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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言我满身铜臭，只配在后房拨弄算盘。

我每日精打细算，操劳成疾，他却用我赚来的银钱，换来一身风雅美名，与我那不慕浮华的嫡姐花前月下。

气得我死不瞑目。

这一世，我不再苦心经营家业，反而将祖传的墨坊改成了清雅的诗会雅集之地。

夫君大喜，赞我终于懂得风雅。

可他不知道，当银两耗空，墨香散尽，他那引以为傲的清高也将彻底崩塌。

1

我重生后第一件事，就是立马派人去关了墨坊。

当刻着墨香斋的牌匾被取下时，我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它恢复往日的辉煌。

夫君沈清玄看到我的举动，先是错愕，随即脸上浮现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欣喜。

眉儿，你终于想通了。

我柔顺地点头: 夫君，我想通了。

我的母亲出身商贾，这间墨坊就是母亲的嫁妆，现在留给了我。

前世，我嫁给沈清玄后，他成日吟诗作赋，与友人流觞曲水，还要处处讲究高雅，丝毫不在意钱财花销。

我在家中苦巴巴地过日子，为了银子精打细算，日复一日地经营墨坊，将挣来的钱都用于补贴家用。

他却视而不见，我实在受不了，劝他要节省一些。

沈清玄冲我发火，指着鼻子骂我满身铜臭，俗不可耐。

我劳累成疾，沈清玄对我不闻不问，用墨坊的钱捐官捐地，享尽了好名声。待我头七一过，就娶了我那同样高雅的嫡姐。

满京城都在称颂他们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我的魂魄，便是在这赞誉声中，被生生气回到了沈清玄责骂我之后。

此时，沈清玄风度翩翩地站在一旁，舒展着眉，眼里满是欣慰。

我们沈家，是清流世家。你既已嫁了进来，商贾之事本就不该再碰，沾染了市侩之气。这次你能亲手关了它，足见你已彻底悔悟，为夫甚是欣慰。

2

夫人，这太突然……张管家苦涩地看着我，他是侍奉我母亲多年的老人，从小看着我长大，母亲死后，将我托付给了他。

张叔，后面就把这里，改成一处雅集吧，名字就叫『枕流雅集』。我制止了管家的话，回头看向沈清玄，夫君以为如何?

沈清玄的惊喜几乎要从眉梢溢出来。

枕流，风雅，风雅至极眉儿，你竟有如此巧思

我瞧着他满脸惊喜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波动。只因我知道，这个名字就是前世我嫡姐取的。

那时我重病在床，浑身虚浮，肿得睁不开眼，意识却还清醒。

嫡姐说来探望我，实则不过是寻个由头，两人能名正言顺地凑到一处。

嫡姐温温柔柔地开口，沈郎，眉儿妹妹这墨坊，不如就依你改成一处文人墨客的清净地，也能不被俗事叨扰。

沈清玄发出清朗的笑声，还是阿姐体贴我。我知阿姐素来清高，不慕浮华。不知阿姐觉得此地取什么名字好?

嫡姐声音一顿，对沈清玄说: 妾知沈郎素来心怀天下，却也常为此劳形。不如叫『枕流雅集』可好?枕流，取的是古人高洁之意，若能有这样一处地方，让沈郎得以暂避尘嚣，清心养性，再好不过了。

她声音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娇羞，『枕流』，亦是妾身心中所愿，盼着能与沈郎在此处，共枕清流，洗尽铅华，相伴一生。

好好好好啊沈清玄激动地站了起来，上前一步握住嫡姐的手，我喜欢的很啊

嫡姐声音细弱蚊蚋: 妾身不过是随口一说，能得沈郎喜欢，已是妾身之幸。

我躺在床上，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轻描淡写地便将我的墨坊据为己有，还旁若无人地互诉衷肠。气得我强撑起身子，就要质问这对狗男女，结果从床榻滚落，一命呜呼。

3

看着沈清玄欣喜地商议筹建雅集，我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后院。

张管家连忙跟着我，着急道: 夫人，这墨坊从老夫人手中传下来的，这是您目前最值钱的嫁妆啊。

我淡淡道: 有沈清玄在，值钱也会变成不值钱的。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现在就关了。

他看着我，眼睛里满是痛心和不解，夫人，知道您心里有气，可也不能拿自己的嫁妆赌气啊

我没有赌气。我停下脚步，张叔，您去将我剩下的嫁妆都清点出来，寻个由头，悄悄变卖了。所得银两，不必入府中的账。

张管家一惊，夫人，您这是?

