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作品成语

和我母亲死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1

盛夏时分，六月的暴雨来得又急又快。

宁湘小心地走在屋檐下，她轻轻推开那扇绘着涂鸦的门，卧室里躺着一个正在小憩的女人。

她脱下鞋子径直走向厨房，眼神空洞地盯着煤气灶上的汤锅，黄澄澄的鸡汤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宁湘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捧起一捧水轻轻一泼，燃气灶上的火苗熄灭了。

做完这一切，宁湘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间。

门外的暴雨仍在继续。

而屋内，死亡的气息正在蔓延。

我读着面前这些文字，心跳越来越快。

里面关于凶案现场的描述……

六月的暴雨……

绘着涂鸦的门……

鸡汤......

和我母亲自杀时的场景，怎么会那么相似?

2

我母亲在我初中时去世。

我从小是单亲家庭，她一人把我拉扯大。

幸运的是外公外婆资产颇丰，所以我们母女二人的日子过得并不辛苦。

可是快乐的日子在我上初一时戛然而止。

那是一个雨天。

下午还晴空万里，到放学时就下起了暴雨。

有家长送伞的同学们都陆陆续续被接回了家。

而母亲却一直没出现。

我本想冒雨跑回去，但同学今天刚借给我一本小说。

还叮嘱我看完快点还她。

若是拿回家看，指不定要被教育。

不如就在学校看完，顺便等雨停。

我津津有味地看着小说。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当我看到女主角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被砍掉了头。

教室门被猛地推开了。

王老师一脸焦急。

杨枝，你怎么还在学校?赶紧回家你妈出事了

窗外正好响起一声炸雷。

我的大脑也被这个消息炸得一片空白。

我飞奔回家，边跑边在心中祈祷。

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

我双腿发软，趔趄着退了一步，跌坐在地。

身后是小声议论的人群。

小小年纪，没了爸妈以后怎么办啊?

