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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魇师唐煜

酉月棠 著

悬疑惊悚连载

悬疑惊悚《解魇师唐煜讲述主角钟晏钟姐的爱恨纠作者“酉月棠”倾心编著本站纯净无广阅读体验极剧情简介:娘说我刚出生的时候是个瞎没有眼仁儿也没有眼一双眼睛是极好看的天蓝我爹怀疑我娘被洋鬼子糟蹋了没告诉一气之下离家出再无音娘不知其实爹一直都没他只是进了我的肚子我也不愿一出生就吞实是因为爹他要杀了他盯着我那一双湛蓝的眼睛恶狠狠地说我是妖他趁娘睡把我装进竹篮里要扔扔到野地也罢他要将我扔到河可我不会游泳只好把他吞吃完他之我一夕之间就...

主角:钟晏,钟姐   更新:2025-08-03 03:3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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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说我刚出生的时候是个瞎子,没有眼仁儿也没有眼白,一双眼睛是极好看的天蓝色。

我爹怀疑我娘被洋鬼子糟蹋了没告诉他,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再无音讯。

娘不知道,其实爹一直都没走,他只是进了我的肚子里。

我也不愿一出生就吞人,实是因为爹他要杀了我,他盯着我那一双湛蓝的眼睛恶狠狠地说我是妖怪,他趁娘睡着,把我装进竹篮里要扔掉,扔到野地也罢了,他要将我扔到河里,可我不会游泳啊,只好把他吞了。

吃完他之后,我一夕之间就长成了两三岁大小,我娘一醒,我就伸出两只小手要抱抱,娘吓得尖叫一声掉下了床,连滚带爬出去求救。

我低头看手,白白胖胖的小手掌,没错,是宝宝啊。

村里的神婆来了,盯着专注于抠手以及吃手的我,前前后后看了足足半炷香时间,才对我娘说: 若是怕,就丢掉。若是不怕,就留着。也不算坏事,能镇宅,切记,千万千万不要杀她。

我娘问她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神婆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彼时,我正专注地抠我的左掌心玩儿,因为我左掌心儿,有一个很好看的青色胎记,圆圆的,外圈似乎还有一圈雕花装饰。

可娘终究是个普通人,她怕极了我。

当晚,她用破布将熟睡的我一裹,丢到了乱葬岗。

亏她想得出来,这跟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乱葬岗鬼气森森,成群的野猫野狗扯出浅埋的尸首,你争我抢,扯出肠子内脏,臭气熏天。

起初,我怕得号啕大哭,可一哭引来了一群的野狗野猫,眨着眼绿油油的大眼睛看着我,流的口水几乎盖住了自己的前爪。

紫光绕身,光耀四野,我被逼无奈,吞了扑上来的野狗野猫,肚子吃得大大的,一边儿哭一边儿往家走,走到家已经是五六岁的模样。

我不敢吵醒娘,窝在房檐下,拼命嗅着娘的气息,终于捕捉到一缕,便揣在怀里,抱着沉沉睡去了。

魇主,你又入梦了?总去看那些不开心的做什么?若是实在想不起来,要不就算了?

令玉叹了口气给我盖了条毯子,她是唯一一只伴我过百年的小魇兽。

是啊,又不是很开心的事。

活得太久有什么好,丢了件东西,具体丢了什么,什么时候丢的,都不记得了。

又下雨了?

窗外的天带着淡灰色的雨意,沙沙声卷着风声,掠过几棵低头芭蕉,颇有几分凉意。

嗯。都下了一下午了。

江南什么都好,就是阴雨天多,阴雨天多,梦就多,梦多就会有人一睡不醒。

顾老板已经来了三趟了,还是不见?令玉点了一根白檀香放在我身边儿。

我嗅着白檀香暖暖的味道,闭上眼睛道: 不见。自作孽不可活。他女儿成植物人,是有缘由的,让他把手里的烂尾楼都完工交付了,再来见我。

顺便关门吧,天擦黑了,不会有客人了。哎,关门前去街角去给我买份儿水煎包。

令玉心领神会地一笑,取了油纸伞,出了门。

不料令玉刚出去,我便听到有人进店的叮咚声。

来人是一个神色焦急的中年女子,进门便问林大师在不在。

这女子虽说上了年纪,但保养得宜,气质出众,一身淡紫暗花旗袍,勾勒出修长的身材,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打烊了,明天再来。我还犯困,等着吃水煎包醒神儿呢。

小姑娘,听说你们这里有个林大师可以治好梦魇?我想请大师出诊,这是定金。

我隔着珠帘都看到了,那是一张十万元支票,登时不困了。

得梦魇的是谁?我双脚不由自主地挪了出去。

没办法,在下贫农出身,小时候家里实在太穷了,如今就算宽裕了,但穷字早就刻进骨髓,见到钱依旧是两眼冒光。

林大师呢?

我指了指自己,打了个哈欠,伸了懒腰道: 我就是。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原本细长的丹凤眼瞪得颇似杏眼。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人字拖,短裤,大 T 恤,好像……是不怎么地。

重点还在脸,我好像刚睡醒,连脸都没洗,说不定还有眼屎。

咦,有客人来了。喏,水煎包。令玉收了油纸伞,靠在门口,把水煎包递给我。

得,捧哏的回来了。

我很自觉地捧着水煎包到一边儿吃去了。

待令玉谈好了价格,为我正了身份,我也吃完了水煎包,洗了一把脸,光速换了件鸦青色亚麻连衣裙。头发挽至头顶,扎了一个髻。侧头照了一下墙角的镜子,镜子里的女孩儿朴素端庄,眼眸淡蓝幽静,勉强有几分大师模样。

嗯,就这样吧。

女人姓钟,单亲母亲,服装设计师,自主创业,颇有成就,在邕城有几十家汉服店。

儿子钟晏刚上大一。

到钟家已经快半夜了,青黑色的天空挂着一轮白中泛红的孤月,血色沁月,天象颇为不善。

钟家住的是独栋小别墅,环境幽静,但一进院子,我就觉得不对劲儿,整个房子似乎被一股奇怪的气息包裹,仔细闻闻,味道还有些似曾相识。

他的具体表现是什么?

床上熟睡中的男孩儿十九岁,皮肤白皙,容貌清秀,鸦羽般的墨发自然垂在耳边,令我神思一恍,仿佛……有什么人也有这么黑的头发。

白天一直睡,每到午夜便会梦游,梦游也就罢了,他去的地方实在是……钟女士手指微颤罩住了嘴巴,仿佛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事情。

像这样,多久了?

半个月了。送他去医院看过,做了全面检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医生说他只是在睡觉,目前怀疑他有嗜睡症。

我看了看表,还有两个小时到午夜。

钟姐,你先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记住,今夜不管听到什么声音,千万不要打开房门看,更不要出来。

她惶恐地点点头。

家里都有谁?

我母亲,还有保姆薛姨。

三个中老年女人,一个弱冠之年的少男,阴盛而阳衰,这种格局,男性的身体一般都会偏弱,易招阴邪之物。

我从挎兜里捏出几张符递给她,让她发给家里人,贴在各自的房门口。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我侧卧在钟晏床边的沙发椅上小寐,这一睡竟又入了梦境。

许是吞食了太多的野狗野猫沾染了尸臭味,我开开心心扑进娘怀里的那一刻,被她推了出去,重重跌在门槛上,额头撞在门框上,血溅了出来,我眼白一翻,昏了过去。

蒙眬中像是有什么人在叹息,那人将小小的我抱进怀里,怀抱里是熟悉的杜衡香,我迷蒙着想睁眼瞧一瞧,却被他白皙温暖的手覆在双眼上,只落入眼眸一角白衣墨发。

我醒后居然在娘的床上,娘轻轻抱着我,满眼慈爱,仿佛换了个人。

我高兴地抱住娘的脖子,又扎进她的怀里,尽情呼吸着娘的味道。

娘待我极好,将抱在怀里,给我讲故事,教我数星星。

娘的夕夕啊,最漂亮了,眼睛啊是天空的颜色,看人的时候啊,里面闪着星光呢……

我揪住这段梦境不放,紧追着那个模糊的白色身影,大喊着: 你是谁?