我点点头，张叔，做完这些，你回我母亲的老家盘个铺子下来，对外，我会说你颐养天年了。至于有人问起我的嫁妆，就说都为雅集花完了。

4

为了建造雅集，我开始大张旗鼓地动用沈府账目的银子，趁机把自己的嫁妆卖得一干二净，又向沈府周围的佃农加租，将所有的钱全部投入到这个枕流雅集。

园林、假山、流水、曲觞。

每一样，都按着沈清玄推崇的清雅格调来，每一样，都烧着白花花的银子。

雅集初开那日，宾客盈门。

来的都是沈清玄的挚友，和他一样的清流名士。

他们坐在新铺的雕花椅上，饮用着窖藏了十年的金陵美酒，举着五两一个的琉璃小盏。

熏香是当下最流行的青莲香，连弹琴的乐师，都是我花重金从教坊司请来的名角。

沈清玄在人群中游走，如鱼得水。

他举杯向友人夸耀。

女子冥顽不化，只能多加责骂。我这夫人，从前只知算盘，如今方懂风雅。都是我教导有方啊

周围友人传来阵阵附和。

清玄兄乃高洁之士，如今教育得了嫂夫人，这枕流雅集，日后必成京中一段佳话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清玄兄，你我今日，当不醉不归

兴致浓时，众人开始吟诗作对，觥筹交错。

我穿着日常衣衫，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他们表演。

沈清玄偶尔会看我一眼，带着一种隐隐的恩赐。

眉儿，过来，为为夫和几位兄长斟酒。你也该多听听这些阳春白雪，洗一洗身上的俗气。

我顺从地走过去，提起酒壶。

酒液注入琉璃盏，几人又开始摇头晃脑地吟诗。

我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洗俗气?等知道了今天的开销，看看你们这群名士，能雅到几时。

宴会直到深夜才散。

张管家递上账目时，手都在抖。

我接过长长的单子，上面每一两银子，在前世，都能剜得我心头滴血。

可现在，我只是平静地扫了一眼。

城南那处田庄，明日挂出去，卖了吧。

张管家大惊失色，夫人，那可是您嫁妆里最肥的一块地啊

我摆摆手: 急什么，还有沈府相邻的小庄子，一起卖了。雅集下次的开销，就从这里出。

我吩咐完，转身回房。

沈清玄醉醺醺地跟在我身后，还在回味着今夜的众星捧月。

眉儿，今日……为夫很欢喜。你……你终于活成了我想要的样子。

我停下脚步，扬声唤来下人: 来人老爷酒醉了，送老爷回偏房醒酒。

活成你想要的样子?

不。

我是要让你活成我想要的样子。

一个摔得粉身碎骨的样子。

5

雅集办了几次，流水席成了京中名士圈的新宠。

沈清玄的声名，也随着这流水般的银子，愈发响亮。

只是，沈家的家底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薄。

这一日，沈清玄蹙着眉来找我。

眉儿，这雅集虽好，但总觉得……少了几分底蕴。

我正在对账，闻言头也未抬。

夫君觉得哪里不妥?

沈清玄在我身边坐下，带着一种教导的口吻。

你毕竟出身商贾，于风雅一道，见识有限。只知用金银堆砌，却少了些真正的格调与意趣。

我心中冷笑。

沈清玄似乎没察觉我的不悦，他轻轻咳了一声，话锋一转: 说起来，我今日来，倒是还有一件要事。

他顿了顿，目光飘向窗外，前些日子我得了一幅古画，总觉得意境深远，却又有不明之处，想在雅集上与诸兄鉴赏一番。

他转过头，望向我，毕竟，论起真正的风雅品味，你也是不懂，只能附庸风雅。

我心中嗤笑更甚，放下账本。

那依夫君之见，该当如何?

