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母亲淹死在河水中有十次。
每一次都是珺儿，留在这个世界上也是受苦，你跟着母亲走吧。黄泉路上我们母女相伴也不会寂寞。
她一脸眼泪，眼神空洞，开始时候是把我绑在胸前，后来是绑在后背，最近这次是趁我睡着，用绳子绑着我，绳子另一头坠上石头。
不顾我哭喊哀求，不顾我拳打脚踢，不顾我挣扎不已。
我每一次重生都会想办法逗她开心，让她忘记跳河，可是一旦我松懈一点儿，她就故态复萌。
带着我一起死。
从三岁到十六岁，我死了十次。
第十一次重生，我不管了，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只要她活着，我就活不了。
我让她去死
1、
睁开眼，看见自己的小肉手，我知道自己又重生了。
看见了母亲钱秀娟空洞长满晒斑的脸。
一脸可怜兮兮看着我: 可怜的珺儿，爹不疼，奶不管，我要是没了，你留在这世上多么受苦?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腔调，熟悉的人儿。
别管我受不受苦，你倒是给我一个活着的机会啊。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没有种，不代表我没有。
我熟练地堆起笑脸: 娘亲，吃糖糖。
小小年纪只能靠卖萌求存活下来的机会。
直到上一世我活到了十六岁，才认真想明白，我这个母亲，就是个欺软怕硬、懦弱无比的疯子
我觉得她可怜，其实更可怜的是我自己。
她可怜也不应该拉着我去死
一次又一次，冰冷的河水呛进肺里，让我咳不出来又喘不上气的感觉永远也忘不了
尽管我已经学会了游泳。
但是前世的她依旧趁我睡着，把我五花大绑，坠上石头，和她一起浸在河水中。
污泥绊住了我的脚，水草缠住了我的发，小鱼啃噬我的腿……
我决定自救，不再拯救她。
我蹒跚着跑向门口，等待爹爹赌博回来。
我哪里有银子给你买糖吃哦，小小年纪就是个馋丫头，和你那不学无术的爹一样，一天天净给我添麻烦。她坐在床边也不起来喂鸡，也不起来捡柴。
你那个没用的爹，怎么能养活我们娘儿俩，整日里也不下地干活儿，那地里的杂草都长半人高了，到了秋天怎么交租子?
我扒着门框回头问她: 你怎么不干?
钱秀娟顿时嚎啕大哭，扔下手中的南瓜子，捂着脸就开始哭: 连你也嫌我不能干?我都嫁给宋大春了，他不该种地干活儿养活咱们娘儿俩吗?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没有公婆帮扶，相公还是个不着家的，生个女儿也是白眼狼。
......
哭哭哭，就知道哭，福气都被你哭没了。
我爹确实不是个东西，前世我活到十六岁，他比我早死了六年。
他死后那六年是我又当爹又当娘把母亲拉扯大的。
他死得倒是痛快了，剩下我一个人忍受痛苦。
我想好了，我一定要先于她杀我之前杀了她。
看着她哭得不能自已，我又拉起她的手，柔声安慰: 娘亲别哭，珺儿不是让你去干活儿，只是想告诉娘亲，等我长大一点，我可以去干，我可以养活你，给你买糖吃。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稳定一下她的情绪。
否则说不定今天晚上就绑着我跳河了。
2、
家中没有什么趁手的东西。
菜刀太重，我两只手都抬不起来。
穷人家的日子可真难过，比村里剩下所有人都难过。
祖母受不了母亲日日哭，日日叨叨父亲不干活儿，不下地，把宋大春、钱秀娟和我宋珺珺分家，分出来了。
人家别人分家日子都越来越红火，我们家日益穷困。
爹娘经常因为很小很小的事情吵架，我以前看到落泪的母亲那叫一个心疼。
现在看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这么多眼泪，怎么不把她淹死。
天天说自己活不下去了，天天说别人都对不起自己。
说祖母重感情女，父亲游手好闲，村人嘲笑，娘家不给力。
这一切导致她整天惦记着跳河。
还要带着我一起。
我死了一次又一次，真是可怜不起来她了。
在我软语安慰下，她终于止住了眼泪。
娘，珺儿饿了。
我不好意思地抠手指，按理说我年纪那么小，理应吃个鸡蛋啊。
她不会，她给我舀了一瓢水，让我喝水。
我喝够水了这辈子，不加蜂蜜的水我是不喝了
眼前就先喝最后一次吧
看着她放下水瓢还打算继续哭，我迈着小短腿来到祖母家。
祖母带着二叔和小姑一起生活。
现在除了祖母，其他人都下地去干活儿去了。
奶，能给我一口吃的吗?我有气无力地对着祖母喊。
祖母这人嘴硬心软，看到我搬着自己的小短腿迈进门槛，一时也不知道该笑还是先给我弄吃的。
我给你蒸蛋羹吃吧。看见我脸色发青，祖母有些不忍心了。
水煮蛋就行，水煮蛋快。我拒绝蛋羹，黄乎乎的，像是河水底下那一部分。
看着就想吐。
我们祖孙俩这也是我十次又死又活来第一次打照面。
前几世我所有的心神都在钱秀娟身上，认为她真可怜，直到我下定决心除掉她，突然觉得人世间舒畅了起来。
她说祖母坏，再坏也没有淹死我一次。
所以我一边自救，一边也得先让自己长大。
祖母给我煮了十个鸡蛋，看着我吃了俩，剩下她让我看着藏在了她家大门下边的一个土洞里。
让我饿了再来拿。
我懂，拿回家的话，钱秀娟肯定认为是祖母在挑拨我们母女关系了。
在她看来，所有人都对不起她，看不起她，都在害她。
我郑重地给祖母鞠躬: 我差点儿就见不到您了。
回到家，老远就听见俩人互相骂对方，听了一阵儿我也听明白了，因为父亲做饭时候打坏一个碗。
掉地上摔碎了。
俩人为了这个碗又打又骂。
我不敢回家，呆愣在路上，想问问月亮，那么多次照着我死在河水中，怎么就不能让我重生到大一点儿?