可他头也不回,一挥宽大的衣袖,将我击出梦境,我一激灵醒了过来。

正是午夜。

床上年轻而俊美的男子,猛地睁开了双眼,坐起身来,穿衣下床,径直走向门外。

钟晏开始梦游了。

我顾不上纠结自己的梦境,穿了鞋子,手持符篆,悄悄跟了上去。

到了午夜,周遭的血腥味儿更浓了。

我捏出几只瞌睡虫弹向钟姐三人的房间,今夜怕是很难平静了,几个凡人就不必跟着担惊受怕了,还是睡熟了好。

钟晏虽是梦游,但是走路的速度并不慢,我紧赶慢赶,努力始终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

夜风拂过灌木丛,沙沙作响,一股掺着木兰花香的血腥味儿如同细丝般引着钟晏一步步前行。

许是受血腥味儿刺激,猫头鹰不安地拍打着翅膀,发出咕咕咕的叫声。

梦游中的钟晏充耳不闻,丝毫感觉不到害怕,走到一条小河旁,脱下衣服,扑通一声跳进河水。

居然还要下水?

我最烦下水了,早知道这单就不接了。

阿英这只红眼白乌鸦知道我怕水,每次卖我避水符都恶意抬价。

我顾不上肉疼,捏出一个避水符,走进河里,跟着钟晏,一路分水过去,到了河对岸。

河气裹着血腥味儿浓得刺鼻,纵然是河堤上遍植木兰,也遮不住腥臭味。

看来,离正主不远了。

果然,走了大约一百来步,到了一处硕大无比的坟冢,钟晏扑倒在坟前,脱了仅剩的内衣,开始躬身泄精,我顾不上非礼勿视,撒了一把符纸过去,将钟晏包了个严实。

这是精怪常用的采阳之术,再过十天半个月,钟晏这小子估计就成了挂在墙上的照片了。

出来吧我拍了拍手。

桀桀桀……虚空里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一片薄如月光的影子飘了过来。

我一抖手,万千细如毛发的红丝,自掌中飞出,在影子裹过来的瞬间刺了过去。

不料一道黑影一闪,挡在白影子前面,吱一声惨叫,掉落在地。

落地的是一只黑狐狸,噗一股鲜血喷了过来,被我用挎兜一挡一兜,泼了回去,给他淋成了个红狐狸。

白影子见状喳尖叫一声,扑了过来,被我一根手指点中眉心,顺手红丝一缠捆成粽子,扔在地上。

竟是一只戾气缠身的百年魇兽,看样子要化成女子模样,但还差点儿火候,半兽半人,冲我龇牙咧嘴。

我打量了一下他们的洞府,周围还有百姓自发建起的祭坛和小庙,庙前摆着一碟白馒头和一碟水果,小祭坛上还有一只半生不熟的烧鸡。

小日过得不错呀。

你是何人竟坏我等好事?

那黑狐狸已化形成人,想必道行尚浅,未修外形,因而相貌奇丑,瓮声瓮气地说着去扶倒地的魇兽。

我嗤笑一声: 好事?既受供奉,就该有几分仙姿,行此残害生灵之事,该遭天打雷劈

那魇兽推开黑狐狸,膝行而前,扑在我面前,磕起头来。

魇主,饶命,木兰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魇主,求魇主饶命。

你不该以梦境害人……

我话还未说完,那魇兽身后的大坟冢黑气陡然升腾。

哟,正主出来了。

竟然是个尸体怨气积累千年,成煞,后又成魇的魇煞。

黑气绕身,身高丈二,双眼赤红,冲着我发出尖厉的吼叫,催动附近村庄的村民一个个摇摇晃晃往坟冢走。

我冷笑一声,伸出红丝拉了钟晏过来,双手食指同时点了他的太阳穴,接着一巴掌拍向他的识海,所有的怪叫瞬间消失。

不出所料,魇煞、魇兽还有那只黑狐狸,都是钟晏梦境中的东西。

梦境消失之后,依旧是孤月当空,坟冢累累,鸦鸣阵阵,还真是个好地方。

钟晏应该会在十分钟之内醒过来,我往他身上贴了个轻身符,一手拎了他赶回钟宅,钟宅依旧黑气缭绕,想必屋内的人也睡得不安稳。

这么一折腾,天已蒙蒙亮,钟晏已经醒过来,一双细长的眸子盯着我看。

钟姐一看儿子醒过来了,高兴得像过年般,对我千恩万谢,让保姆准备各种吃食,弄了一大桌好吃的,可我一点儿胃口都没有,这后面的事还麻烦着呢,真是无知者无畏。

我勉强吃了几口,困意袭来,打了个哈欠去补觉,留下欢天喜地的一家人。

一觉醒来又是傍晚,看来我这昼夜颠倒是倒不回来了。

我得赶着钟晏再次入睡前把他的因果搞清楚,我可不想今晚再去一次河对岸,再浪费一张避水符。

至于那个魇煞倒不是怕了它,而是我怕花钱,这种煞灭起来又是用符又是用桃木剑,最是烧钱,凡是花钱的事我都要掂量掂量。

说说吧,怎么会惹上这种东西?我要求跟钟晏单独聊聊。

钟晏默不作声,死攥着一支卡通兔子多彩笔,而这支笔一看就是女孩子的东西。

你的识海里被人植入了可怕的东西,这东西会要了你的命,你知道不知道?我盯着他道。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讶然地抬头看向我,既吃惊又心虚。

我趁热打铁道: 你每晚都到一处坟冢泄精你知道吗?

你的深层梦境里是跟谁在上床?

钟晏一张俊秀的脸唰一下红如蟹子,头几乎埋进肚子里。

大意了,有点儿猛了。

对于这种少男,还极有可能是处男,这么说是有点儿直接。

咳咳,伤了面子了。

病不避医。若是你不想你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最好马上告诉我,否则我明日就走,你这病我再也不管了。我狠了狠心说道。

好不容易来一大单,挣钱挣一半那多不爽啊。

其实还有一句我没说出来,那就是定金我是不可能退的,但转念一想,越强调就意味着越在意,反而不好,就生生咽下去了。

反正也就是吓唬吓唬这小屁孩儿,又不当真。

果然,钟晏抬起头看向了我。

林大师,我知道是谁,但是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告诉我母亲。

我点点头道: 这个你放心,我是有职业操守的。

事情还得从一年前说起。

还在读高三的钟晏救了险些被校霸欺辱的班花何菁,自此何菁芳心暗许,钟晏没抵挡住何菁的攻势,俩人早恋了。

你睡了人家姑娘?我抓了把瓜子边嗑边听,忍不住插嘴道。

钟晏耳朵一红,有些羞怒道: 没有

我忙点头道继续。

他白了我一眼继续道: 高考结束后,我本打算带她来我家见见我妈,但是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也怪我,不该带她去 KTV 跟我朋友一起唱歌。我们唱歌唱到凌晨,她去洗手间途中又遇到了那个校霸,他喝醉了,他……唉

钟晏猛捶了一下桌子,发出咚一声巨响,震得我一盘子瓜子撒了一地。

我到处找何菁找不到,直到第二天早上,何菁半裸着从楼上跳了下来,她就砸在我的面前,目光哀绝,我至今无法忘却。

都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她,我应该陪她去洗手间,我……

钟晏双手罩脸,声音哽咽。

我放下手中的瓜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小子惹上孽债了这是,但是这跟你被人在识海植入邪恶之物有何关系?

何菁成了植物人,那个校霸家里托了关系,只被判了二十年,前一段时间不知道什么原因,听说他在监狱里自残,自己拿牙刷把自己的下半身戳得稀烂,死了。我也是从那时开始睡觉总睡不醒,得了梦游症的。

在这之前你见过什么奇怪的人没有?

吃多了瓜子,咸,我拧开可乐瓶子,灌了一大口。

钟晏摇摇头。

你再好好想想,何菁出事之后你没去看过她?

