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分离过

我一个人在排了一个月的高级餐厅里，对着满桌的玫瑰花枯坐到凌晨。

顾梨，蔓蔓这边走不开，我就先不过来了，别等了。

而此时，我家门口，英俊高大的男人一手扶着门，一手拉着浴巾。

眼底带着刚洗完澡的水汽，水珠顺着腹肌上根根分明的血管隐入我看不见的地方。

姐姐，欢迎回家。

后来的后来，傅晏辞拉着我的手问我: 可不可以再爱我一次?

不了吧，我男朋友会不高兴的。

1

我被眼前秀色可餐的一幕惊得咽了两下口水。

眼前的男人精壮有力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浴巾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人鱼线紧实，块腹肌排列紧凑，发尾末梢还有水珠滴落。

他低头看我，眼角淡淡的红晕晕染开，眼睛亮亮的，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艳丽。

说话的时候露出两个酒窝。

姐姐，欢迎回家。

我有些怔愣，是苏遇啊……

什么声音?顾梨，你和谁在一起?

傅晏辞还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我没有心情再听下去，连忙按断了电话。

你俩叽叽咕咕说什么呢?

清亮的女声打断了暧昧旖旎的氛围，我连忙推开苏遇走进去。

那一点温热，好像烙印一样留在我的皮肤上。

苏叶穿着睡衣躺在我花了大几万定制的沙发上，敷着面膜打游戏，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让队友快上。

苏叶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两个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你们怎么来了?

苏遇是苏叶的弟弟，和我也算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

高中毕业后，我北上求学，苏叶留在海城，我们只在假期时偶尔见面。

后来苏遇又去入伍了两年，算起来我们有些年没见了。

所以刚才乍一见面，我有些惊讶，我印象里那个傲娇臭屁的小男生，怎么突然变成成熟稳重的帅哥了。

我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吗?

苏遇上的是京大，前两天刚退伍，飞机晚点，苏遇回不去学校，来我这里借宿。

但当时我因为接了傅晏辞爽约的电话而心烦意乱，实在是没有心思去思考她说了什么。

他说孟枝蔓遇到了困难，他要先去帮她处理一下，让我等等。

傅晏辞的世界里，总有那么多的事情要我等等。吃饭时，他说他有个紧急的试验要处理，让我等等；约会时，他说他的老师找他有事，让我等等。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悲从中来。其实这段感情带给我的负面情绪，远比快乐更多。

见我久久没有回话，苏叶朝我看过来。

或许是那一瞬间我的悲伤淹没了她，又或许是长久的思念让她一下就看穿了我故作坚强的外壳。

她问我: 你不开心了吗?