这三岁的身躯，能做什么?
他妈的还没问完，钱秀娟就捂着嘴跑了出来，看见路边的我，一把捞起我来。
珺儿，留在这个世界上也是受苦，你跟着母亲走吧。黄泉路上我们母女相伴也不会寂寞。
3、
一边说，一边解下自己的腰带，把我绑在胸前。
我挣扎，我哭喊爹爹救我，我不断踢打她，熟悉的窒息感还是来了。
临死前我想的最后一件事是，好可惜，还有个水煮蛋等着我去吃呢。
活了那么多次，就没见过十个水煮蛋在我跟前的样子。
你说多可惜。
再次睁开眼，看见我站在月光下，站在家附近，隐约听见两人争吵。
开始动手了
不好，一会儿钱秀娟就会冲出来带我去死
我迈着小短腿，赶紧往河边跑。
我早就会游水了，我甚至知道河底什么地方有大贝壳。
活到十六岁那一世，我为了学游水，在河底被这个大家伙夹住了小腿。
差点儿上不来。
钱秀娟不会游水，她如果被夹住，绝对上不来。
我找到大贝壳，找到水草。
准备等她跳河时，就缠住她，引她过来被贝壳夹住。
这样我就不用亲自动手弑母了。
为了呼吸，我还扯了一根长长的芦苇杆儿插在嘴中，能在水下呼吸。
结果我左等也没见她来跳河，右等也没见她来跳河。
小心翼翼游上来。
发现她坐在河边骂骂咧咧，对着河神哭诉自己多么委屈……
合着不带我，你就不跳河对吧?
我抬头看了一眼月亮，这次重生确实比上一次大了半天。
一阵乌云遮住了月亮，这是提醒我可以抹黑回去还是说可以直接把她推下去?
我摸了摸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儿，先保住命吧。
这时候的我和她相比，就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快点儿长大，好好长大。
4、
第二天我收拾厨房，碎掉的碗。
捡了一片最锋利的瓷片放在袖子里，有空的时候就会去磨刀石上磨。
直到那碎瓷片锋利无比，能轻易刮破一个成年人的皮肤我才停止。
眼前是个醉醺醺的爹，和哭唧唧的娘。
我转头去了祖母家。
他们都已经去下地干活儿了，我扒拉到祖母给我放水煮蛋的地方，偷摸拿出两个，准备带到河边去吃。
宋珺珺，你一大早跑这里来干什么?我听见钱秀娟疑惑的声音。
糟糕了，千万不能被发现这里有祖母给我留的水煮蛋，不知道这种事情会不会碰到她敏感的神经，让她再一次发疯。
我看昨天你和爹爹吵架，都是因为祖母偏心眼，我就来她家门口拉屎，让她们踩屎我得为我刚刚蹲下扒拉地找个合适的理由。
对不起了水煮蛋。
走，咱回家，娘做了早饭，珺儿饿了吧，娘看着家里还有一个鸡蛋，给你做蛋花汤喝。
她温柔地拉着我的手，还试图抱起我。
她就是这样，发疯的时候，带着我一起死，正常的时候又是个好母亲。
不给人留活路的好母亲。
我看着锅里一大锅水，加了一个蛋。
被她搅散变成一锅蛋花汤。
去叫你爹爹起床，喝个蛋花汤解解酒。这蛋花汤还不是单独给我的。
怪不得一大锅呢，一个三岁小姑娘，也就一小碗就饱了。
这爹和娘也是绝配，昨夜我那样哭喊，他就是装作听不到。
我又明白了一点，就是祖母把俩人赶到这鸟不拉屎的村子边上，也是为了不在村里面丢人。
想起来前世他死后，我和钱秀娟过得还算轻松那六年。
觉得如果他死了也未尝不可。
这个念头被我死死按在心底。
我还太小太小啊
大概是我仇恨祖母的情绪取悦了钱秀娟，她得意地对着宋大春说: 我早就说你母亲不是好人，就连珺儿都知道了，她今天特意去她祖母门口拉屎，你说婆婆有多不得人心。
说完，还往我碗里夹了一根咸菜，像是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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