这世间除了我,还没有解魇师能隔空对其他人的识海做些什么,我坚信没人能办到。

钟晏眼睛一亮,道: 我想起来了,我去看何菁的时候,在病房外遇到一个奇怪的男人,当时他撞了我一下,当时他的手机好像『叮』了一声,我脑袋一晕,回过神儿来的时候,他就不见了。

那不是手机,是催眠鼎,你,被催眠了。我白了他一眼。

催眠鼎是一种鼎形法器,只有酒盅大小,便于随身携带,千百年来深受催眠师和解魇师喜爱,算是很常见的一个法器。

居然还有这种东西?始作俑者是谁?该杀

我一惊看向钟晏,嘴里的棒棒糖都不甜了。

这么狠?

臭小子,你杀了我,谁给你解魇?

钟晏眼眸里黑丝频闪,整个人暴躁起来。

嚯,这东西戾气还挺大。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晚上十点了,怪不得。

我掏出一瓶凝神膏,剜了绿豆大小的一点儿,点在他眉心。

凝神深呼吸气沉丹田我一边儿给钟晏揉一边儿对他道。

钟晏渐渐平静下来,陷入了睡眠。

我摇头叹息,将他放回床上,正在此时,钟晏妈妈钟姐推门进来,看见我俩的姿势,忙转过脸去。

彼时,我正把钟晏放到床上躺平,还来得及没起身,嘴唇正对着他的脸。

钟晏睡着了,你们也去睡吧。你放心,除了解魇,我别的什么都不会做,你别误会。

钟姐一脸姨母笑地道: 没事,没事,你们继续。

关门走了。

啥继续啊?都说让你别误会了。

我怎么会对自己的客户下手?我也是有职业操守的好不?

我不耐烦地弹出几只瞌睡虫,虫子拍拍翅膀飞了出去。

今晚谁都别打扰我。

我打开窗子,吹响胸前的骨笛,不一会儿,一只红眼白乌鸦翩然而至。

咋了,姐们儿?阿英拍拍翅膀落在窗台上。

进来再说。

我指了指床上的钟晏,关上了窗子,在窗子和门上依次贴上符篆。

哟,开荤了?帅是挺帅,不过年龄有点儿小啊。阿英一跳,到了床上,凑近钟晏看。

别贫嘴了,给你一千块。你在外面给我守着,我一会儿要进他识海里,把那个邪祟除了。

阿英不情不愿地化成人形,一袭露背蕾丝黑长裙,看得我眼皮直跳。

大姐,你一白乌鸦,为啥总穿黑裙子?穿就穿吧?还整个曳地长裙,你走红毯呐?

阿英脸一红道: 谁让你哨子吹得那么急,我一急,随手捞一件就出来了,谁知道竟是件礼服。

我不用看就知道此刻这室内的画风,要有多奇特就有多奇特。

算了,管不了许多了。

我拿出香炉,点了半根老山檀香,插了进去。

若是这半根香烧完我还没出来,你就击醒魂磬。我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正对着镜子描眉画眼,整烟熏妆的阿英。

知道了,去吧,安啦,魇主,咱俩老搭档了。

呸,说得好听,每次都没少要钱,有这样的搭档吗?

时间不等人,我飞身踏着飘向钟晏的檀香烟,渐渐融入烟中钻入钟晏的识海。

一进去,我就吓了一跳,真狠啊,此人整个把钟晏的识海布置成了一个灵异世界。

除了昨晚出现的魇兽、黑狐和魇煞,还有无数个纸人到处游走。

在识海的中央竖着一只雪白的大丧幡,上面挂着一串婴儿骷髅,黑气缠绕,怨气丛生。

丧幡周围是无边的血海,血海上空书着一个名字: 林夕。

林夕,林夕,林夕是谁?

林夕特么不就是我吗?

坏了,此人知道我的存在。

这是个陷阱。

我猛然警醒,一张三昧真火符点了烧了过去,却被浓浓的血雾打湿熄灭,血雾里鬼哭狼嚎,鬼影重重。

我忍不住冷笑,如此小儿科,还敢在你祖宗面前耍大刀?

血雾里腥臭味越来越浓,一个巨大的黑影自血海缓缓而来。

我伸开紧握的左手,淡青色的胎记瞬间变成一面掌心镜,一道精芒射出,所到之处,血雾四散,无数的尖叫声响起。

黑雾散去,一个有着无数个头颅的身躯出现在我面前,身躯上的头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顶着一张张白中带红的腐烂腥臭的脸。

竟然还有个千尸煞,看来要破费了,我一阵儿肉疼。

我不情不愿地掏出一沓烈火符,燃了一齐贴过去,瞬间噼里啪啦炸了起来,尸块瓦解掉落,一片火海中,千尸煞被烧了个干净。

我右掌飞出一簇红丝,将那白丧幡连根拔起,扔进火里。

白幡入火发出尖厉的叫声,阴魂四散,瞬息而亡。

正在这时铛一声,醒魂磬的声音传来,该出去了。

我一挥手抛出一株金叶青竹栽入钟晏的识海,七七四十九日后,竹林长成,此处便是一片清明。

我飞身出了识海,却吃了一惊,阿英一脸比鬼都难看的烟熏妆已经化成,十个红指甲,配上这一身黑蕾丝,辣得我直翻白眼。

真是一次比一次难看啊。

阿英这品位是没救了。

我捂着眼睛,冲她一指,她重新变成一只红眼白乌鸦,对着我怒目而视。

卸磨杀……鸦,我算看清你了,林夕。

我掏出两千块钱,塞进她的鸟嘴里。

一千是她的辛苦钱,另外一千补偿给她变回乌鸦,买我眼睛平安。

帮我再守一会儿钟晏,回头请你吃饭。我飞身冲出房间,直奔楼下。

麻的,在老子面前耍花招,看我不抓住你,把你花花肠子当线盘了。

正值午夜,十二时辰中最黑的时刻,别墅内原本亮着的壁灯全都熄灭了,四周的空气黑得浓稠,伸手不见五指。

叮一声脆响,自楼道另外一边儿传来。

哼,在老子面前用催眠鼎,还真是活腻了。

我把胸前的骨笛含在嘴中,用舌头一顶,一个簧片弹出,就着一吹,刺耳的声音如利剑般呼啸而出,浓稠的黑暗瞬间四散,走廊对面闷哼一声,扑通似有重物倒地。

我含着簧片,一步步走近,空空的走廊上回响着我的脚步声。

那个黑影捂着眼睛,兀自在地上翻滚不止。

眼主心,心主脑,脑主识,他的修为废了。

就是你在钟晏识海里布置的鬼门血海?为何这般阴毒?身为魇界的老祖宗,我忍不住想问问这只有着近千年修为的黑魇。

魇族祖训第二十九条和第六十三条,你背来听听。我用骨笛敲了敲他疼得已经变形的脑袋。

魇主饶命,饶……命,我再也不敢了,救救……我……

我摇了摇手腕上的安魂铃,他渐渐平静下来。

我这才看清楚这只黑魇着了一身女仆装,很显然,钟宅所谓的保姆薛姨就是他伪装的。

他修阴司,气息阴柔,又身材瘦小,与女人无异,难怪我没有察觉到他。

这鬼门血海与其他植入的梦境不同,必须有造梦师在附近操控,否则很容易被梦境反噬。

所以,我在钟晏识海里就知道,这个混蛋就在这栋别墅内。

忘了?不得残害无辜,不可助纣为虐,不可为泄私愤使用禁术。

我每说一句,他身上的骨头便咔嚓断一根,头上全是带血的冷汗。

魇生来魔性十足,若是不让他流点血,疼上一疼,是不会长记性的。

你的客户是何菁的父母?那个罪魁祸首惨死狱中也是你的手笔?