沈清玄立刻来了精神。

我已修书一封，你去请你嫡姐苏荷过来帮忙。你嫡姐自幼饱读诗书，不慕浮华，有她帮你打理，这雅集的品味，定能更上一层楼。

我点点头，但凭夫君做主。

三日后，苏荷坐着一顶软轿来了。

她一身仙气飘飘的衣裙，一进门，便握住我的手，满是关切。

妹妹，听闻你近来为雅集之事操劳。你呀，何必勉强自己，事事亲力亲为，我这不是来了吗?

沈清玄在一旁附和。

阿姐说的是。眉儿，以后雅集之事，你多听听阿姐的。

苏荷半推半就，很快便以主人的姿态介入了雅集的事务。

她一开口，便是否定了之前的一切。

妹妹，这酒怎能用寻常冰块来镇?当寻整块的冬日寒玉，温润内敛，方不伤酒性。

还有这茶汤，虽是好茶，却也寻常。若在其中点缀些许金箔粉末，于日光下熠熠生辉，岂不更显风雅?

与友人们谈诗论画，怎能燃青莲香?依我看，当效仿古时名士，燃百合之香，方显高洁。

6

她提出的每一条建议，都极尽奢华，不切实际。

沈清玄却听得连连点头，赞不绝口。

阿姐所言极是眉儿，你听听，这才是真正的品味你以前那些，都太浅薄了

苏荷点了点四周的布置，缓缓吟道: 灯火夜明珠有泪，金丝楠木做栋梁，小桥流水寒酸气，雕栏玉砌失华光。

沈清玄眼睛一亮，拍手接到: 有女苏荷慧能赏，别有风情入画章。

苏荷含羞瞥了他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瞧着两人一唱一和，把雅集说得一文不值的模样，心中无语至极。

苏荷注意到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妹妹无需妄自菲薄，只是各人喜好不同罢了。

沈清玄却不依不饶，对我严肃地说: 什么喜好不同?这才是真正的品味，真正的风雅你以后得多跟阿姐学学，别再拿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来糊弄我了

我全程微笑，全盘接受: 沈郎说的是，还是姐姐有见识。

姐姐，妹妹我对这些实在不在行，以后这雅集采买之事，就全权拜托姐姐了。我将沈府账房的钥匙交接给苏荷。

苏荷故作推辞一番，便欣然接过了钥匙。

她哪里知道，我早已让张管家，将自己的嫁妆全都转移走了，剩下的沈府的财产，她经手的开销都会记录在册。

有了苏荷的援手，沈家风雅日盛，花销也如开了闸的洪水。

沈清玄越发得意，在雅集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我与苏荷进行对比。

你看看荷姐儿，同样是女子，她却能将雅集打理得井井有条，更让这雅风日盛一日。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与她相谈，总能让人如沐春风。再看有的人，空占着正妻之位，对府中兴衰漠不关心，更遑论为我沈家添砖加瓦。这等胸襟气度，如何能与荷姐儿相提并论?沈清玄说着，眼神轻蔑地扫过我，又转而深情款款地望向苏荷，引得雅集上众人交头接耳，尽是对苏荷的赞美。

苏荷立刻娇羞地低下头。

快别这么说，妹妹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只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妹妹不该在这等场合，盖过了主人的风头。

苏小姐真乃奇女子，品味高雅，心性更是纯善

清玄兄，既有贤内助，又有如此兰心蕙质的姊妹相助，真是羡煞我等

前世的我，听到这些话，心口会像被针扎一样疼。

而现在，我只想给他们鼓掌。

使劲夸，最好夸到天上去。

捧得越高，将来才会摔得越惨。

7

连续数月的挥霍，沈家的府库也见了底。

卖掉最后一块沈府小宅的银子，也如流水般花了个干净。

这一日，苏荷与沈清玄皱着眉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