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莫负

陆景墨终于在戏里，爱到了他最想爱的女人。

医院的胃癌诊断单从手中掉到了地上。

泪水模糊了白纸上的字。

真没想到啊。

陆景墨追我睡我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刺激别的女人。

而在这场感情的纷争里，遭报应的居然是我。

手机此时进来一条消息。

今晚有应酬，不回去。

他发这个消息时，大概正搂着佳人。

跟他的好兄弟嘲讽地谈论我这个的妻子，

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我不会有反应了。

以后都不会了。

1

从电影院回到家时，天正飘着鹅毛大雪。

一阵风吹来，我踉跄了一下。

我从来不知道，痛到一定程度，连风吹到皮肤上都是痛的。

手中的检查单早已被我捏得不成样子。

我望着上面的字迹。

忽然就笑了。

人人都嘲笑我，偏偏我真好笑。

过去的爱恨难平，此刻的病痛无法治愈。

我真的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手机上不停地跳出陆景墨和陈笑的热搜。

图片里，他们可真般配。

他们如此风生水起，来日方长。

而我已是风烛残年，望不见来日。

也许，我真的错了。

我不该拆散他们。

就算陆景墨追我睡我玩我，

在他的兄弟面前调侃我的身材，轻蔑的说只是拿我发泄不甘，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刺激陈笑。

就算陈笑来挑衅我，我也不应该打她、骂她、诅咒她，甚至找人收拾她。

如果我心怀善意，沉默退场，成全他们。

是否，我就不会遭到这样的报应。

2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迷的，醒来时还在雪地里。

胃部的痛感终于减弱，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此时，却忽然传来一道强光。

我本能地抬手挡住眼睛。

好一会才看清，是陆景墨车子的大灯。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也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

他是否看见了我的病痛，又是否看见了我的狼狈。

大概是我挡了他的道，他车子进不来，也或许他是觉得，我因为他和陈笑的事，故意作妖玩花样，所以他懒得理会我，就这样坐在车子里冷眼旁观。

不爱你的人，就算你死在他面前，他也无所谓。

我早就该懂这个道理，只可惜，我懂得太晚，晚到我都没有时间回头。

我正要从地上起来，给他的车子让道。

这时却传来陆景墨轻蔑的声音。

这是干什么?苦肉计?

他倚在车门上，点了一根烟。

看向我时，极轻地笑了笑。

时烟，你该不会在指望我可怜你?

你就算死了，我的心都不会动一下。

像你这么恶毒的女人，哪个男人会可怜你?

陆景墨的话像利剑，贯穿我的心口。

刚缓下去的痛，又一次席卷而来。

恶毒的女人……

是啊，我的确挺恶毒的。

我仗着时家的权势，逼着陆景墨跟我结婚，接着又狠辣地收拾陈笑。

我自以为报复了他的玩弄，反击了陈笑的挑衅，我所做的都没错。

可到头来，得到报应的却只有我。

我咽下喉间的酸涩，压下席卷神经的痛意。

笑望着他道: 陆景墨，我成全你。

他挑眉: 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招。

我们离婚吧。

陆景墨嘲弄的表情一下僵住，仿佛不可置信: 什么?

我从地上站起来，垂着眼，平静地说: 离婚，成全你。

说完，我缓缓往屋里走。

天知道我此刻承受着怎样的疼痛。

但我不能让他看穿，我不想给他奚落我、嘲笑我的机会。

陆景墨追上来，捏住我的手腕。

我想甩开他的手，可此刻的我怎么甩得开呢。

我盯着他的手，嘲讽地说: 怎么了，真如你所愿又不开心了?

陆景墨捏着我手腕的力道加重: 时烟，你以为现在，一切还由着你说了算吗?