他疼得直发抖,咬着牙,拼命点头。

能潜进监狱,不着痕迹地杀了那个人渣,你也算有些本事。钟晏对何菁有照顾不周的过错,但不至于要他性命。你回去告诉你的雇主,就说我有办法让何菁醒过来。

黑魇不可置信地猛地抬头看我: 是,魇主多谢魇主不杀之恩

重症监护室内,监测仪器不断地闪动。

病床上的女孩儿苍白而脆弱,仿佛一只随时会飞走的蝴蝶。

探完何菁的识海,我走出病房,心情异常沉重。

这个傻孩子在一遍遍凌迟自己。

林大师,您真的可以让菁菁醒过来?何菁的妈妈一脸憔悴,颤着声音问我。

我点点头。

但有件事你们得清楚,我刚才查看了何菁的识海,她在一遍遍回忆自杀的原因和过程,这也是她不愿意醒过来的主要原因。

只要她醒过来就要面对自己被伤害的事实,这个伤疤深到此生都难以愈合。

扑通一声,何菁的妈妈跪倒在我面前。

林大师,求你,救救菁菁,我们就这一个女儿,她是我们的命根子啊

我扶起何菁妈妈,示意她不要着急。

钱不是问题,林大师,我们家还有一套房子,只要能救回菁菁,砸锅卖铁我们都愿意。何菁爸爸道。

我这时才知道,为了救何菁和雇佣黑魇给何菁报仇,何菁爸妈已经花光了积蓄,目前家里就剩一套房子了。

林大师的钱,我们来付,这事儿本身钟晏也有责任。只要能救回菁菁,花多少钱都行。

钟晏妈妈道。

钟晏眼圈微红,在一旁频频点头。

我咳嗽一声,道: 我需要一点儿时间制定方案,你们等我消息。

钟晏,你跟我来,帮个忙。

病房外,少年的耳尖微红,冲我点点头。

我愿意跟菁菁重新开始,没有那段记忆之后,无论她会不会继续喜欢上我,我都接受。

好孩子。

我点点头,走进病房,在众人的期盼下说出我的方案。

首先,我会进入何菁的识海,剪除她被残害的那段记忆。剪除记忆之后,她会完全忘掉那段遭遇。以后任何人都不可以再提起这件事,不要再去憎恨任何一个人,重新来过。

何菁的爸妈含着热泪连连点头。

叔叔阿姨,希望你们能同意我和菁菁继续交往,以后,无论菁菁会不会继续喜欢我,跟我走下去,我都无条件接受。我爱菁菁,希望你们能原谅我,让我有机会能跟菁菁共度余生。

钟晏红着眼哽咽着说完,对着何菁爸妈深深鞠了一躬。

若是,菁菁的爸妈想给菁菁换个环境生活,我可以提供经济上的支持。

钟晏妈妈言辞恳切。

何菁爸妈很是感动,为之前的意气用事,再三道歉。

病房内一团和气。

当天夜里,我依旧点燃半根老山檀香,随烟入海,进入何菁的梦境。

梦境中的何菁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奔跑,一脸惊恐,突然被一双大手拖入一个房间,她挣扎着逃出去,却又被拉回来,随着门被彻底关上,她发出绝望的哭泣声。

我一挥袖子,将梦境缩小,一把捏在手里,瞬间缩成一只黑色的梦虫,兀自在我掌心翻腾。

我敲了敲它的脑袋,反手扔进手中的天青色储魇瓶里。

才短短几个月,这只恶梦虫便已成形,必是何菁日夜梦魇所致。

我忍不住叹息,有人为满足一己私欲,得一时之痛快,毁别人一生。

若被害人未死,纵使从此为行尸走肉,害人者就不会被判定为杀人犯。

世人不知,精神和肉体一表一里,缺一不可。

毁杀人肉体者偿命,灭人精神者又当何如?

罐子自内里破,才是最可怕的。

我拿出几棵月季花根,插到何菁识海里,月季根带着些许嫩叶,清脆可爱,七七四十九日后变成一片花海,芳香四溢,从此清梦满河,噩梦消弭。

也算我送这个可怜的女孩儿重获新生的一份礼物吧。

三天后,何菁醒来,一家人喜极而泣。

何菁爸妈刚要对我行跪拜礼感谢,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之前我已叮嘱过他们: 切记,我们从来都不认识。

钟晏妈妈除了之前的十万定金外,又付了我四十万的尾金。

钟晏想留我的手机号被我拒绝了。

加个微信也行啊,夕夕姐。

我说我没微信,让他以后有事到解魇堂找我。

但,钟晏,我愿你此生都不用来找我。

回到解魇堂,阿英翘着尾巴,扯着嗓子,让我给她点儿小费,作为那晚的精神损失费。

我看着她新画的桃色眼影,烂番茄唇彩,甩给她一万块钱,买以后她卸了妆再出现在我面前。

阿英摇摇头。

这样吧,你在我这里办个会员,一万算是季度卡。以后只有尊贵的会员才能看我卸了妆的样子。

你确定你是只乌鸦吗?

我咬了咬牙道: 既如此,那你就每月送尊贵的会员十张避水符,二十张隐身符,我就办了这个会员卡。

成交阿英接了钱,一秒卸妆。

小样儿,你卖给我的符本来就值这些钱,我一个活了几千年的魇主,还斗不过你这只千年白乌鸦?

简直是笑话

令玉笑着摇摇头,给我们端了她新做的红豆沙奶茶,我和阿英马上人手一杯,捧着笑眯眯喝了起来。

一杯奶茶泯恩仇,在解魇堂,没什么恩怨是一杯红豆沙奶茶解决不了的。

好久没有入梦了。

秋蝉的噪声简直是催眠神器。

喝完奶茶,我哈欠连天,倒在竹制的躺椅上,灵魂出窍,化成一只菜粉蝶,飞入自己的识海。

好久没有来我的储梦园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在自己的识海建了一座储梦园。

储梦园里有三个所在。

一个是夕梦楼,存放着我前世的记忆,可惜钥匙弄丢了,打不开。

一个是洗梦楼,专门清洗世人的梦魇,里面几乎都是墨黑色的梦虫。

一个是梦华园,专门帮人圆梦,在现实中实现不了的事,到这里都能实现,无论有多不合理,比如起死回生,比如变成一只鸟,再比如永远停留在最快乐的时光。

我打开洗梦楼,掏出怀里的青色储魇瓶,倒出那只属于何菁的黑色梦虫,放入洗梦楼清洗。

十年之后,这只墨黑色的梦虫便会被洗成纯白,便与人无害了。

人世的苦痛要消除,向来最耗时间。

我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答应过一个人,要助一助这悲苦的世人。

可惜啊可惜,以前的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

令玉,燃支白檀香吧。

我想入梦了。

我岁那年,方圆百里大旱,整整一年,一滴雨没有。

旱久了,便有了蝗灾,遮天蔽日的蝗虫一飞一过,寸草不生。

村民们哭天抢地,恨不得跟庄稼一起去了。

有反应快的,抓了一大口袋蝗虫,回家炒一炒,解馋。

这蝗虫,我上次饿极的时候,吃过一次,味道很不错。

于是,蝗虫过境的时候,我张开嘴,吞下了所有蝗虫,吃得直打饱嗝。

许是量太大,我竟一口气长到了十五岁。

但,不知是哪个坏心眼的提了一嘴,说天不下雨,是因为出了我这个蓝眼怪物。

村民的愤怒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宣泄口,他们冲进院落,不由分说,绑走了跷着二郎腿,正在看蚂蚁上树的我。

