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爱猫不爱你

他们收养了四十多只流浪猫，却在医生说猫和我只能二选一时，送走了我。

他们说: 猫是我们主动选择的，我们真的爱它们。但是我们没办法选择自己喜欢的孩子，你只是个意外。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

他们的爱全都给了出去，没有多余的一点点留给我。

多年后我再次接到他们的电话，电话那头小心翼翼地问过年能不能回来看看他们。

我只说: 不回去了，我的狗晕车。

01

我的父母很有爱心。

虽然他们都是普通白领，工资不高，也会努力帮助每一只流浪动物。

妈妈说她不忍心见到任何一条鲜活的生命在眼前逝去。

所以当妈妈发现怀了我之后，即使她和爸爸都不喜欢小孩，也还是选择留下了我。

她看着家里几十只小猫，说: 多养一个小孩也没关系，就当多养一只猫了。

一次偶然，一只猫压上了妈妈的肚子，羊水就这么破了。

妈妈被医生推出手术室看到我时，第一反应是皱着眉说: 真像一只没毛的小猫，就叫林小咪吧。

爸爸看都没看我一眼，连声说好。

因为早产，我在保温箱住了两个月。

父母接我回家的第一天，就把我扔到猫窝里面。

妈妈说猫是尊老爱幼的动物，会带好我。

新来的我也应该跟原住民打好关系。

可是没一会我就嚎啕大哭。

妈妈只以为是我娇气。

等到我哭声渐渐小到听不见，她才得意洋洋地跟下班回来的爸爸炫耀帮我跟猫咪们打成一片。

爸爸走近一看，我的脸色涨红，脸上有三道被猫爪抓出的血痕，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

他们慌了，连忙把我送到最近的医院。

检查过后，医生严肃地跟他们说我抵抗力低，对猫毛严重过敏，家里的猫要送人。

听到这个，妈妈立刻哭了出来，哭喊着说绝对不行。

她没想到养我比养猫麻烦这么多。

爸爸问医生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医生摇头，说猫和我只能二选一。

于是刚刚出保温箱还不到 24 小时的我，被连夜送到了乡下的奶奶家。

02

妈妈不喜欢奶奶。

她说奶奶是个很没有爱心和同理心的人。

比如屋子外的大黄狗永远拴着一根铁链，不能自由奔跑。

比如院子里养的用来吃的鸡鸭鹅。

就是这么一个没有爱心和同理心的奶奶，看着襁褓里的我，视线落在我脸上鲜红的抓痕，沉默了好一会，还是点了头。

父母如释重负地离开了，一分钱都没有留下。

奶奶抱着还在哭泣的我，用年轻时被裹住的小脚，慢慢挪去隔壁讨羊奶。

爷爷早逝，已经白发苍苍的老人，就靠一口一口羊奶、和一瘸一拐的脚步，挥舞着锄头和镰刀，把我拉扯到了六岁。

03

我盯着门外的雪花发呆，大黄趴在我脚边烤火。

奶奶问我为什么不愿意出去放鞭炮?

我小声说: 他们都不跟我玩，他们说我是野孩子，没有爸爸妈妈。

我连跟他们争辩的想法都没有。

因为我连父母的面都没见过一次。

奶奶叹了一口气，抱住我说: 过年就是要一家人团圆，他们只是太忙了，不是不回来，只是晚一点。

我知道奶奶是骗我的。

我听到了奶奶跟父母打的电话。

奶奶耳朵不好，外放的声音很大，电话那头的声音落在我耳朵里十分清晰。

妈，我都说了家里的猫离不开人，再说陈婉她一直不喜欢乡下……

电话对面说了很多，但是一个字都没有提到我。

从那天起，奶奶把精心养的鸡鸭鹅都卖了，把拴大黄的链子也收了起来。

但是还是害怕偷狗的，于是大门只开一条缝。

奶奶对我说: 放心，奶奶今天一定让你见到爸爸妈妈

奶奶说的话从来没有食言过对不对?