他还想再说什么，手机却忽然响了。

他接起来。

距离很近，我能听见那端陈笑的声音。

景墨，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不回来?大家都等着你呢

陆景墨笑: 想我了?等我，马上来。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转身离开。

我望着一瞬消失的汽车尾灯，很久没动。

我忽然想到很久以前，陈笑大半夜来找陆景墨，哭着说她女儿病了。

我还居高临下地讽刺她: 缺德事做多了，报应到孩子身上了，该死，要死死医院去，别死我家来。

没事多给孩子积点德，别学得跟你一样到处勾搭有妇之夫。

那天陆景墨暴怒，说我恶毒，对小孩没有爱心，一巴掌打得我耳朵轰鸣，眼前黑了好久，半天起不来。

他没有管我，抱过陈笑的女儿，就要走。

我发了疯地拽他，最终还是被他甩到地上。

而陈笑，挽着陆景墨的胳膊，回头对我轻飘飘地笑。

此刻，陈笑虽然没有露面。

但我的脸仿佛又被打了一巴掌。

好像比那天打的还要重。

重得我眼前黑的恍惚。

朦胧间，我似乎看见了我妈。

她正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我想说我没事，却一转眼，一切就成了泡影。

哪里还有妈妈的影子，只有四周的空荡，还有我的无望。

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我怎么忘了，我妈早就去世了。

我生病了，再也找不到妈妈。

再也无法哭着说一句: 妈，我难受……

我只能拖着病痛，独自前往医院。

3

刚到医院，手机就响了，是我爸打来的。

我实在难受，就没接。

等到医生给我挂上水，疼痛缓解时，我爸的电话又一次打来。

电话接通。

我爸却不说话，听筒里，只能听见呼啸的寒风声。

怎么了爸?

好一会，我爸才说话: 烟烟，胃痛减轻了没有?去医院看过了吗?是不是正常的妊娠反应?

我喉头一下哽住。

手不自觉地复上小腹。

前不久查出怀孕，没有多大的孕吐，只是时不时的胃疼。

然而随着孕周的增加，胃疼的程度也逐渐加重。

时常我会在夜里被疼醒，也会在上班的时候忽然疼得直不起腰。

有一次跟我爸在家吃饭，吃完饭之后，胃疼得站不起来。

我爸要带我去医院，我笑着说是妊娠反应，一会儿就好了。

一个多小时后，我确实好多了。

但我爸还是要我去医院看一下。

我本没放在心上，因为我满心的欢喜。

我想，我有了孩子。

以后，我就不需要陆景墨了。

可是昨天我开车时，胃又忽然痛得我浑身发抖，我将车子停在路边，足足半天才缓过来。

恰好在医院附近，我就去了医院。

得知我怀孕，医生本不打算给我做过多的检查。

但见我实在疼得受不了，就查了胃功能。

没想到，是因为有了孩子，激素变化，引发了胃癌。

那一刻，我的世界，万籁俱寂。

原来，这不是我的缘，是我的报应啊。

从医院出来，天空黑得像世界末日。

无法回望过去，亦看不到未来。

我买了电影票。

去看了陆景墨为了陈笑，破天荒头一次出演男主的电影。

属于他们刻骨铭心的故事，被搬上了大银幕。

而我是他们感情里的刽子手，恶毒地一次次试图斩断他们故事的主线。

无数观众为他们惋惜落泪。

他们咒骂被塑造成第三者的我，是毒妇，是恶人，我应该遭天谴，遭报应。

诊断单掉到地上的那一刻，我仿佛看见所有人居高临下痛快的笑声。

我怎么就如她们所愿，遭到报应了呢?

烟烟?怎么不说话，胃又开始痛了吗?

我擦掉不知什么时候流落脸颊的眼泪。

状似无恙地说: 没有，医生说一切正常。

那就好，那就好……这我就放心了……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爸?

没事儿，就是放心不下你。你妈早早就不在了，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你能好好地、开开心心的。不管你要什么，爸爸都会拼尽全力帮你达成。

烟烟，一定要好好的，知道么?

爸，我知道……我有点累了，先挂了。

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哭出来，我匆匆挂了电话。

我究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小腹处隐隐有些微的触动。

我的手复上去，清晰地感受到了肚皮传来的跳动。

眼泪在这一瞬间决堤而出。

是感动，是震撼，还是终究无缘相见的遗憾?