我娘哭号着跟在后面,跑丢了鞋子。

那时,村里的上任神婆已死,新任神婆不学无术,没有什么道行,看不出我的本体来。

我被粗暴地绑在祭台上,周身堆满干柴。

那个二逼神婆跳了两圈大神儿,唱了几句奇怪的歌,一把火便烧了过来。

火光中,我娘似是如释重负般地呼了一口气。

她,终究还是怕我。

我失望地闭上了眼睛,眼底一片酸涩。

轰隆隆的雷声,对我来说比任何时候都亲切。

豆大的雨滴砸在正在燃烧的柴草上发出嘶嘶的鸣叫。

我被村民们从祭台上解了下来,抛向空中。

从此,他们得了诀窍,只要求雨,便把我象征性地烧上一烧,甘霖片刻便至。

我甚至还被出租给隔壁村儿用来求雨,我娘因此得了不少肉和粮食,高兴得合不拢嘴。

许是吃了太多肉和粮食的缘故,我又长大不少。

渐渐地我的地位超越了神婆,成了当地的神迹,被奉为雨神。

其实,我是什么都可能,唯独不可能是水系的神。

因为,我,极怕水。

十岁那年,我声名远播,传到了江城之主叶督军的耳中。

他扔下聘礼,无视我的抗议,用枪逼着我,敲锣打鼓,抬大轿将我抬进了家门。

我提醒他别后悔,他差点儿笑岔了气。

不过,很快,他便后悔了。

啧啧,这堂还没拜完呢。

叶督军这宅子气派是气派,却是百年难遇的养尸地,也不知道谁给他选的地方。

平时就算了,供些神佛,压压这些怨气。

但我一来,这些怨气就如同见了亲娘,就掀了天了,争先恐后表忠心来拜谒我。

先是有细若发丝的血水,如藤蔓般攀着柱子、房梁以及桌子椅子蜿蜒而上,进而爬遍整间屋子,后来在厅堂内冒出无数个泉眼,一股股血水冒了出来。

当细细的血丝爬上谢司令那健硕有型的身体时,我咕咚咽了口唾沫。

他扑通跪在地上,牵住我的大红裙摆,磕头求饶,淡黄色的液体流了一地。

就这?还一城之主呢?

我嫌弃地抽身而去,一纵而上,坐在高高的案几上,环视屋子一周,宾客们一个个拼命挣脱血丝的缠绕,哭爹喊娘。

啧啧,在场的可都是平日里口碑不错的奸商、大善人们。

到得还挺齐整。

我一拍手,血丝疯长。

你究竟是谁?

叶督军在被血丝完全包裹之前,流着血泪不甘心地问了一句。

我是谁?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打了个响指,所有动静都消失了,安静得只剩下熟睡的鼾声。

都睡吧,死在梦里,多干净。

我一挥手,所有血丝奔涌到我体内。

周遭一切如常,还是那个红毯铺地,大红喜字贴满屋的房子,只不过所有的人都已沉沉睡去。

地下无数的声音欢欣鼓舞,万分激动地喊着: 魇主魇主魇主

都出来吧?解气没有?解气了就去投胎吧。

我话音刚落,角落里、房梁上、地下、柱子旁纷纷钻出大大小小一共百十个厉鬼。

看样子是这宅子的原主人一家。

它们整整齐齐冲我作了个揖,化作青烟消散了。

这个叶督军当真是杀人如麻啊,为了个宅子——

哎,你也没问问我满意没有?一只红眼白乌鸦飞进来落在我的肩上。

这是我第一次见阿英。

呵,我笑了。

人家原主都没说啥,你一只乌鸦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个老叶头,答应喂我吃一千颗死人眼珠子,我才吃了六百颗,还差五百颗,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我毫不客气地截住它的话。

当我不会算数吗?一千减六百等于五百?

果然是无鸦不奸。

这样,我看你会一些道术,我碰巧也会一些,我的符纸是用乌鸦血画的,功效是一般符纸的十倍。

这白乌鸦一脸奸笑,接着道,一张符纸换一只眼睛,你只赚不亏。

梦属阴,所以,朱砂和金粉画的符纸都不适合解魇师。

解魇师平时用的符纸,一般都是用自己的血画的。

但可以达到同样效果的,唯有乌鸦血所画的符纸。

若是能用别人的血,干吗用自己的血,割上一刀,很疼的。

成交。

我把阿英带到乱葬岗,指着无数的尸首对她道: 您随意。

阿英冷笑一声: 你打发叫花子呢?我要的是新鲜的死人,不是这种脏乱臭的东西。

我瞬间明了。

把她放在肩上到了一处战场。

彼时,正逢一群百姓抵御洋人联军的攻击,战火中血肉横飞,尸横遍野。

战鼓声、呐喊声、刀枪撞击声震耳欲聋。

但很明显,跟我有着一样肤色的人很不占优势,以冷兵器对热兵器,以血肉之躯对枪炮子弹。

无数的人倒下,无数的人冲上去,誓死保卫身后的家园。

我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有过类似的场景,白衣黑发的少年杀成一身血红,倔强地挡在我身前,誓不退让。

阿英,今天请你吃活人眼珠子,我捆一个,你吃一个,不够五百咱们再找,多出来的算是送你的。

我伸展身体吸收着战场上新鲜的怨气、煞气,和戾气,这些气在我的体内汇聚成无数的细丝,从右掌心喷薄而出,冲向那些一脸贪婪的金发恶魔。

我同时念动催眠诀,黑色的细丝刹那间如喝了血般红起来,将这些杀得正起劲儿的洋人如粽子般包裹起来,我一挥手,将他们扔到阿英面前,排成一排,他们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

她张着一张鸟嘴,做梦般看着排着队供她取食的活生生的眼珠子,忍不住赞叹: 太帅了,姐们儿

阿英鸟嘴所到之处,惨叫声不断响起。

被吃掉眼珠子的洋人从催眠中醒来,要么捂着双眼满地打滚被老百姓打死,要么自己到处乱跑,被己方的子弹和炮弹击中,彻底死翘翘。

数不清的死气如同孩子找妈妈般,争前恐后涌入我的体内。

好久没有这么舒适了。

与此同时,无数红丝自我掌心源源不断涌出,包裹了战场上所有金发碧眼的洋人,小山一般堆在阿英面前。

这只吃眼珠子吃到打饱嗝的傻鸟,从此成了我的御用符师。

没了眼珠子的洋人被拿着刀棍、农具的百姓打死。

嗯,这样公平多了。

阿英用鸟爪踢了踢刚叼下来的眼珠子,打了一个长长的响嗝儿,一脸歉意地看着我。

实在吃不下了,姐们儿。

以后你指哪儿咱打哪儿。

这个红毛红眼的乌鸦从翅膀下叼了一个东西递给我。

这个骨哨给你,以后随叫随到。

我带着这个撑到飞不起来的傻鸟,刚迈出一步,背后便响起了声音。

仙姑,留步。请受我等一拜,感谢仙姑救命之恩。

我一转身,面前呼啦啦跪了一片浑身血污的百姓,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是嗷嗷待哺的孩子和耄耋之年的老人。

覆巢之下无完卵,国破焉有家在?

罢了。

我拿出一面镜子,有些肉疼地递给首领模样的人。

此为幻镜,挂在村口的高处,外人便看不到村子了,可保你等平安。

这面镜子可是我省吃俭用,花大价钱买材料,亲手制作的保命神器。

仙姑大恩,我等结草衔环,永世还报。

众人哽咽着一遍遍冲我和阿英的背影喊着,响天动地。

阿英揉了揉眼睛对我嘟囔道: 林夕,你真是个怪人。你是第一个把我眼睛弄酸的人。

我嫌弃地将她那被血染红的鸟嘴往外推了推,离我远一些。

洗洗你的嘴去。我指了指不远处的大河。

不消一刻钟,阿英拍着翅膀张皇失措地对我喊道: 林夕,林夕,有个会走的尸体,不让我吃她的眼珠子。

我扶额,你老人家不是才吃饱吗?

这是又饿了?

傻鸟,有没有可能她是个活人?

