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喂的流浪猫，一夜死了五只。
诡异的是——它们正好是我昨天从手机里删掉照片的那几只。
我心里发毛，安慰自己这只是巧合。
我开始试验。
我拍了阳台上的几株花，然后删掉。
结果第二天它们枯了。
我心惊胆战地去宠物店买了几只白鼠，拍照。再删除。
它们也一夜死光。
我不敢再乱拍照了。
我好像，拥有了一台能杀死拍下之物的照相机。
1
这天，去上班的路上，我撞上了那只经常咬死小猫的灰斑野狗。
它身上散发着垃圾混着血腥的恶臭，嘴边还带着一丝鲜红的血迹。
一见到人，这狗便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它低下脑袋，谄媚地绕着我转了两圈，不停地摇着尾巴。
真恶心，明明是个杀戮成性的畜生，却用这种姿态讨好我。
恃强凌弱的东西。
我厌恶地踢了它一脚，径直往前走去。
它依旧屁颠屁颠地跟在我身后徘徊。
一旁的草丛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幼猫叫。
它立刻转身，龇牙咧嘴地准备去蹂躏那几只藏在角落的小猫。
一股无名火蹭地窜上心头。
我举起手机，对着那狗拍了一张照片。
删掉。
过了一会，哀哀的狗叫声在身后响起，凄厉而痛苦。
我没回头看，心里涌起一股掺杂着恐惧和畅快的复杂感受。
我快步走出了小区。
2
到了公司，还没从那股汹涌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我迎面就遇到了刚出差回来的周锐。
哟，李哥，瘦了这么多啊，眼圈都熬黑了。
他上下打量我，语气里透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揶揄。
A 市的项目很辛苦吧?
王总昨儿个还夸你呢，说这项目做得不错，没让公司失望。
他顿了顿，神色轻嘲。
毕竟像李哥你这样的背景，能做成这样，真挺不容易的。
周锐是我那富二代同事，一向看不起我。
我们现在正争夺同一个产品经理的岗位，平时他就喜欢用这种方式找茬，给我难堪。
我笑了笑，没理他，直接走向自己的工位，开始处理工作。
3
例会上，周锐依旧没放过我，在领导面前又开始挑我的刺:
A 市的项目收尾做得不错，不过甲方反映创新方面稍显不足。
他淡淡笑着望着我:
不过能做到这种程度也不错了，李哥毕竟是从国内普通学校毕业的，思维方式有些传统。
要是能多接触点国际视野，这项目或许能做得更好。
领导点了点头，说我应该和周锐这常青藤海归多多交流，毕竟他的眼界广，点子新。
周锐不紧不慢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得无比灿烂:
咱们互相学习嘛，李哥，不急的，我看好你，慢慢来啊。
会后，周锐依旧不肯罢休，他施施然走到我耳边，低笑着说:
李哥，努力啊，我知道你最近缺钱。不过慢慢来可能不行了。
毕竟你比我大这么多，竟然还跟我争同一个岗位，要是竞争不上，岂不是很丢脸?
我最近赶项目本来就累得崩溃，加上此刻周锐步步紧逼的针对讥讽。
霎时间，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一股热血猛地冲上脑门——
杀了他。
这个念头如电般闪过，快得我一阵心惊。
我突然想起早上的那只野狗，和它在我身后凄厉的叫声。
深吸一口气，我强迫自己压下那可怕的念头，我用力推开他，转身向工位走去。
4
今天难得准时下班，我打车去接芊芊。
芊芊是跟我在同一个孤儿院长大的女孩。
她刚硕士毕业不久，好不容易进了一家大公司，工作强度很大，她又不懂得拒绝，几乎天天加班，做事非常辛苦。
但芊芊从不抱怨。
能有这么好的工作，我已经很感恩了她总是这样笑着说。
芊芊是这个社会少有的温柔干净的女生。
我们一直以朋友相处，我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
原想着如果能顺利升职，就找个合适的机会向她表白。但现在……
我站在她楼下等她，等了十几分钟，芊芊才急匆匆下来，眼眶红得厉害。
我今晚去不了孤儿院的活动了，你帮我跟孙老师说声抱歉吧。
她低声道，领导又临时加任务，我不敢请假。我这个月的绩效已经被扣完啦……
你眼睛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是昨天加到两点才回去，没睡好。
我听得心里发紧。
她口中的领导，是吴大勇。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长得油头粉面，借着提携为名，老是对她动手动脚。
自从被芊芊正式回拒之后，就开始给芊芊穿小鞋。
我们正说着话，那人便从楼里慢悠悠走下来。
我低头装作看信息，手机悄悄举起来，对着他拍了一张。
吴大勇径直走到芊芊面前: 你怎么还在这?我的快递呢?怎么还没拿到?
