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护病人

得知消息后，我拿着所有存款，连假都顾不得请，就赶去医院。

刚到那，就听到爸爸和妈妈为谁陪护奶奶而争执。

爸爸说生意忙，实在没时间。

妈妈说腰酸腿疼，照顾不了病人。

奶奶虚弱躺在床上，失落把头转去另一侧。

我大手一挥: 你们都去忙，我来看护。

话说出口那一刻，我是真心的。

我是留守儿童，自小跟奶奶相依为命，我不忍心小老太被人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但后来，我全额缴纳的住院费，奶奶让弟弟去办报销: 你弟弟辛苦，这报销的钱，你就别跟他争了。

我突然清醒了。

奶奶养大我不假，但在我和弟弟之间，奶奶永远都更疼爱弟弟。

1

小时候，别的孩子唱世上只有妈妈好。

我就凑到奶奶面前，讨好般唱: 世上只有奶奶好。

奶奶熬的粥，第一勺是给我的。

奶奶的三轮车，后座是我的。

甚至奶奶去田间地头干活，都要带着我。

弟弟出生后，爸妈养不了那么多孩子，把我丢回了乡下。

但我从不觉得乡下日子苦，奶奶喂了一群小鸭子。

不上学的时候，这些小鸭子是我最好的玩伴。

它们会排成一排跟在我身后，雄赳赳的。

它们的鸭蛋，是我最好的零食。

更何况，奶奶说，爸妈偏心弟弟，她最爱我。

大学毕业后，别人买的第一份礼品是给爸妈，我却是买给奶奶。

老年专用的智能手机和平板。

舒适轻柔的羽绒被蚕丝被。

帮助耳背老人增强听力的助听器。

还有各种旅游和每年陪同查体。

我愿意尽我所能，给奶奶最好的一切。

得知她生病那一刻，我脑海嗡的一声，什么都顾不得。

坐上去往医院的出租车，我才想起，老公出差，女儿放学没人接。我赶忙紧急联系婆婆，才算把女儿安顿下来。

我承诺陪护后，妈妈冲着病床上的奶奶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出了病房。

爸爸叹息: 巧琳，接下来要麻烦你了。

我心疼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小老太太。

往日走路劲儿劲儿的，说话做事都中气十足的人，怎么突然就头发花白，成了这副虚弱模样。

更别提看到我，奶奶摸出手帕擦拭眼角，我泪水不争气往外流。拉着小老太的手就宽慰她: 别怕哈，我来了，我陪着您。

但陪护病人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奶奶肠胃弱，牙口不好，食堂做的饭她吃不惯。

而奶奶的病床在十七楼，每日饭点，电梯都坐满了人。

为了节省时间，我不得不爬楼梯上下。

她吃不惯食堂，外头买的饭未必卫生和营养。不得已，我在医院附近，租了个很便宜的房子，专门给奶奶煲汤、做饭。

连续五日，奶奶脸色总算红润了一些，我却整整瘦了斤。

五岁的女儿每日哭着找我，老公的出差也不得不提前返回。

我累得话都不想说，只对着镜头前愁眉苦脸的老公吩咐: 糖糖不能吃冰激凌也不能喝冷饮和雪碧，她灰尘过敏，出门别忘记口罩。

女儿凑到镜头前，泪珠儿凝在腮边: 妈妈，我好想你。

我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仓促挂断电话，却听到奶奶正在跟弟弟开视频: 大佑，你吃饭了吗?睡得好不好?

云南好玩吗?我没事，你姐也不辛苦，就做点饭还能累着她不成?

你寄来的阿胶收到了，唉，我这么多孙辈，就你最孝顺。

我呆愣在原地。

奶奶冲着我招手: 巧琳，正好你来了，我这个月养老金到账了，你爸爸不在，我也不会操作，你帮我把钱转给大佑。

你看看他，到底不会照顾自己，去一趟云南，都瘦了。

2

我表面应了，转头就把钱转给了我自己。

奶奶一辈子务农。

这养老金，是我们当地一项限时养老福利活动: 提前预交五万块钱，就可以每个月领一千五。

那是我毕业的第二年，得知这个活动后，没有一丝犹豫，把攒下的五万块钱，都帮奶奶交了。

那时候我想的是，谁有不如自己有。

奶奶每个月有一千五，虽然不多，但对于农村老太太来说，不用向儿女伸手，终归是一个保障。

但我却不知道，原来这笔钱，奶奶都补贴给了弟弟。

怪不得，每次给我开视频，我问她有没有赶集，她都说手里没钱。我怕她吃不好，不得不每周都给她买菜买肉放到冰箱里。

既然奶奶那么心疼弟弟，没道理奶奶缠绵病榻，弟弟却在外头逍遥快活，我直接一个电话打给了他。

听到我让他来医院跟我换班陪护，弟弟很纳闷: 我一个大男人会什么?你跟妈换班照顾奶奶不一样吗?再说，奶奶都说了，没什么大事，你每天就去买点饭，还能累着你?

我根本不跟他客气: 大男人了不起?大男人每个月拿奶奶一千五百块钱?这钱是我给奶奶买的保险返的钱，从奶奶六十到如今，十多年的时间，你不想来也行，把钱都还给我。

弟弟嘟嘟囔囔，最后妥协: 我又没说不回去，五一假期我就回去替你一下，天天脾气那么爆，也不知道姐夫怎么忍得你。

我话都懒得再跟他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反倒是奶奶，得知弟弟要回来看她，拉着我的手眼眶都红了: 大佑这孩子孝顺，我又没什么事，还让他白跑一趟。

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工作，上次他不说谈女朋友了吗?这冷不丁过节不陪人家小姑娘，没什么事吧?