我点头。

她又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很激动地说: 囡囡，你爸爸妈妈他们现在已经动身了

我一下子从凳子上蹦起来。

奶奶拿出零食让我乖乖坐着吃，下雪天路滑不好开车，她扶着拐杖去村口等。

我等啊等，等到天边最后一点亮光都消失，我趴在窗台，也没有看到奶奶佝偻的身影。

大黄在我身边发出不安的呜咽，不断抓门。

我想要开门，但是门被从外反锁了。

我试图大声喊叫，但是此时正是除夕饭点，我的声音被鞭炮声完全覆盖住。

我抱住暖呼呼的大黄，在心里祈祷奶奶和爸爸妈妈快点回来。

但是我没想到，等我再次见到奶奶时，她已经被白布盖住了。

04

奶奶确实没有食言，我见到了爸爸妈妈。

妈妈还抱着一窝小猫。

那是他们在回来路上的灌木丛看到的。

他们为了让这窝猫不在冰天雪地冻死，于是抓了几个小时才抓到。

而奶奶在路口一直等他们，本就腿脚不好，一个不留神直接滑了一跤，爬不起来。

除夕夜，大家都在吃饭时，奶奶就这么躺在路边，躺了几个小时。

直到他们姗姗来迟，发现已经冻成冰块的奶奶。

妈妈没什么反应，爸爸似乎格外生气。

他见到我，直接甩了我一巴掌。

他说: 都怪你，如果不是你非要我们回来，我妈怎么会——

大黄冲他大叫。

我只是默默流泪，嘴巴里是铁锈的味道。

05

奶奶的葬礼草草办完，爸爸妈妈把我领了回去。

本来只有我，因为他们说大黄是土狗，城里不给养。

后面是我哭着求他们，声音惊动了邻居，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圈，父母才为了面子点了头。

我也第一次知道，原来从奶奶家到父母家，只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

我本以为要开很久很久，久到我六年从未见过他们一次也正常。

一进门，有几只猫来蹭我，但是看到大黄立马炸毛哈气。

大黄也发出低吼。

妈妈立马呵斥道: 林小咪，管好你的狗

只要它敢欺负我的猫，我就立马把你们都赶出去

我立刻拖住大黄，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是储物间改的，里面光线昏暗，除了一张床以外，就是几乎顶到天花板的一袋袋猫粮猫砂。

关门时看到妈妈正抱着那几只猫，低声哄着它们。

她的神色温柔，跟隔壁爱欺负我的鼻涕虫的妈妈很像。

只是她从未对我露出过这种表情。

周围的昏暗让我有些害怕，突然觉得身上有点痒，才发现手臂上已经起了红点。

大黄歪着头看我好一会，用舌头舔了舔我。

他吐着舌头，舌头上有个爱心形状的黑色斑点。

忍耐了一路的泪水此刻决堤。

我抱住它，嚎啕大哭。

大黄，我错了，我不该说要见爸爸妈妈，不然奶奶也不会死。

一向活泼好动的大黄，此刻只是安安静静地让我抱住。

眼泪在它的深黄短毛上形成了一个个小湖泊。

06

可能是奶奶的离去对我打击太大，也可能是环境变化，来新家的第二天我就发了高烧。

我扶着墙壁走到妈妈面前。

我想让她抱抱我，就像鼻涕虫摔倒时，他的妈妈安慰他那样。

妈妈，我有点难受——

我还没说完，妈妈原本脸上温和的表情消失了。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我，说: 你生病了别靠近我和我的猫，回房间去。

妈妈抱住一只纯白色的小猫，动作轻柔地为它上药，小猫发出喵喵的叫声。

妈妈说: 宝宝咪，不涂药病好不了，乖乖的，等会儿给你拆罐头。

我不由得幻想，如果我是那只猫就好了。

想着想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妈妈发现我还站在一边哭，皱着眉头说: 林小咪，我希望你搞清楚你自己的定位。

猫是我们主动选择的，我们真的爱它们。但是我们没办法选择自己喜欢的孩子，你只是个意外。

不要让我更加讨厌你好吗?