酸甜苦涩，所有的感受在这一瞬全部涌来。

我无法形容，亦无法承受。

我腹中的孩子，是难过，是害怕，还是在哭泣……

可惜，我无法继续感知。

在感受到他动的这一刻，我也彻底坠入了黑暗。

4

再次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

医生再次告诉我，孩子不能留，否则我的病无法治疗。

阳光照在我的脸上，那样温暖。

可我浑身都是冰冷的。

我终究做了决定: 那就不留了吧。

在我做出决定的这一刻，肚皮又开始轻微地动起来。

我的眼眶猛然发酸，莫名的悲伤。

我低头在心底对他说，重新找个好人当妈妈吧。

护士推我去超声科做检查时，叫号机上正喊着一个叫陈笑的名字。

请 38 号陈笑到 4 号室检查。

她名字的列表，在产科那一列。

陆景墨站起来，小心地为她挡着周围的人，前往 4 号室。

他们经过我的移动床，我清晰地看见他脸上淡淡的笑容，以及陈笑脸上幸福的期待。

他们像是一对夫妻，期望着新生命的降临。

而我怀孕时，无人问津，亦无人知晓。

现在，也没人会知道他的离去。

我的孩子……他那么乖……

我没有孕反，也没有不适，只是偶尔胃疼。

也许，他不是我的报应，他是来救我出万丈深渊的天使。

他在用生命提醒我，该醒悟了。

鼻尖又是猛然一酸，小腹处传来一阵刺痛。

紧接着我就听见旁边护士的惊呼声: 你流血了。

慌乱的脚步声，嘈杂的人声，吵得我看不清这个世界。

朦胧里，我看见等在 4 号室门口的陆景墨，淡淡地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我闭上眼，过去、现在，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落了幕。

我对他的爱与恨，也终于化作烟雾，消散于无声。

……

远处的陆景墨，望着被急匆匆推走的移动床。

心恍然被什么狠狠捏住，有些闷。

他望着那个方向好久，想找出影响他的蛛丝马迹。

但什么都没有。

他低头轻笑了一声，笑自己真是疯了，居然大白天的看见了半死不活的时烟。

而他的心，竟然疼了一下。

5

再次睁开眼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是我爸。

烟烟，今天是你生日，下班回家来，我做了你喜欢吃的菜。

外面已是华灯初上。

原来今天是我生日。

可是此刻这样的我，怎么回得去……

我佯装惊讶: 哎呀，我忘记了，在国外出差呢，回不去哦爸。

我爸沉默了好久，才笑道: 好。

不知怎么了，听着我爸的笑，让我心头莫名难过。

我下意识地问道: 爸，你怎么了?

爸能有什么事儿，就是想你了。

我这边有点事儿，爸先挂了啊。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听着耳边的嘟嘟声，心头仿佛压着一块石头，喘不上气来。

自从我妈去世，每年生日，都是我爸给我过。

后来，跟陆景墨相爱相恨，我这些年的生日，都成了我和陆景墨之间爱恨发泄的战场。

我已经好久，没有陪过我爸了。

在幡然醒悟的今天，我才知道我有多蠢。

为了一个不爱我的男人，赔上自己那么多年，忽略自己的亲人，甚至糟蹋坏了自己的身体。

值得吗?

可这一切，又怎会是一句值得与不值得能够概括的。

小腹处隐隐的痛意，拉回我的思绪。

我捏紧了手。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要好好治病，好好生活，好好爱我的家人。

我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

然而，后半夜，再接到电话，却是我爸病危。

我拖着未愈的身体，刚到医院门口，就看到医生护士焦急地推着移动床，而上面躺着的正是我爸。

来不及多问，我爸就被推进了抢救室。

深夜，通红的手术灯，像是死神的凝视，冰冷地望着我。

我的心愈发慌得厉害。

很久很久，我爸被推了出来。

医生叹口气，对我说: 抱歉，我们尽力了，您父亲的身体指标不适合继续手术。

我大脑一片空白: 为什么?

他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长期高强度的工作以及忧思过重，导致病情急剧加重，目前各项器官机能都衰竭严重，我们……无能为力。

我踉跄了几步，浑身发抖: 什么?

医生叹气，摇头离开去救下一个病人。

我一步步机械地走向我爸的病床，医疗器械的声音嘈杂，传入耳里，仿佛是一阵又一阵的催命符。

我捂住脸，绝望得只有眼泪。

原来，这才是我的报应啊。

烟烟……

我一下跪倒在我爸跟前: 爸……不要离开我。

他颤抖着手，替我擦掉眼泪: 怎么脸色这么差?还瘦了很多，是不是又不把身体当回事了?