阿英歪着头转了转眼珠子,点点头,又摇头,叼着我的袖子,非得让我去看看。

此时,天刚刚放亮,河面上雾气弥漫,还未到河边儿,带着腥味儿的河气便扑面而来。

十五夜里来,想娘亲,想让娘啊,亲一亲……

河边儿的女孩儿大概十五六岁,一袭白衣,披散着一头如瀑的黑发,坐在石头上,一边儿梳头一边儿轻声哼唱,在这安静得只有鸟鸣的清晨,颇有些诡异。

嘎……阿英刚出声,便被我一把捏住鸟嘴。

那女孩儿缓缓转过头,一双眼睛全部是白色,一张脸疤痕丛生,仿佛爬满了蚯蚓。

竟是个游尸。

这样的容貌纵然是活着,看上一眼也是相当的惊喜,更别说如今是具死尸,胆小的估计直接吓死过去。

游尸其实并不常见。

当人由于某种原因,陷入重重梦境不能自拔,在梦游的时候,又被人惊扰,魂魄碎裂,死于梦境之中,便成了游尸。

凡是游尸都有执念,当我的余光扫到她宽大的衣服下隆起的肚子,心中便了然了。

这时,一中年尼姑和一众家丁远远追了过来。

快,这里。

不想这女尸转头竟用唇语对我讲了一句话救我。

大家都离远些,小心僵尸伤人。那尼姑捏了个法诀,一连串咒语念出来,将女尸定住,用佛珠一套,拉着便走。

阿英有些着急地看了我一眼。

我冲她摇了摇头。

虚者实也,实者虚也。

凡是高阶的梦境,都是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的。

我和阿英早已不知不觉来到了他人布置的梦境中。

那具游尸即便死了,竟也没有摆脱那人的梦境,这种手法,这种狠戾,竟有种熟悉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是梦境?阿英悄声问道。

我趁阿英不注意,拔了根她的羽毛,然后对她扬了扬手里的白羽。

疼吗?

她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羽毛,摇了摇头,然后又对我怒目而视。

我一时忘了,鸟类最是爱惜自己的羽毛,我拔下的那一根不巧又是覆于体表,无比洁白的正羽。

我讪讪地将羽毛给她插了回去,指了指前方。

走吧,你不是好奇吗?带你去看看。

眼看家丁们簇拥着那白衣尼姑,拉着那具游尸越走越远,背影只剩几个小黑点儿。

我跟阿英忙跟了上去。

雾气渐浓,先白,后红,渐黑。

一路上无处不散发着尸臭,鬼哭之声不绝于耳。

正走着,却听到前方,有小女孩儿的哭声。

爹爹,别卖我,我听话。求求你,爹爹

一处破败的院落中,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儿跪在地上,抱着一个男人的腿,拼命摇晃。

男人衣衫褴褛,瘦骨嶙峋,一副大烟鬼相。

菜菜听话,去了督军家,就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面黄肌瘦的妇人拿了根红头绳,不停擦拭着眼泪,劝说自己的女儿。

我不扎,我不扎,我不要红头绳,只要娘和爹。

小女孩儿哭得撕心裂肺,闻者心伤。

一团带着模糊眉眼的黑气,自我和阿英面前飘过,带着吟唱般的轻声,缓缓道:

娘说督军太太吃斋念佛,心地善良,是个大好人,让我听她的话,要懂事,跟着她修来世。可我一点儿也不想修来世,只想活好今生,只想好好活好今生……

阿英瞪着一双红色的眼睛,一眼不眨。

林夕,我们好像撞鬼了。

不是鬼,是魇,也是这个梦境的主人。

怨气遮日,鬼火曈曈。埙声呜咽,末路荼蘼。

入此梦者,轻则悲痛不能自已,心灰意冷,重则立即自绝,将自己献给梦境之主。

好一个荼蘼境。

我示意阿英原地等我。

然后一个箭步钻进那团模糊的黑雾中,闭眼持咒,瞬间跟这团黑雾化为一体。

要想破梦境,必先知形成梦境的根由。

我深吸一口气,如鱼一般一跃而起,潜入这识海深处。

屋子里的女人皱着一张愁苦的脸,给小女孩儿扎上了过年才扎的红头绳。

去叶家要多干活,少说话。凡事多忍耐,女人这辈子都是苦,你好好修修,下辈子托生成个男人就好了。

小女孩儿看了看自己老鼠一般灰头土脸的爹,摇了摇头。

菜菜不愿,下辈子菜菜要做棵树,树上有个鸟窝,就够了。

很明显,这个叫菜菜的小女孩儿既不愿做自己娘这样的女人,也不愿做自己爹般的男人。

她压根儿就不想做人。

门外响起车马声,督军太太慈眉善目,屈尊纡贵走下车,走进院子,拉起菜菜的手,唇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拉着菜菜出了白家,上了马车。

她的善举令淳朴的乡民拍手叫好,说她是菩萨再世。

她掀开马车帘子,冲看热闹的人群挥手致意,频频点头。

菜菜,到了叶家不要见外,就当是自己家。

下车时,督军太太拉着菜菜的手道。

许是自小从未有人对菜菜这般和颜悦色,菜菜扑通一声,跪在督军太太面前咚咚咚磕了仨响头。

谢太太。

督军太太手捏佛珠,扶起菜菜道: 快起来,还真是个实诚孩子。

她身边的老妈子张妈捂嘴笑了起来。

督军太太是继室,叶督军常年在外征战,发妻留下一个儿子,今年十三岁,先天不足,自小汤药不断。

督军太太生了一个女儿,叫蔓菁,跟菜菜同岁。

菜菜是督军太太买给大少爷的童养媳。

到府里第二天,张妈给菜菜收拾得整整齐齐,领去给大少爷看。

菜菜紧张地揪着自己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打量面前的少年。

他皮肤很白,眼睫毛很长,如鸦羽般垂下来,留下一片灵动的阴影,鼻梁又直又高。

紧紧抿着的嘴唇,许是因为常年生病,微微有些泛白。

这是个极好看的男孩子。

但大少爷却蹙起眉,咳嗽了一阵儿,语气冰冷地道: 告诉母亲,我不喜欢。

张妈想要再说上两句,却被他一挥手撵了出去。

他竟连看都不愿看面前的小女孩儿一眼。

大少爷看不上菜菜,督军太太却很欢喜,让菜菜伺候她女儿蔓菁起居。

菜菜第一次见蔓菁就呆住了。

蔓菁的脸上布满红色的疤痕,犹如爬满了蚯蚓。

这张脸正是我和阿英在河边见到的那张脸,但又觉得哪里不对。

应是菜菜眼神儿里的惊讶惹怒了蔓菁,她抬手将桌子上的博山香炉砸了过来。

菜菜被砸中了头,顿时血流如注。

贱蹄子,敢看本小姐?再看,把你狗眼剜出来

张妈忙拦着: 哎哟,我的小姐啊,砸不得啊,这砸坏了可怎么办啊?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呢。