07

过了很久，我才搞清楚家里究竟有多少只猫。

加上我回来那天带回的一窝，一共四十三只。

不大的家里几乎被猫爬架、猫砂盆和猫碗给挤满了。

我分不清一些花色相近的猫，但是妈妈和爸爸都能熟练地叫出它们的名字。

林森、林清、林念、林平安……

每一个都比林小咪更像人类的名字。

妈妈说跟着主人姓的小猫下辈子就能投胎成人。

我想，这么说的话，我下辈子应该会是一只野猫。

08

我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妈妈讨厌我。

我努力向他们证明我比猫更好。

我学着做好家务，照顾好家里不断增多的猫，每天定点遛大黄。

当父母下班回来发现一桌热腾腾的饭菜时，他们会对我露出微笑。

那一刻，我感到很幸福。

但是我适应不了城市里的小学。

他们会嘲笑我洗不干净的校服，笑我身上的跳蚤和显眼的红痕。

跳蚤是父母救回来的小猫传染的，红痕是猫毛过敏忍不住抓的。

没人在乎我的解释。

他们看到我就会捏着鼻子怪里怪气地说臭。

我开始厌学，不愿意去学校。

父母看出我的抵触，说: 我们也不强迫你读书，你在家好好照顾猫，然后过几年去打工就行。

你的学费都可以给它们买很多罐头了。

在我想退学那一天，班主任把我叫去了她的办公室。

班主任是一个严肃、不苟言笑的女人，镜片后的眼神总是凌厉的，我很害怕她。

她问我最近为什么经常旷课、上课打瞌睡，我的家长她也联系不上。

我低声嗫嚅说是不喜欢上学，在家忙着做家务，总是睡得很晚。

至于家长，他们的时间早已经被工作和猫给占满，没有多余的时间分给我。

班主任叹了一口气，当着我的面打了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起来了，对面是妈妈的声音。

班主任简单跟她说了我的情况，希望妈妈能来学校好好谈一谈。

妈妈说: 这孩子天性贪玩，我管不住，而且我还要上班，没空。

老师，麻烦你跟她说一下，等会晚饭我要吃排骨，还有记得给猫添粮添水，今早我忘记了……

妈妈絮絮叨叨要我做的事，班主任皱起了眉头。

她挂断电话，又打了我爸爸的电话，无人接听。

班主任问我: 你做饭?

我点头。

她继续问: 你能够到锅吗?

我说: 拿板凳垫一下就可以啦。

班主任叹了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小林同学，方便跟我说一下你们家的情况吗?

09

班主任把我带回了家，给我洗了澡，上了药。

班主任的家里也有一只小猫，没有两只前爪，像一只小恐龙。

班主任说这是她领养的，同时她也在定期去救助组织当义工。

她说: 救助也要量力而为，不能影响到正常生活，才是良性的。

她温柔得就像我梦里的妈妈和奶奶。

她说: 小林，老师看得出来你很聪明，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学习，好吗?

我还没点头，门被打开，是一个小男孩。

看到我时，他立刻发出了尖叫。

妈妈，你终于给我生了个妹妹，太棒啦

班主任纠正说: 单和安，小林可比你大一岁。

单和安围着我转圈，欢呼道: 太棒了，我有姐姐啦

我有些羡慕地看着他和班主任撒娇。

原来正常家庭是这样的。

如果班主任是我的妈妈该多好。

10

从那天开始，班主任几乎天天带我去她家吃饭、洗澡、辅导作业。

父母一开始很不满，班主任说是补课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看我就如同空气一般。

我就好像他们散养的、不讨喜的猫。

我也不再去给猫铲屎上药喂粮，那些事看起来简单，但是几十只猫的数量，让我没有时间去学习。

妈妈扶着酸痛的腰，责怪道: 林小咪，看我这么辛苦你就不会帮忙分担一下?

换作之前，我会放下作业，立刻帮妈妈干活。

但是现在，我只是沉默地坐在书桌前。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学习，成绩单也越来越漂亮，同学也再也不说那些阴阳怪气的话，反倒都来问我怎么学习。

我顺利升入了本市最好的高中。

刚开学那一年，因为某些原因，只能隔离居家上网课。

我反倒很庆幸，这样就可以好好陪着大黄。

它已经不再年轻，眼珠子混沌，像覆盖一层膜，脸也出现了白毛。

不像之前那样喜欢散步奔跑，大多时间都窝在我的腿边睡觉。

父母不允许它出来，怕惊吓到小猫，它就陪我在这个巴掌大的房间里窝了九年。

我拍着它的大脑袋，承诺以后一定要买个大房子，让它随便跑。

可是那天还没来，它就不见了。

我去问妈妈，她说狗老到快死了就会找地方躲起来。

我指着防盗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说: 它怎么可能打开门，它连房间都不敢出

爸爸站起来呵斥我: 怎么跟你妈妈说话的?

我注意到家门口多了两袋猫粮。

前几天我还听到他们说没粮喂猫，今天狗不见了就多了几袋粮。

我几乎是用尽全部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颤抖，问出心里的问题: 你们用大黄换了猫粮?

父母没有直接回答，妈妈只淡淡地说: 用一只狗换几十只猫的命，也算是功德一件。

狗它也会高兴的。

我突然回想起刚来这个家时，妈妈对我说的话。

原来不管我做什么，我都比不上她的猫。

都说父母会无条件爱自己的子女。

但是他们从来就不爱我。

只有我傻傻地爱了他们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