你说等你弟媳来了，我把这金手镯和金项链给人家小姑娘，人家不会说什么吧?

她还在絮絮叨叨，我却忍不住想起我第一次送金手镯给奶奶时的场景。

她眯着眼睛把戴着手镯的胳膊高举过头顶，在阳光的照射下，笑着跟邻居家奶奶开玩笑: 咱们这么大年纪，也就戴个热闹，权当给小孩保管了，以后走了，金子还是给她们的。

那时候，我理所当然以为，以后奶奶会把这些东西留给我做个念想。

却没想到，原来是他而非她。

3

我从出租屋做好饭回来时，弟弟已经到病房了。

他眼前一大堆香蕉皮橘子皮还有牛奶瓶啥的。

奶奶一看到我，立马吩咐: 巧琳，你下去买点薯片零食啥的，还有芒果和葡萄，你弟爱吃。

我不吭声，倒出粥准备像往常一样，服侍奶奶先吃饭。

她吃药有固定的时间，不能耽误。

但奶奶却把头转向另一边: 你这丫头，怎么不听话?你弟弟大老远跑来看我，饭都没来得及吃，让你给他买零食你也不去，吃饭也不给他盛，他饿坏了怎么办?

我看着弟弟一米多的个头，二百斤的体格，忍不住咧了咧嘴。

弟弟倒不客气: 奶，我又不是没长手，你使唤姐姐干嘛，来，咱们一起喝粥。

他不客气盛出一碗粥喝下去，一边喝还一边夸我: 姐，你这手艺绝了。

奶奶拍了他一下: 好好喝，别呛着。

弟弟喝了一碗又一碗，就连我炒的清淡菜，他也吃了个干净。

眼看着养生粥要见底，我猛地抢过来: 奶奶都还没喝，你都快喝光了。

谁知奶奶蹙眉看了我一眼: 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喝几碗粥怎么了?我这么大年纪，还跟他争嘴?

说着，奶奶撕下一块我昨日吃剩的馒头塞进了嘴里。

我和奶奶两个人的午餐，都进了弟弟的肚子。

奶奶一边啃干馒头，一边数落我: 都这么长时间了，大佑饭都吃完了，我让你买的零食也买不来了。

我深呼吸一口气，转身走出了病房。

弟弟还在身后大喊: 姐，薯片我只吃黄瓜口味的，别买错了。

我头也不回，直接打车去了海底捞，美美吃了一顿火锅，正准备当晚回家陪女儿时，医院给我打了电话。

你怎么回事?不说了吗?你奶奶要按时吃药，这都超两个小时了，你们家属到底在做什么?

我满心想撂挑子不管，但眼前又忍不住想起那一幕。

我十三岁回城里上初中，因为怨恨爸妈把我扔乡下，我跟他们有隔阂，直接选择了住校。

奶奶就蹬着三轮车，一趟趟去学校看我。

有一次甚至被宿管阿姨当成拾垃圾的了。

唉，再怎么说，那也是我贫瘠年少时，唯一给予我温暖的老太太，如今她还卧病在床，我跟她计较什么?

我又回了病房。

可能奶奶也感受到了什么，看了看我空空的手，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弟弟打着圆场: 姐，我也不懂这药怎么吃，差点耽误事。

我深呼吸一口气，把心底那丝不痛快放一边，赶忙帮奶奶服药，又推着她去高压氧舱。

接下来几日，我特意多做了一些饭，奶奶每次都盯着弟弟吃完，反复确认他不饿后，才开始用餐。

我频频翻白眼，多次去问主治医师什么时候能出院。

得知五月五日就可以出院，才仿若活了过来。

4

办出院那日，奶奶拉着我的手: 大佑，这些日子你姐辛苦了，如今办出院就交给你了。

看着奶奶满眼的依赖和心疼，我突然为自己之前的小肚鸡肠而觉得羞愧。

不就是金镯子吗?奶奶见未来孙媳妇，想拿出点见面礼，这很正常。更何况，我送给她了，她怎么支配都是她的自由啊。

弟弟大老远到病房陪护，奶奶让他吃饱饭又怎么了?就是来个客人，奶奶也得招待周全啊。

我看着奶奶戴老花镜刷短视频，心底越发柔软，盘算着等住院费报销后，拿那笔钱给奶奶再请个护工，让她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谁知等弟弟办完出院手续并把报销的钱递给我时，奶奶拦住了我接钱的动作: 你弟弟赚钱辛苦，这报销的钱，你就别跟他争了。

弟弟挠了挠头: 奶，你住院费都是姐交的，这报销钱我拿着像什么样子?

奶奶却不管不顾: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这钱你不要，她也得带回婆家。你马上要谈婚论嫁，用钱的地方多，你姐但凡有点心，也不能跟你抢这个钱。

见弟弟呆愣在原地，奶奶目光灼灼看着我: 你说呢巧琳?

我说什么说，我直接拿起弟弟手中的钱就揣进了兜里: 奶，你也说了，我是外人，里里外外的，总得分清楚啊。

仔细装好钱后，我打开手机计算器，夺过弟弟手中的住院单子，一张张算了起来。

这次住院，除去报销，共花了一万二。租房子三百，做饭零零散散加在一起花了三千；陪护奶奶十五天，一天按三百，五一期间不算，陪护费用三千；加在一起共计一万千三百元，现金还是刷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