是的，我不开心了，我倾尽所有年少时光去深爱的人，耗光了我所有的时间和精力，所有对于爱情的向往和期盼。

苏叶轻轻抱住了我，她手机听筒里传来队友破防的声音。

没关系，我来了。

一个人被抛弃在餐厅的时候我没哭，此刻我把头埋在她的脖颈间，突然泣不成声。

苏苏，我好想你。

2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头痛欲裂，厨房里传来淡淡的香味。

苏叶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别说做饭了，煮鸡蛋都勉强。

系着围裙的身影高大挺拔，是苏遇。

听到我的动静，他转身看我。

姐姐，你醒了?我煮了海鲜粥，你尝尝。

衬衣的扣子被他扣到最上面一颗，鼓鼓的胸肌若隐若现。

谢……谢谢。我印象里的苏遇，是傲娇又稳重的，这样看起来充满禁欲感的他，我确实第一次见。

蛋壳从他指节分明的手中脱落，他绕到我身侧，将剥好的鸡蛋递到我眼前。

闭眼。

靠得太近了。

那枚鸡蛋被他的手掌托着，沿着我浮肿的眼睑缓缓游走，划过眉骨时带起一阵酥麻的痒。

我……我自己来。

我鸡蛋过敏，家里不可能会放鸡蛋的，这应该是苏遇早上出去买的。

他轻笑起来，把鸡蛋递给我，双手撑在流理台上，一条腿微微曲起。

这个姿势像极了某种慵懒的邀约，而我被夹在他与流理台形成的狭小空间里，连呼吸都染上了他的气息。

小遇快点啊，我要饿死了。

苏叶突然出现趴在门边，双手掐着脖子，做出一副饿死鬼的样子。

我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刚才那点旖旎的心思也抛诸脑后。

来来来，这可是你最最喜欢的海鲜粥，我知道你就好这一口。

饭桌上，苏叶举着一勺粥作势要喂我，我轻轻尝了一口，味道确实很好。

小时候我身体不好，医生嘱咐不能吃辛辣刺激的，喝粥喝得嘴都淡了，妈妈总是换着花样给我做各种好吃的。

我怕她辛苦，就说自己只喜欢喝海鲜粥，后来喝成了习惯，妈妈去世以后，这么多年，我仍然保持着这个爱好。

我又有些想哭了，从小我都是眼泪很浅的人。

但我从小家境殷实，父母和睦，成绩优异，除了在爱傅晏辞这件事上，我没受过什么委屈。

3

苏叶说我哭坏了她一件睡衣，要我陪她去买一件新的。

我想着我的粉底、眼线、睫毛膏应该是不好洗，笑着说给她买两件。

苏遇非要跟着我们一起。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傅晏辞。

在一家小众成衣店，我进去换衣服。

苏苏，帮我拉一下拉链。

下一瞬，身后贴上一片炽热的胸膛，手指修长，很有分寸的帮我拉上了拉链。

身量很高，镜子里的折射的画面好似他轻轻地将我拥入怀中。

少年呼吸的热流，径直落在我的耳畔，婉转的语调如同沾满罂粟的长钩。

姐姐，你好漂亮。他眼中的惊艳我没有错过。

谢谢。我笑着接受了他的夸赞，然后伸手将他推得远一点。

我抬头看他，苏遇明亮的瞳孔里满是我的倒影，我敏锐地感知到一丝侵略和危险。

傅晏辞刚走进那家店，就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环着一个女人在试衣镜前调笑。

他并没有注意对方是谁，低头和孟枝蔓说着话。

孟枝蔓说他应该买一个礼物给顾梨道歉，但他觉得不必了，顾梨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的，她和孟枝蔓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她永远那么温和地包容着自己。

从前他和孟枝蔓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争吵，孟枝蔓要山川要自由，可他只有自己的学业、试验。

她谴责他说他不懂浪漫，不会照顾人，他觉得孟枝蔓不够体谅自己。

他想起自己做试验的时候，顾梨总是安静地等待他。

有一次他做试验到晚上十一点，出实验室的时候看到顾梨在沙发上睡着了，那天看着她的睡颜。

他轻轻地拥住她，想着就这么和顾梨在一起一辈子好了。

想着想着，他笑了起来，好吧，那待会儿给顾梨买个蛋糕吧，孟枝蔓就很喜欢这些，顾梨应该也会喜欢的吧，他希望她开心。

4

试衣镜前的女人转过身来，是顾梨。

她很少穿这种颜色亮眼的衣服，明黄色的面料绸缎一般，衬得她面如暖玉，裙子的腰身剪裁得体，每一寸褶皱都似被精心雕琢，完美贴合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肢。

高大的男人站在她的身侧，两人看起来十分亲昵。

我也看到了傅晏辞，他和孟枝蔓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十分登对。

让我不自主地想起年前。

那一年，他和孟枝蔓的恋情在学校里沸沸扬扬，一个是帅气多金的学霸大神，一个是才华横溢的艺术生。

金童玉女的故事，在我毕业那年都还有人津津乐道。

一如今日。

我看着傅晏辞的眉头紧紧皱起。

两两相望，我们好像谁都不愿意先认输。

我想，我应该自然地走到他的身边，然后像以往每一次被忽略的时候一样，大度地原谅他。

可是我盯着他的眉眼，总觉得没有从前好看了。

顾梨，他是谁?

傅晏辞就是这样冷静又克制的人，即便他心里怒火冲天，他仍然可以理智地发问。

他形容不出来那一瞬间的感觉，他只觉得，顾梨和这个不知名的男人站在一起，令他不快。

一个朋友。

什么时候认识的朋友?

