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稚母亲立绘

他娘临终前，担心他原先一个养尊处优的小侯爷活不下去，死死拉着我的手。

求我好好照顾他。

我答应了，悉心护着他，熬了三年。

直到他家翻了案，恢复了爵位。

我揣着婚书，跟他一起回京，等他娶我。

却无意听到他和朋友酒后谈笑。

苏兄被那小未婚妻缠着，恐怕和沈小姐有情人难成眷属。

不如设计让你的小未婚妻失身于我，我抬进门做妾，好好疼惜。

苏寻鹤愣了愣，随后如释重负地点头。

你若能好好对她，那就依你之计。

1

夜风料峭，又下起沥沥细雨。

苏寻鹤出去吃酒，若回来时受了凉，恐旧疾又要发作。

我心里担忧，抱着大氅和醒酒汤，撑伞奔向雨中。

雨天湿滑，一路磕磕绊绊终于来到酒楼。

身上淋了雨，很是狼狈。

所幸大氅一路被护在怀中，还干干爽爽，醒酒汤也温热着。

因之前苏寻鹤嫌弃过我举止粗俗，害他落了面子。

此时，我站在厢房外，迟迟不敢敲门。

正犹豫着，听到房里传来调笑声。

苏兄，今日有些晚了，只怕你那小未婚妻又要找来。

好好的，提她做什么?

苏寻鹤清冷的嗓音里带着淡淡的不耐，平白又惹人厌烦。

我知道苏兄在烦什么，有这道婚约在身，你和沈阁老家的小姐只怕有情人难成眷属。

屋里人调笑着，忽然压低了声音。

我有一计，既可让苏兄摆脱这门婚事，又不落下毁婚约的恶名。

何计?

三日后，有个游湖诗会，带你那小未婚妻同去，期间寻个没人的时机，将她推入水中。而我在一旁候着，借机救她上岸。一来有救命之恩，二来湿了身授受不亲，她便只能嫁给我了。

胡闹，这怎么行?

苏寻鹤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门外的我尚来不及松一口气，又听他质问道:

你早已娶了妻，又如何能娶云雉?

我家那位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年到头歪在床上的药罐子，母亲总要为我张罗几个通房。

云雉姑娘出身乡野，做正妻确实上不得台面。可那娇怯怯的模样，乖巧柔顺的性子，甚合我意。

如果苏兄肯割爱，那我定不会委屈云雉姑娘，也不用通房，进门就抬妾。

这话说完，屋里一片安静。

我忍不住凑到门边，双手止不住地发抖。

一颗心怦怦狂跳。

我和苏寻鹤相识多年，婚事是苏夫人去世前亲自定下的。

当时，他红着眼眶，将我紧紧抱在怀里，轻声说:

云雉，从今往后，我只有你了。

哪怕后来他家翻了案，恢复了爵位。

哪怕回到京城，他日渐冷漠，再不像以前那样牵着我的手，一起逛集市，喂狸奴，编草蚱蜢。

我仍旧满心欢喜，等着他娶我。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片刻，苏寻鹤的声音响起。

隐隐含着期待。

你当真会好好照顾她?云雉性子温软，受了委屈也只会自己偷着难过。

千真万确，苏兄你就放心吧。

好。

苏寻鹤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三日后，我带她去游湖诗会。

2

雨下个不停。

我一个人走在黑漆漆的路上，渐渐迷了路。

京城那么大，我每次出门都小心翼翼。

生怕迷了路给苏寻鹤添麻烦，被他不耐烦地骂笨。

不知走了多久，伞摔坏了，衣服也湿透了。

这时，街头隐隐有火光闪动，叫着我的名字。

是苏府的人在找我。

可我望着那些人影，怎么都迈不开脚步。

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突然，有一只手臂将我紧紧拉住。

苏寻鹤来了。

衣衫有些散乱，带着淡淡酒香，正皱眉看着我。

怎么大晚上一个人乱跑?故意给我惹麻烦?

我低下头，默默抱了抱怀中潮湿的大氅。

下雨了，我想去给你送衣裳，可天黑迷了路。

他眸光微闪，神色缓和了些。

之前就说了，我如今出门有下人照应，你不必再操心了。

说着，又伸出手。

赶紧回去，再请大夫来看看，别着了凉。

我看着眼前那润白如玉的手，不知怎么，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此时的他定是担心我着凉生病，不能去三日后的诗会。

还磨蹭什么?