诶，别着急走，顺便把我晚饭一起买了，酸菜鱼那家，不要辣不要葱，别买错了。
语气轻蔑得像是在吩咐一个下人。
芊芊垂着头，小声应了，快步离开。
男人终于注意到我了，目光落在我身上，轻飘飘扫了一眼，仿佛看见一团灰尘。
我手指停在删除键上，犹豫了一会，没按下去。
5
回家的路上，街口围着一群人，我好奇过去一看，是个男人当街打女人。
瘦小的女人倒在地上，挣扎着护头，满脸是血。
男人怒吼着一拳一脚，像是在踩一件不值钱的东西。
有人举着手机拍，但没人上前。
我心里泛起一种熟悉的恶心感。
小时候，我爸也是这么打我妈的。打到她再也没起来。
后来他喝醉摔死了，我被外婆收养，等外婆也走了，就被送进了孤儿院。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没人阻止。有人小声说: 家务事，别掺和。
有人试着上前拉住男人，男人一把甩开，怒声道: 她是老子婆娘，老子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关你屁事
我举起手机，拍下那男人狰狞的脸，点击删除。
跟劝架人拉扯间，男人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双手捂胸，脸色惨白，直挺挺倒在地上，嘴里涌出一口血。
人群惊叫，有人掏出手机拨打急救。那个女人呆愣地看着，然后突然厉声尖嚎。
我转身离开。
那天深夜，芊芊发了一条朋友圈，只有短短一句:
真的撑不下去了。
几分钟后，那条动态被删除了。
我盯着手机屏幕发了很久的呆。
然后，我回到相册，点开那张肥胖男领导的照片。
确认删除此张照片吗?
……确认。
6
项目出了点纰漏，是周锐的失误。
他却在晨会时，毫不犹豫地把锅甩到我头上。
李哥是负责技术那一块的，可能沟通上没到位。哎，大家都辛苦，也不怪谁，就是提醒下，以后细节还是得多注意。
他说得冠冕堂皇，仿佛在为我开脱，但语气里满是明示。
领导脸色很难看: 李邵，这块后面别再出问题。
我知道这时候解释也没用，只能点点头。
我看你最近状态不太对，要不让周锐帮你一段吧?领导蹙眉提议。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熬到会议结束，我咬着牙回到办公室，用力将案册甩到地上，把头埋在靠枕里疯狂嘶吼，头疼欲裂。
7
又忙了一周多，我终于能抽出时间去找芊芊。
我们约在一个咖啡厅里见面，芊芊脸色好了很多，整个人明亮了不少。
我瞬间觉得，自己的付出和决定是正确的。
没料到的是，她身边还坐着一位身材高挑、面色高傲的年轻男人。
芊芊正欲起身向我介绍，那男子却径直站了起来，他用力握了握我的手。
你好，李邵是吧?我叫贺子翔，是芊芊大学的朋友，今天正好碰见她，就聊了几句。
我爸是她公司合伙人之一，算是她半个前辈。对了，我不会打扰你们吧?
他神色睥睨骄傲，穿着考究，一身剪裁得体的休闲西装，一看就是个富家子弟。
对了，听说你是 S 公司的?我发小周锐也在那里工作，他常跟我说起你，说你在公司特别能扛活，一天干十几个小时，是真正的『老黄牛』。
芊芊这时打断了他揶揄的语气，李邵一直都很努力，也很有才华，领导很器重他的。
他似笑非笑，是啊，公司最喜欢这种人了，毕竟听话又稳定嘛。
我僵直地坐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跟芊芊隔着那桌子，仿佛隔着两个世界。
贺子翔望着芊芊，笑得有几分邪气，他漫不经心地对我说道:
我已经帮芊芊和她领导谈过了，江城分部最近有个不错的岗位，我觉得挺适合她的。
工作节奏比现在轻松多了，待遇也更高。人事我家里熟，调动的手续很快就能办好。
子翔，不用了，我还没那个资历竞争那样的……
不，芊芊，我说你行就行。
芊芊脸红了，我望着她竟有些恍惚。
他要把芊芊从我这里夺走吗?