张妈给菜菜上药的时候说蔓菁小姐以前其实不这样,很乖巧,三岁的时候不小心跌倒,趴到了火盆里,烧坏了脸。

小姐的脸治不好了吗?菜菜仰脸问。

张妈没有应菜菜的话,只定定看着菜菜的小脸出神儿。

真好看。菜菜,你的脸,真好看。

这时,太太来了,亲切地查看了菜菜的伤势,一手挽着佛珠,一手拉起菜菜的手,道: 走,菜菜,我带你去见个人。

在太太常待的佛堂里,菜菜看到了一个盘着念珠的老尼姑,身边站着一脸傲气的蔓菁小姐。

来,菜菜,见过慈恩师太。太太笑吟吟地轻轻推了菜菜一下。

菜菜怯生生地喊了声慈恩师太。

老尼缓缓睁开了双眼,一双眼睛锐利而冰冷。

同年同月同日生,一阴一阳,并蒂开。罗刹魂来仙女面,拨开云雾见青天。

在这老尼眼中穷人都是罗刹鬼。正是因为前世造孽,今世才会成为穷人。

富贵之人都是上辈子积德行善,今世才会衣食无忧。

太瘦了,但也不能太胖。

自今日起,不得吃盐、吃荤,每日煮一碗大麦仁儿,一碗野菜给她吃。

三个月后,我再来。

老尼说完,起身就走。

太太忙对张妈使个眼色。

张妈低头弯腰,赔着笑脸送出去,顺手塞了几块银圆给老尼。

我记得,之前灾荒,我吃这两种东西吃多了,身上浮肿,腿上没劲儿。

这老尼看着并非善类,给菜菜吃这种东西,没安好心。

我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但却又极不愿往那个方向想。

世上有两样东西不可以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重新看向佛堂内。

太太似是感受到菜菜的不安,笑着摸了摸菜菜的脸,道: 菜菜莫怕,很快就好了。叶家不会亏待你的。

菜菜懵懂地点了点头,虽然没大听懂太太的意思。

那日起,张妈每日给菜菜煮一大碗大麦仁和一碗野菜来吃,大麦仁吃了肚子胀,吃完晚上肚子胀得疼,躺都躺不下,只能斜靠在床边儿睡。

若是菜菜不肯吃那么多,太太便盘着佛珠念着佛号道: 我们叶家从不苛责下人,也不允许浪费粮食,这一碗你是要吃完的。

菜菜一边儿吃,一边儿掉眼泪,和着眼泪努力咽掉嘴里的菜和大麦仁儿。

小小的肚皮撑成透亮的,隐隐看到里面的脏器。

我忍不住闭上眼睛。

怪不得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是理想,但凡是理想,都是人们难以企及的。

小小的孩子,挺着大大的肚子,在屋内一遍遍儿走着,努力消化着肚子里的食物,边走边抽泣。

我走上前去,想去抱她一抱,却抱了个空。

与此同时,手腕上的醒魂铃发出叮的清响,我心神一震,咬破舌尖,腥咸的味道,充斥着口鼻之中,让我猛然警醒,不至于被梦境吞噬。

好险

叶家不养闲人,菜菜除了日日浆洗衣物,还负责打扫太太的佛堂和蔓菁小姐的房间,小心翼翼擦拭每一个物件儿。

蔓菁小姐常常怨毒地盯着菜菜看,菜菜知道蔓菁不喜欢她,便尽量躲着。

但,纵然菜菜再小心翼翼,还是有几次被她追过来,拿着鸡毛掸子便不由分说劈头盖脸打过来。

菜菜哭了,张妈便过来解救菜菜出去。

她和太太都劝菜菜不要记恨蔓菁小姐,说她心情不好,让菜菜体谅她。

每日吃煮大麦仁和野菜,没有一粒盐。菜菜常常头晕,没有力气,动不动就晕倒。

渐渐地,菜菜胖了起来,皮肤泛起水光,看起来更加细嫩。

一日,蔓菁指着菜菜道: 偷脸贼,这是我的脸,还给我

说完,便扑上来撕菜菜的脸。

在门外忙活的张妈喊了一声天呀,顾不上被门槛绊上一脚,连滚带爬跑进屋来,将菜菜从蔓菁手中救了下来。

饶是如此,菜菜的脖子上和脸侧还是被蔓菁挠了两道口子。

太太知道后,抱着蔓菁小声安慰着,不知说了什么,蔓菁看着菜菜阴恻恻地笑了。

张妈把菜菜拉出门外,悄声对菜菜说: 菜菜,我们做下人的,要让主子开心,就算主子做错了什么,咱们做下人的也不许记恨主子。这才是合格的下人。

那晚,菜菜第一次失眠了。

她流着泪喃喃地一声声喊着娘,犹如迷路的小羊羔,彷徨而无助。

她想家了,想那个四下漏风下漏气的破屋子,想那一锅看见不见米粒的野菜汤,想娘那充满汗馊味儿的怀抱。

从前觉得吃饱肚子最大,如今却觉得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了。

很快三个月的时间到了,慈恩师太再次上门。

老尼姑盯着小小的菜菜看了半天,满意地点了点头。

当晚,太太哄菜菜喝下了一碗蜂蜜水,说是给菜菜的奖励。

很快,菜菜倒在地上。

慈恩师太拎起菜菜,像拎起一只小鸡,扔在木板床上。

阿弥陀佛,区区一个罗刹鬼,竟生得如此美艳,贫尼今日要拨乱反正。

冰凉的刀子划过菜菜的脸庞,一双手游弋在菜菜的脸上,缓缓撕扯着。

巨大的疼痛,令菜菜浑身抽搐不止,但手脚根本动弹不得。

督军太太闭着眼睛,手持佛珠,一直口念阿弥陀佛。

很快,一张鲜嫩的脸皮出现在慈恩的手里,覆上了另外一张床上,被揭掉脸皮的蔓菁脸上。

脸皮完美地贴在这张曾经丑陋的脸上。

慈恩念动咒语,又在伤口处撒上药粉,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很快完全贴附于新的肉上,再也看不住半分痕迹。

被揭掉的那张丑陋的脸皮,被慈恩随意贴在菜菜小小的脸上,再次念动咒语,脸皮和肉,瞬间贴附在一起。

虽然伤口处还流着血水,却没有撒药粉,想必那个药粉比较金贵,那老尼姑不舍得。

浑身是血的菜菜被随意扔在柴房,如同狗一般。

柴房很黑,几只老鼠闻到血腥味儿,蹿到了菜菜身旁。

天空下起大雨,天雷一道接着一道,仿佛要撕破这罪恶的世界。

这时,一个瘦弱的身影推开门,将她轻轻抱走,放在温软的床上,喂她喝水,给她的脸敷上药膏。

菜菜再次醒来时,看到了一向不问世事的大少爷。

菜菜,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们会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早知道,我就要了你在身边儿。

