吗?怎么没说你们还有约定啊?

月蓉的话像一把冰刀刺入我心中。

果然被我猜中了。

萧弛云果真隐瞒了我和他的恋人关系。

人前只道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大风吹过，月蓉的裙摆扬起，露出一个羊脂白玉佩。

跟萧弛云腰上系的是一对。

这种上等的玉石，只能从塞外进贡。

我一下就明白了。

皇帝说他用剿匪的功劳，求了一块玉石。

想必就是这块能让他的仕途更上一层楼的羊脂白玉吧。

7

现在已然深秋，湿漉漉的衣裳贴在身上，冷得我发抖。

冷风吹过，我和月蓉同时打了喷嚏。

萧弛云脱下身上的披风，在我和她之间犹豫了。

月蓉身子娇贵，你让让她。

他还是将衣服披在了她身上。

一个精致的木匣子从披风的暗袋里掉了出来。

一支鎏金的簪子掉了出来。

上面有一只灵动的黄莺。

给谁的，不用说。

月蓉惊喜地捡起来，簪在发髻上。

露出甜甜的笑: 云哥哥，我只是随口说过想要一支这样的簪子，你居然还记得。

我冷笑一声，拔下头上的木簪子。

是萧弛云走之前亲手做的。

他说这簪子就是他。

他不在的日子，我看到簪子就是看到他。

我极为珍惜，天天盘得油光发亮。

可突然不想要了。

我将木簪子折断成两截。

萧弛云眼里闪过一丝愠怒。

李琼枝，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我一直都没变，变的人只有他。

五年前，传来萧弛云高中状元的消息，举寨欢呼。

大当家，你要做状元夫人了

手下将我抛起再抛起。

寨里挂满红帛胜似过年。

大家喝了一宿的酒，天快亮才睡下。

等我醒来，萧弛云带着几千精兵，将我们围了。

陛下岂会轻易同意我娶女匪为妻。

有功绩，我才有求旨的底气。

他亲吻我的额头，一往情深。

我咬咬牙让出一半山头，给他带回去复命换取功绩。

那晚他特别卖力，索求了一次又一次。

枝枝，我必三媒六聘十里红妆将你娶进门。

在耳鬓厮磨中，我丝毫没有怀疑过他的真心。

8

萧弛云回京复命前，仍不放心。

枝枝，我不愿他人对你指指点点，以后莫要再当山匪了。

为了让他放心，我答应了。

他走后，开始给我写信。

一开始每月三封，洋洋洒洒数页信纸。

慢慢地，变成一月一封，两月一封，半年一封。

字数也变得越来越少，从一开始的十页纸不够写，到后来的半张纸写不满。

我日日盼着，还特意戒了酒。

就怕睡过头，像那次一样，他回来了也不知道。

我挖开桃花树下萧弛云亲手埋的女儿红，一饮而尽。

酒陈太久变得辣口，人等太久变得无味。

那便不等了。

我拿出放在衣服里的婚书。

早化开了字迹。

我觉得可笑，天底下的女子都以为，一纸婚书能绑住一个男人。

化了便化了，我不是非他不可。

做了那么多年山匪，劫过的东西那么多。

不差一个男人。

我将婚书和木簪子一起扔进了荷花池。

我连夜启程出城，京城我一刻也不想多待。

却在离城门几里的小亭子，见到了萧弛云。

白衣胜雪，像从画里走出来的谪仙人。

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从前每次巡山，他都在寨子外的角亭等我。

就是这般模样。

夏天带绿豆汤，冬天带手炉。

总怕我饿着冷着。

只是如今的他，只有脸上带着的几分漠然。

月蓉小孩子心性，你何必跟她计较。

琼枝鄙俗，自然和丞相千金没得比。

萧弛云身后停了一辆马车。

月蓉就在马车上。

姐姐处处针对我，我不计较。

她站在萧弛云身边，早就越过了君子之交应有的距离。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带着哭腔说道:

我都亲自来道歉了，姐姐不体谅我，也要体谅云哥哥。

若你如此不喜欢我，我走便是。

9

错不在你，你怎么这么傻。

萧弛云拉住月蓉，低声哄着。

月蓉拿出一块手帕，擦着眼泪。

我僵住了，认出了那块手帕。

那是我母亲临死前留给我的遗物。

萧弛云上京赴考那年，我将手帕当作护身符送给了他。

他明知道手帕对于我的意义，却转送给了月蓉

我推开他，想抢回手帕。

萧弛云却以为我要伤害月蓉。

拔出侍卫的剑挡在月蓉前面。

我手臂被剑锋划过，血流如注。

手帕拉扯间也落在剑上，碎成块块。

月蓉哭得梨花带雨。

我不知道这手帕如此重要，都是我不好。

姐姐你要打就打我吧，我都受着。

但你不要怪云哥哥。

萧弛云强压怒火。

手帕是死物，没必要为了死物为难活着的人。

况且，这也不是蓉蓉的错。

不是她的错，难道是我的错?

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只是动了，呼吸了，就是我错了。

我抢过他手上的剑，砍断马车缰绳，脚尖一跃上了马。

萧弛云拦住了要追我的侍从。

她就是耍性子，没有通关文牒，看她能去哪儿。

还不是过两天就乖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