他可以给她美好的未来，而我……我只是个从泥里爬出来、靠死撑才站着的人。
贺子翔靠在椅背上，神情惬意，对我邪魅笑道:
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照顾芊芊的。
……
8
我不相信他能比我更爱芊芊。
浪荡的公子哥没一个好东西。
我想，以前我是没得选，但现在我有的选了。
我没回答，拿出手机，假装看消息，对着他的脸拍了一张。
贺子翔挑眉笑了笑，没有阻止，好像根本不在意，又低头跟芊芊说话。
回到家，我盯着手机里的那张照片，指尖悬在删除键上，一动不动。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像雷声，一下一下，在胸腔炸开。
我不想失去芊芊。
确认删除此张照片吗?
确认。
9
晨会气氛紧张，领导脸色一沉:
谁负责跟进 E 方的测试数据?他们昨天反馈说咱们晚了整整一天，直接跟集团投诉了。你们谁来解释解释。
话音未落，周锐一边惊讶地看着我，一边开口:
数据是李哥跟进的，我也催了好几次，怎么没按时发过去吗?
他顿了顿，又装出一副替我遮掩的样子: 其实我昨晚也想补发来着，但就是……怕李哥介意我抢他功劳。
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明明是他故意卡我信息流，导致数据延迟，现在却把一切推得干干净净。
周锐又叹了口气，语气可惜:
可能是李哥最近压力太大了，他这人一忙起来，就顾不上交接。我这就去跟 E 方的人解释。
不用你去李邵，你下午带着团队直接去 E 方道歉。
领导冰冷地瞥了我一眼，那失望的眼神砸得我头晕脑胀。
出了这么严重的疏漏，让我怎么敢把产品经理的位置交给你
我沉着脸，一字未辩，默默收拾起笔记本。
恼羞、愤怒、屈辱，像三把刀插进我的胸口。
我低着头往回走，脑子里却冒出一个可怕的声音:
杀了他。
这念头再次浮现，这次的声音却无比自然、无比清晰。
10
散会后，我站在办公区角落里，手握着手机，慢慢举起来，对准李锐拍照。
就在按下快门的刹那，屏幕突然弹出提示:
存储空间不足，无法拍照。
我愣住了。新手机，256G，怎么会没内存?
我打开相册查看，惊讶地发现:
植物的照片，只占几十 MB；
猫狗动物的照片，占用几百 MB；
有人的照片，占用却是几个 GB，甚至几十 GB。
我手开始发抖，汗涔涔地快速翻着相册，怎么会这样?
周锐正远远地靠在工位上跟人聊天，突然注意到我这边的动静，笑着调侃:
哟，李哥，干嘛举着手机对着我?暗恋我啊?怎么，要拍张艺术照回家舔屏?
我嘴角扯出一丝僵硬的笑，手却因为紧张而不住颤抖。
我早就知道你崇拜我啦。你就是我的——小——迷——弟——
听着他阴阳怪气的声音，我下定决心，抖着手把那些流浪猫咪的照片一张张删掉。
麻园、花点、贝贝、小橘……对不起对不起……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建个基地照顾你们。
我边删边念叨，像是在赎罪。
我删了近二十张小猫的照片，才终于腾出了点空间，镜头再次对准了周锐，咔嚓一声，终于拍到了。
没时间再多看一眼，我立马点击了删除。
一秒，两秒，三秒。
时钟咔哒咔哒地流逝着。
就在我心跳刚平复一点的瞬间，办公室里突地传来一声尖叫。
赵经理赵经理你怎么了?
11
赵经理?
我瞳孔一缩，猛地站起来向远处望去。
只见对面办公室的赵勇赵副经理，正倒在地上，身体抽搐，口吐白沫。
整个办公室炸开了锅，同事们纷纷冲了过去，我站在原地，头皮发炸。
怎么死的是他?
我恍然想起，刚刚拍照的时候，赵副经理正好从那条过道走过，他的身影……好像是入了镜。
赵经理是 S 公司最器重我的领导，就连 A 市的项目也是他帮我争取来的资源。
他竟然死了……
那为什么周锐没死?
我脚下一软，跌坐在椅子上，急急翻开手机相册。
浏览了半天，终于发现，相簿中一张十人合照赫然在列，是上次小组庆功，十个小领导并肩而立。
而周锐就站在我旁边。
这是同事当时用我的新手机为我们捕捉的荣耀一刻。
我盯着屏幕，忽然意识到:
只要周锐还在相册里，他就不会死。
门口一片混乱，周锐也跑了过去，挤在众人中，蹲下查看赵副的情况。
我呆坐在工位上，心跳轰鸣，后背渗满了冷汗。
我望着周锐，又惊又恨又怒。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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