我已经跟太太说了,以后,你就留在我这边儿。

你是她打着我的旗号买来的,从你进府的那日起,我就注定不能独善其身。

少年说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成话,眉眼里染着些沧桑之色。

菜菜想张嘴问自己怎么了,嗓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碗蜂蜜水不仅是麻药还是哑药。

泪水浸湿了裹脸的纱布。

菜菜疯了般地扯开自己头上的白布,冲到院子里的大水缸旁看自己的脸。

那张布满蚯蚓般伤疤的脸闯入了她的眼睛,刺得她发出无声的嘶吼。

菜菜,王家信佛,你的脸给了蔓菁,我不会亏待你。

你要知道,这张脸是你前世欠蔓菁的,这一世要还的。

你跟着我修来世,我来教你识字,抄佛经,下辈子定能托生到富贵之家。

太太依然是一脸慈悲,还让张妈塞给菜菜几颗糖果在衣服口袋里。

这种糖果在以前,菜菜做梦都想尝上一颗,但如今,却不想了。

太太使了个眼色,张妈剥了一颗硬塞进菜菜嘴里。

菜菜含着糖,哇一声哭了出来。

五年后,叶家少爷去外地读书。

正巧,厨房的帮厨王大娘得急病死了,督军太太便让菜菜去了厨房顶了缺。

那年先是连日暴雨涝灾,涝灾过后又是干旱,干旱过后闹蝗灾,乌压压的蝗虫遮天蔽日,一飞一过,寸草不生,到了冬季,饥荒随之而来。

粮食变成了大家保命的东西,金贵得很。

叶家也关门闭户,节衣缩食。

菜菜被灶头儿安排睡在厨房里看管食材,黑灯瞎火的,还不许点灯,只有一个火折子,怕得想哭,但又怕哭出来之后被鬼怪发现抓走,只好忍着不哭。

每天天黑前,张妈都亲自到厨房清点食材,第二天早上再复查,就是防着有人偷拿食物吃或者拿出去高价卖掉。

冬至那天,傍晚开始下雪,下了足足一夜。

第二天,张妈里检查食材发现不见了一块腊肉,菜菜还在愣神儿,便被张妈一个耳光扇倒在地。

贱骨头竟敢偷吃食材

菜菜被打得头脑发蒙,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走见太太去

张妈揪住菜菜的耳朵,往门外拉,菜菜只穿着中衣,死命扒住门框,拼命摇着头。

张妈一手拽住菜菜,一手劈头盖脸打着,菜菜鼻子很快出了血,冒着热气的血滴在门口的雪上,砸出一个个血洞。

张妈的叫骂声扰了正在练功的叶督军的清静。

微微发福的督军穿着练功服,冷着一张脸,问张妈缘由。

一双泛黄的眼睛却看到了菜菜被撕烂的中衣,露出的雪白脖颈,不由得咽了口吐沫。

他知道这个女孩儿原本有着一张什么样的脸。

已经十三四岁的菜菜感受到了督军那带着欲望的目光,抽泣着,收拢自己的衣服。

落在督军眼里,又是一番春色。

可惜了。督军临走说了这么一句话。

也就是这句话,断送了菜菜仅剩的一丝生存空间。

太太发了很大的脾气,用佛珠劈头盖脸打了菜菜一顿,菩提子做的佛珠撒了一地。

菜菜带着满身伤痕,再次回到厨房守夜。

夜里,菜菜盯着这些食材不敢睡,生怕再弄丢什么。

她用火折子点了个小小的火堆,火堆映红了她那疤痕遍布的脸颊。

这些年,疤痕慢慢变淡,已没有原先那么恐怖,但这样一张脸,她纵然是给大少爷做妾都没有资格。

后半夜,厨房内窸窸窣窣,有什么东西啃腊肉啃得正香。

菜菜睁开酸涩的双眼,仔细一看,是一只猫一般大的大老鼠,抱着腊肉大口吃着。

她想起白天所受的冤枉,异常生气,也不顾上害怕,整个人迅速扑了过去,按住了大老鼠。

大老鼠受惊,嘶嘶叫着,菜菜死不撒手,眼看要把大老鼠掐死,大老鼠咔了一声,自喉咙吐出一个绿油油的东西。

放手,我说你放手,快,快掐死貂爷了。

大老鼠竟然说话了,吓得菜菜松了手。

不就吃块腊肉吗?至于吗?

菜菜比画着说,它偷吃腊肉差点儿害死自己,这个锅她不能背。

大老鼠嗤笑一声,指着地上绿油油的东西,对菜菜道: 既如此,这枚翠玉扳指抵给你了。十年之后,它的主人自会找你来取。

菜菜好奇地捡起来一看,果然是枚翠玉扳指,上面雕着一只九头鸟,古朴贵重,一看就不是凡品。

她忙摇头还给大老鼠。

大老鼠却咻一声蹿出了屋子。

菜菜盯着那块被啃了一半的腊肉,一夜未眠。

她实在不知道如何跟张妈交差,惆怅地将翠玉扳指戴在手上,看来今天很难熬过去了。

后面,天亮的时候,她想摘下这翠玉戒指,竟怎么也摘不下来。

这若是被张妈看到还得了。

菜菜急得哭了。

厨房的门被推开,脚步声响起,菜菜浑身战栗。

张妈那昏黄的眼珠子扫视了屋内,满意地点点头。

不打不长记性,这不挺好的吗?

菜菜一脸惊恐地看着那块已经自行长好的腊肉,使劲儿揉了揉眼睛。

小蹄子,还以为靠上了大少爷,就无法无天了?我告诉你,就你这副鬼样子,连给大少爷提鞋都不配。

就算他可怜你,这个短命鬼,能护你到几时?张妈凑近她阴毒地说道。

自古,奴性极重的人,对同类一定极其凶残。因为,他们从主人那里失去的尊严,需要从同类那里得到补偿。

你这个又浪又贱的贱货,勾搭大少爷还不够,居然还勾搭老爷?你不知道吧,老爷这些年弄死的女子没有一百也至少五十,你就等着死在床上吧

张妈的一张嘴散发着腥臭的口气,熏得菜菜直犯呕。

但好的不灵坏的灵。

当天夜里菜菜就被叶督军要去了书房伺候。

督军用白绢蒙住了她的脸,蹂躏了她整整一晚。

她脑子里都是那个澄澈如泉水的少年,奋力反抗时,抓伤了督军。

这也导致了她走向更加不幸的深渊。

督军一怒将浑身赤裸的她扔进柴房,赏赐给了家里的下人们。

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那只大老鼠又来了。

它对着她骂笨蛋。

你要有愿望,孩子,用你的命去换,十年寿命兑换一个。

于是濒死的女孩儿拿回了自己的声音,如同爬出地狱的恶鬼般嘶吼道: 我让他们全都下地狱

我抚摸着梦境最深处山崖上长的一棵青翠的大树,树上顶着一个乱蓬蓬的鸟窝,鸟窝上粘着几根白色的羽毛。

菜菜,你其实已经死了对不对?

你造了三重梦境,杀了叶家百十口人。

你拿回了你的脸。我在河边遇到了其实是蔓菁,你让她经历了你所经历的一切,对不对?

做树挺好的,宁静平和,你树顶上那个鸟窝,是个乌鸦窝吧?

阿英,还不滚出来?

我一声厉喝,阿英跌进这最深的第三重梦境。

阿英讪讪地看了我一眼,道: 你是何时看出来的?

从你出现的那一刻。

我既称魇主,我让人睡,焉有人不睡之理?

纵然是一只虫子,也得给我睡。

偏偏一只白乌鸦精精神神地跑进来跟我搭话。

除非,我一早就进入了别人的梦境,我能催眠万物,却催眠不了梦境之主。

之前强娶我的叶督军和抬我进叶府的都是纸人吧?都是你的手笔?

这梦里的没有一个是人,就连那个白衣尼姑也是纸人,想必真正的慈恩,都已被梦境吞噬,成了这棵树的养料了。

阿英笑道: 能骗过魇主,也算我白鸦一族的荣耀。

也是你把我引进第二重梦境,那个河边儿就是第二重梦境的入口,对不对?

阿英点点头,道: 我们没有恶意,实在是有求于你。

十年一梦,这三重梦境,我们布置了三十年,只为等你,魇主。

树里走出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想必这才是真正的菜菜。

好好的孩子,竟成了一只小魇兽。

我长叹一口气。

九魔一魇。

能成九魔,也不一定能形成一魇。

成魇比成魔难多了。

人死之时处于极大的愤怒、仇恨和恐惧之中,死后怨恨不散,怨念极强,主怨念吸收无数个次怨念,才有可能越魔成魇。

菜菜,这不该是你的结局。大少爷呢?你去找他了吗?

菜菜默了默,道: 他早死了。去上海的第二年,便偷偷去参了军,死在战场上了。

魇主,菜菜不入轮回,就让我做棵树吧。

菜菜向我哀求道。

菜菜,你可愿去梦华园做一棵月桂树?

梦华园是圆梦的地方,就设在我识海深处。

菜菜太苦,在梦华园有她想要的一切。

菜菜高兴地点点头。

魇主,这枚扳指,是一只长得跟大老鼠一样的貂,托菜菜转交给你的,物归原主。

阿英从鸟窝里衔出来一枚翠玉扳指。

我接过这带着红沁的翠玉扳指, 手心的掌心镜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微微发烫。

这个感觉真的好熟悉,熟悉得眼睛发烫。

我闭上眼睛一挥手,将菜菜放入了梦华园。

梦华园的花园里从此多了一棵月桂树。

林夕,你若是愿意, 我之前说过的话还算数,我阿英, 以后就是你的御用符师,专给林夕画符。

阿英飞到了我的肩头,蹭了蹭我鬓间的发丝。

哎,镜子里的女子跟你长得好像啊。

一个眉眼傲然,睥睨众生,着红黑相间祭司礼服的女子, 在掌心镜上一闪而过。

白檀香燃尽了。

梦外一炷香,梦里已是几生几死。

我摊开掌心, 摩挲着这枚翠玉扳指,听着屋外的雨滴声, 恍惚间好像看到一位少年走进来,走到我身边, 轻声唤道: 大巫。

魇主,您醒了?此行可有收获?令玉给我泡了一杯清香扑鼻的雨前龙井。

我将手里的扳指, 戴在左手大拇指上,给令玉看:

这个梦我进了三次, 这次终于走到了最后,拿到了阿紫给我保存的扳指。

令玉又拧了一块热毛巾给我擦脸,笑着道: 这次总算不是空手而归,恭喜魇主。

对了,顾老板又来了,他托我转交给您一幅画。

他说, 他开发的新楼盘挖出一个楚墓,墓里有一幅画, 他想着你会感兴趣,就拿来送给你了。

令玉拿起来,展开来给我看。

竟是梦中掌心镜中出现的女子, 只是唇角带着一丝娇羞的笑意。

有什么东西,砰一声在我识海中炸开,无数记忆纷至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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