见我愣着不动，他不耐烦地拉起我的手，圈在掌心。

细雨朦胧中，苏寻鹤将大部分伞都罩在我的头上，自己淋湿了半边身子。

额间碎发淌着水滴，像天上闪亮的繁星。

记得几年前，我去给苏夫人采草药，被大雨困在山上。

也是苏寻鹤冒雨来找我。

我看着满身泥水的他，很是心疼。

告诉他，以后不必来找我，我对这山熟得很，雨停了自己会回去。

那时，他也是这样紧拉着我的手，执拗地摇头。

云雉，我脑子里全都是你，若是寻不到，可要发了疯。

我的心忽地没由来一动。

也许……也许刚刚在酒楼里的话，只是他酒后胡言。

寻不到我便会发疯的苏寻鹤，怎么会把我送给别人做妾呢?

心渐渐踏实下来。

我回握住他的手，轻声说:

是我不好，以后出门会小心，不再给你惹麻烦。

知道就好。

他口气仍是冷的，却软了眉眼，微微勾起嘴角。

回到侯府，请了大夫，我没事，他倒是咳了起来。

我怕他旧疾复发，连忙取出早就备着的药丸。

又把他的头发打散，用帕子细细擦干。

他的头发浓黑如瀑，生得比寻常女子还要好。

正擦着，他忽地抬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眸光映着烛火，明明灭灭，全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云雉，来了京城，你还从不曾出门游玩过吧?过几日，在太液湖边有个诗会，我带你一起去。

湖边诗会。

我的手剧烈一抖，整个人愣住了。

他温柔浅笑，眉眼还是如画一般好看。

怎么?高兴傻了?

我缓过神来，赶忙低下头，讷讷道:

我不会作诗，还是不去了，不然又会给你丢脸。

他微怔，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抚了抚我的头。

有我在，不怕，我会护着云雉。

3

三日一晃而过。

诗会那天，苏寻鹤带着被精心打扮过的我出了门。

到了湖边，他拉着我的手一下马车，就立马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好奇、探究、不屑、鄙夷……

还有人笑得很大声:

寻鹤，你回京这么久，终于肯把你那乡下未婚妻带出来了。

我们本以为是个粗野丫头，没想到竟还是个楚楚可怜的小美人。

一片调笑声中，忽地传来一声冷哼。

坐在中间的一个满身矜贵的姑娘站起身，快步离席。

在场的人先是一愣，随后又都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以前，寻鹤和沈阁老的千金也是全京城艳羡的一对眷侣。哪曾想，你竟在落魄时定了亲，倒辜负了沈小姐的一番深情。

苏寻鹤愣愣地望着沈小姐远去的背影。

半晌，才转头对着我勉强一笑。

这里太闹，我们去僻静的地方逛一逛。

他带着我在湖边转了一会儿，最终看到一处空荡荡、依水而建的凉亭。

来，我们去那坐会儿。

等等。

我拉住他的袖子，鼓起勇气，仰头直视他的眼睛。

寻鹤，我先前并不知道你在京城有喜欢的女子，才和你定了亲。你若不愿娶我，可以去衙门销了婚书。

他听着，垂下眼眸，弯翘的睫毛闪了闪。

再看我时，又笑了起来。

胡思乱想，我何时说过不想娶你。

说完，不由分说地将我拉进亭子。

坐了一会儿，忽然又闯来许多人，都大笑着要和苏寻鹤喝酒。

苏寻鹤不愿，他们便生拉硬拽。

混乱中，不知是谁重重推了我一把。

我脚下不稳，直接落入水中。

云雉云雉

在苏寻鹤惊慌失措的呼喊声中，有一个男人高声道: 苏兄莫急，我去救云雉姑娘。

说完，有人应声跳入水中。

而我憋着一口气，用尽全力向远处游去。

苏寻鹤并不知道，我家原是渔民，从小在江边长大，水性极好。

后来爹娘去世，才搬到镇上，靠采药为生。

今天，我将准备好的银票用油布包紧，贴身藏好。

若相安无事，那我也当是酒后胡言，安心嫁给他。

若真推我入水，那我就趁机逃走。

从此天各一方，永不相见。

4

我远远游走，想着寻个没人的地方上岸。

可岸边突然来了几个黑衣人，合力抬着一个高挑的男人。

那男人奋力挣扎，可手脚都被绑着。

只能任由被扔进水里。

几番扑腾之后，男人沉入水中。

黑衣人们笑着，转身走了。

等他们走远，我正要偷偷游上岸，却身上忽地一沉。

那男人竟用嘴死死咬住我的衣衫。

一双上挑凤眸直直看着我，眸色比这湖水还幽深。

我心中一软，环住了他的腰。

终于上了岸。

他整个人虚脱一般倒在地上，大口喘息着。

而我费力地去解他身上的绳索。

正解着，远处传来凄厉的哭喊声。

云雉，你在哪啊?

苏寻鹤，你不会水，这么往下跳，不要命了?

放开我，我要去找云雉

我生怕被发现，心中愈加着急。

好不容易解开绳子，转身就想跑。

可那一直静静躺着的男人冷不丁地拉住了我的手腕。

嗓音低沉沙哑。

他们在找你?