我抬头看着他，有些好笑。

傅晏辞，你问得有点多了，我有自己交朋友的自由，没必要事事都给你汇报吧。

傅晏辞有一个同门师妹，这个师妹喜欢他，我不知道傅晏辞知不知道这件事，但当时傅晏辞说的是。

顾梨，我们应该有自己交友的自由。

看着他沉下去的面孔，我难得快意，你也得跟我一样生气才好。

即便迟钝如傅晏辞，也清晰地感知到，顾梨生气了。

他有些难以应对这样的情况，以往他们也不是没有争吵过。

但顾梨总是能很好地整理自己的情绪，很温和地说一句: 没关系的，我不介意。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针锋相对。抱歉，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傅晏辞是一个十分缺乏沟通的学术天才。

或者说是他的思维方式，和绝大多数人是无法共通的。

对于感情，他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愚笨。他可以在辩论赛上抓住对方的漏洞发起攻击，辩得对方哑口无言。

可他理解不了我的需求，我的情绪，无法给我及时的回应。

刚交往的时候，我也常常会为他的冷言冷语而感到难过，但我爱他啊。

吵架时，我不需要他的安慰，我可以自己整理好情绪。我说他只是不善言辞，不会安慰人。。

我生病时，他忙于跟着导师上课。他说他不是医生，来不来都一样。我说他只是喜欢更理性地思考问题。。

是的，我都知道，但又如何呢?我的满腔怒火，傅晏辞，你也该体验一下。

可我听到的，就是这个意思。我不想再包容你，理解你。

傅晏辞，如果泪水比爱还多，那我们就走到这吧。

我们分手吧。

5

那天的偶遇，以傅晏辞的落荒而逃告终。

说实话，认识那么多年，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那样的慌乱。

孟枝蔓问我: 为什么?

我不明白，她是明知故问，还是想借机羞辱我，和傅晏辞这样的人在一起，分手很奇怪吗?

昨天是我和傅晏辞恋爱三周年的纪念日。

抱歉，我不知道。

孟枝蔓的歉意不像作假，我也相信她是真的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傅晏辞他自己都不知道啊。

他以为我只是像往常一样约他吃一顿饭。

所有的生日、纪念日、特殊节日，他都不知道，他永远没有惊喜和浪漫。

傅晏辞觉得，只要两个人是相爱的，这些都不重要。

可是，我没有感受到爱啊。

那么多往常又频繁的瞬间，组成了一个又一个委屈的我。

年前，我在一次数学竞赛时认识了高三学长傅晏辞。

那时候我作为高一新生去见见世面，而傅晏辞已经是代表学校拿过很多荣誉的风云人物。

为了追赶他的脚步，我努力学习，以省状元的身份考入全国顶级学府。为了能和他多多见面，我这样内敛的人硬着头皮去参加了学校的辩论社。

直到四年前，孟枝蔓要出国留学，去追求她心中的艺术，而傅晏辞不愿意和她出国。

并扬言，如果孟枝蔓执意出国，那就分手，当时闹得并不体面。

我开始公然追求傅晏辞。我在社团活动的场地向他表过白，在作为优秀学生发表演讲时，感谢他之于我的意义，去他的班级蹭课，即便我不明白什么相对论、量子力学。

我觉得这很正常，没有人规定一段感情必须是由男方追女方，谁喜欢，谁付出。

所以我为傅晏辞付出，是我心甘情愿，我并不要求他给我同等的回报。

两个月前，孟枝蔓读研结束回国，而那天原本答应陪我回海城见父母的傅晏辞称自己有事，第一次抛下了我。

其实那时起，我就知道，我和傅晏辞走不远了。

我花了很久对自己做心理建设，我企图找到一点他也爱我的证据，让我能支撑得久一点。

人不是机器，即便当初我说我不要求他给我同样的回报，但长久的相处，难免让我也会有些不甘，为什么我对他这么好，他却不愿意多爱我一点。

我开始贪心了。

可是他所有年少赤忱的爱恋都给了同一个人。

所以，他不会爱我了。

孟枝蔓回国后，我并没有对他们之间的相处表达过不满，我在等我对傅晏辞爱意耗尽的一天。

我因为换季感冒去医院时候，他在陪孟枝蔓寻找新的画室，那天我独自坐在医院的长廊里，我想为傅晏辞找一个合理的借口，可是我找不到。

他要给孟枝蔓举行盛大的欢迎会，让我不要去，后来听他们说那天烟花闪烁了一整晚，我突然想到傅晏辞连个生日礼物都没给我送过。

我想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应该心有不甘的，可是苏叶说。

顾小梨，就是因为你是付出的那个人，所以你才有随时喊停的权利

我和顾叔叔给了你这么多爱，不是为了让你在别人面前委曲求全。

我总觉得我拥有那么多的爱，那我分一些给别人，也是可以的。

6

那天以后，傅晏辞的时间反而多了起来，从前他总有那么多的借口要忙，现在，我在食堂能遇到他，去上课能遇到他，我时不时就能在某个角落看到他。

你也没有那么忙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