我喉间哽得几乎窒息，我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没有在国外，而是在医院。

他心里清楚，我在撒谎，因为他最了解我说谎的样子。

烟烟，听我说……

他的脸色白得可怕，好像下一秒就要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爸……

他打断我: 爸爸所有的资产都转到了你名下，公司以后就交给你了，我已经替你清除了所有障碍……

爸知道，你不想跟陆景墨离婚……

陆家的肮脏事，陆氏集团的暗黑业务问题，以及陆景墨出轨的证据，都在我手里……

如果有一天，你想离婚了，这些都可以助你快速脱离苦海……

烟烟……以后爸爸不能保护你了……你自己要勇敢……

他的手中，握着一个雕刻未完成的蛋糕模型。

我爸是雕漆大师出身，近些年，他很少亲自雕刻东西了，因为太耗费精力。

而现在，他却在身体极度亏空的情况下，不忘给我生日礼物。

爸……

然而，他没有再回应我。

我的父亲，来不及听我说一句对不起，就这样匆匆离开了我。

眼泪砸到雕刻的蛋糕模型上。

窒息的悲痛，瞬间蔓延全身的神经。

我的父亲走了。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啊……

他将我扛在肩头大笑的瞬间，仿佛还在昨天。

而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我不会再听到父亲的牵挂，也不会再听他说一句: 烟烟不怕，爸爸在。

……

我抱着我爸的照片，等待火化时，耳边不断传来别的家庭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正在火化的，有小孩，有老人，也有我的父亲。

生命短暂的原来可以只有十岁。

从小到大的一瞬瞬，在我眼前回荡。

从色彩斑斓，到一片灰白。

一切都在告诉我，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6

我爸的葬礼在老家办的，因为他总说那里才是他的根。

他向来低调，不喜张扬。

唯独在我与陆景墨的婚事上，他步步紧逼，分毫不让。

只因，那是我想要的。

他这一辈子，给妻子女儿都是最好的，唯独亏待了他自己。

而我总以为日子还长，忽视他一次次的关心，从来没有认真地尽过孝心。

就连我生日，他想跟我吃一顿饭，我都没能满足他。

想到我不堪的婚姻，我执着的爱恨。

我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我把自己困在爱恨里，反复折磨自己，折磨陆景墨。

忽视自己，忽视亲人。

如果我早点离开陆景墨，是不是我就不会生病。

如果我多关心关心我爸，是不是他就不会病得那么严重。

如果那天生日，我回去吃了那顿饭，我爸是不是会开心点。

我为什么没回去呢。

我真该死……

我开着车，穿梭过萧瑟的山村，到繁华的城市。

回到别墅时，是傍晚。

打开门，我疲惫地靠在门上。

太多事，堆积在心口，沉重而又痛苦。

去哪了?

我闻声看过去，才看到屋内的陆景墨。

不知道他抽了多少烟。

屋内烟熏缭绕，有很重的烟味。

这么颓废的陆景墨，还真是少见。

兴许是陈笑又跟他作了吧，所以他心情不好。

我没回答他的话。

就这么站在门边，轻声问他: 离婚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眉头微蹙，对于我的话，他好像有些出乎意料。

几秒后，他轻哼了一声，没说话。

我笑了下，故意挑衅说: 怎么，你不想离?

陆景墨嗤笑，站起身，一步步朝我走过来。

停在我跟前，轻蔑道: 你真是蠢得可爱，以为玩失踪我就会爱你?

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俯身与我四目相对，打量着我的脸。

我抓住他的手腕，想甩开他的手，但是却徒劳，他的手劲很大。

他的拇指用力摁在我的唇上。

你这几天去哪了?

他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我看向他的眼睛，好笑地说: 你管我去哪?

他手下的力气也越来越大，捏得我骨头疼。

看了我的电影，受不了，找男人去了?以为这样就能刺激我?

你总是这么贱，随便就能跟男人上床。

我原本平稳的情绪被打破。

发疯一样扯着他的手，指甲扎进他的皮肤，抓出一条条血痕。

挣扎间，一张单子从包里掉落。

陆景墨放开我，弯身捡起那张纸。

他怒意未消的神情，在看到单子上的终止妊娠几个字时，一下变的阴沉。

你怀孕了?

我冷笑着答: 对啊，但是我流掉了，你不用这么大惊小怪。

他猛然抬眼，寒气四溢的眼底，似乎带着一抹我看不懂的情绪。

你打掉了我的孩子?

我平静寡淡地看着他气到青筋凸起的额角: 你的孩子，能是什么好东西，我为什么要留着?

他眼中的情绪翻涌，冷冽阴沉得像是要杀了我。

时烟，你真恶毒，连自己的孩子都能下这样的狠手。

离婚?你越是想离，我就越不满足你。

孩子没了也好，你这样的女人，能生出什么好孩子来，你不配为人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