我慌乱地点点头，我要赶紧走了，若有人问起，公子千万别说见过我。

他眨了眨眼，低笑出声。

容色昳丽妖冶，好看得惊心动魄。

姑娘要去哪?救命之恩，必定相报。

我看着苏寻鹤一行人似是撑着船朝这边而来，急得眼泪快要出来。

不必报答，公子让我走吧，只需说没见过我就行。

他眼中笑意更甚，缓缓放开了手。

我连忙起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昨日，我在湖边一棵槐树下埋了件斗篷，又提前在客栈订了房。

我挖出斗篷，将湿漉漉的自己从头到脚裹住，匆匆跑去客栈。

洗过热水澡，吃饭时，听到有人低声议论。

今儿太液湖可是出了事?连京兆尹都惊动了。

那么多人围着湖打捞，说是寻一个落水的姑娘。

也不知是哪家姑娘，竟这么大阵仗。

我低头默默吃着。

想不明白，苏寻鹤为何还要这么费力地找我。

我死了，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娶沈家小姐了。

5

在客栈睡了一夜，天亮后，就动身出城。

我都盘算好了，自己会捕鱼，识草药，又有银子傍身。

无论去哪，都能好好过活。

一路走到城门口，侍卫正准备放行，身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女声。

抓住她

话音刚落，就有几人上前，用力将我按倒在地。

眼前缓缓走来一双镶着东珠的绣鞋。

难怪整个京城的衙役们捞了一晚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你这贱丫头心思真是歹毒，先假死藏匿，惹得寻鹤悲痛欲绝。

过些日子再现身，寻鹤失而复得，必定对你百般珍爱，心甘情愿地娶你为妻。

若不是我觉得蹊跷，一早守在城门口，还真让你这贱人得逞了。

我看着这容貌极美，却神色阴冷的女子，好半天才想起来，是昨日在诗会上遇到的沈阁老的孙女沈婉。

连忙笑着摇了摇头。

沈小姐误会了，我今天出城就再不回来。祝你和苏公子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她极其不屑地挑了挑眉。

你在苏家流放时，逼着寻鹤定了亲。等到寻鹤复爵回京，便该识趣些，自己滚远点。

可你倒好，狗皮膏药似的缠着寻鹤。既然这么想留在京城，那我给你寻了个好去处。

说完，挥了挥袖子。

旁边的人立马封住我的嘴，将我绑了，塞进马车。

近来，我表哥屋里又死了几个通房。过几日我就把你送去。

至于寻鹤，就让他以为你淹死在湖里，喂了鱼吧。

6

沈婉将我锁进了一间小屋。

那些看守的人都对着我幸灾乐祸。

咱们表少爷可是出了名的会折腾女人，屋里月月往外抬人。

谁让你这贱丫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缠着苏小侯爷不放。

被表少爷折腾死了，也是活该。

一晃过了几日。

等天亮，那表少爷回京，就会派人将我接走。

我心中暗暗盘算，待明天解开锁链，就找机会寻死，也好过被羞辱折磨。

正在绝望中，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锦衣卫查案，闲杂人等一概回避

似乎有许多人闯了进来，一间一间屋子搜查。

在一片纷杂中，听到了沈婉的惊叫声。

陆翎，你好大的胆子，连我沈家的私宅也敢闯。

口气虽强硬，嗓音却隐隐发着抖。

一个幽幽凉凉的声音响起。

陆某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想要查案，哪里去不得?区区沈家，又算得了什么。

陆翎，你敢……啊

婉婉，你没事吧

我的心忽地一阵狂跳。

这个无比熟悉的说话声，是苏寻鹤。

他果然和沈婉在一起。

什么锦衣卫指挥使，不过是条乱咬人的疯狗当年也是你这条狗，构陷我苏家。

苏寻鹤骂得咬牙切齿，那陆翎却丝毫不以为意。

慢条斯理地开口: 苏小侯爷可以去一边骂，别妨碍陆某查案。

说完，随着一阵阵拔刀声，那些锦衣卫又都搜查起来。

没多久，屋门被一脚踢开。

指挥使大人，找到那位姑娘了。

随着说话声，有人走了进来。

我瞬间瞪大了眼睛。

昳丽的眉目，笔挺的脊背。

勾人的桃花眼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目光灼灼。

这……分明是我在水里救的男人。

他快步上前，手中的刀挥了几下，便将我身上的锁链斩断。

小姑娘，终于找到你了。

他看着呆愣的我，潋滟一笑。

揽住我的腰，带我出去。

刚踏出门，有一个人影冲了过来。

苏寻鹤脸色苍白，眼中却闪着狂喜的光。

云雉，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