这孩子可怜啊。又懂事又孝顺，就是命不好。

说是煤气泄漏，你们闻见了吗?好浓的煤气味。

这就是命啊，今天要是不下暴雨，孩子早点回来说不定秀萍还能救。

我像一尊木雕，在那场暴雨里，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外公外婆赶来将我接走。

3

母亲的案子，很快有了定性。

是自杀。

屋里没有外人进入的痕迹。

而且在床头的牛奶里发现了安眠药的成分。

警方推断她先喝下安眠药，又打开了煤气。

回忆起她去世前几天，确实有些奇怪的征兆。

比如，母亲经常背着我打电话，对面好像是个男人。

他们的电话都打得很久，有时说些无聊的废话，有时又好像在吵架。

比如，葬礼的时候来了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

我从来没见过他。

他双眼通红，很难过的样子。

走到我面前，摸了摸我的头，然后就流着泪离开了。

所以我猜，他会不会是母亲的男朋友。

因为吵架的缘故，母亲才会自杀。

4

母亲的葬礼办完后，外公外婆搬来和我一起住，照料我的饮食起居。

他们经历了丧女之痛，可怜我小小年纪没了父母，对我越发溺爱。

漂亮的新衣服、偶像刚出的新专辑，我总能最先拥有。

因为出手阔绰，表面上，班上的同学并没有因为我失去了父母而轻视我。

但是我还是在上厕所时听到了一些议论。

那个杨枝拽什么啊，以为自己是什么千金小姐啊?没爸妈的野种。

就是，你看她成天打扮得花孔雀一样，自我感觉良好。

你们别乱说。她是天煞孤星，把她爸她妈都克死了，小心把我们也克死，哈哈哈哈哈。

我气疯了，冲进去和那几个女生大打出手。

外公被叫来学校，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给老师道歉。

那件事之后，我沉默了很多。

我知道，就算我成绩再好，长得再漂亮。

我没有爸妈，也就没有依靠，谁都可以在背后踩我一脚。

我常做噩梦，梦里是母亲惨白的面孔。

我不禁有些恨她。

怎么可以为了一个男人，抛下尚未成年的女儿，就这么结束生命。

如果她还活着，我就不会被人嘲笑是没爸没妈的野孩子。

但我心中，总有一个隐秘的怀疑。

我怀疑，母亲并不是自杀的。

5

母亲被救护车拉走后的第二天。

我偷偷回了家。

燃气灶上放着一个汤锅。

法医取走了锅里的一些汤拿回去化验。

剩下的仍然留在原处。

我打开锅盖。

里面是一锅黄澄澄、飘着黄油的鸡汤。

因为炎热，不过一晚上的时间，已经变质了。

这是母亲留给我最后的东西。

我连汤带肉地盛出一碗。

鸡肉紧实，应该是一只土鸡。

处理得很干净，一根毛都没有。

如果母亲舍得抛下我要自杀，为什么还会为我煮一锅鸡汤?

那个下午，我凝望着那锅鸡汤。

心乱如麻。

妈妈啊，你怎么忍心让我成为孤儿?你真的是自杀吗?

最终我还是倒掉了那锅鸡汤，也埋藏起了心里的那个念头。

6

我按部就班地上学、长大、毕业。

成为了一名普普通通的编辑。

小时候作文写得好，总被当成范文在班上朗读。

那时候我以为我会成为一个作家。

没想到却做了编辑。

也算是变相接近了自己儿时的梦想。

直到今天，我的签约作者联系我，说她的新作品初稿已经完成。

想听听我的意见。

于是，我驱车来到她家。

在她的电脑上，开始阅读她的新作——《失控》。

越看我越是心惊。

书里关于谋杀现场的描写，和我母亲当年自杀的场景出奇地相似。

小时候有段时间我喜欢画画，母亲就专门找人将门刷白，让我在门上作画。

还有那锅鸡汤。

除了法医，只有我知道锅里的食物是什么。

不。

假如母亲真的不是自杀。

那么，必然还有一个人也知道。

就是凶手。

这个念头让我冷汗涔涔。

7

怎么样?我的新书。还满意吗?

一个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我转过头，秦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一时有些失语。

顿了顿才说: 这个凶手杀人动机是不是有些牵强?而且这时候她好像才 13 岁。

现实生活中，很多反社会人格都是在 13 岁犯下第一起案子的。至于杀人动机嘛，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我无力地反驳道: 可是我不觉得这个设定能火。反社会人格的设定现在已经泛滥了。

秦与不经意道: 那就用作者亲身经历作卖点，你觉得怎么样?

我心跳得很快。

你什么意思?

她忽然笑道: 开玩笑的。你被吓到了?

她嘴角上扬，可眼神里一丝笑意也无。

我知道她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她就是杀害我母亲的凶手。

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我妈死的那天，你去过我家，对不对?

去过啊，秦与指尖转着笔，漫不经心地道，我还知道她那天给你炖了鸡汤呢。

是你……是你干的吗?

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秦与靠回椅背，轻笑一声。

你妈不是自杀吗?警方都结案了，你又能怎样?

小说里的情节，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好了，你可以走了。我还得改稿子。

秦与下了逐客令。

我站起身，心绪不宁，一时有些站不稳。

扶了一下桌角。

无意中碰倒了桌上的水晶球。

随着水晶球的碎裂，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轰然炸开。

都是因为你

是你让我失去了母亲

让我沦落至此

你还要写进你的新书，肆无忌惮地拿来嘲弄我

那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记不清自己做了什么。

等我重新恢复理智，秦与已经倒在地上。

她的脖子上有一个深深的伤口，咕噜噜往外冒着血沫。

而我手里紧紧攥着半块带血的玻璃碎片。

8

就是这样，等我反应过来我杀了人，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我打了报警电话自首，直到你们过来。

面前的女子掩着面，满脸都是痛苦的神色。

9

我叫冯沛。

一小时前接到报警电话，报案人称这里发生命案。

我和同事赶到现场。

死者已经断气多时。

我们将自首的嫌疑人带回警局。

以上，就是她的供述。

直觉告诉我，她并没有说假话。

但还是有几个疑点让我疑惑。

我问道: 秦与的新书里所描写的凶案现场，和你母亲的被害现场，有没有可能是巧合呢?用燃气泄漏伪装成自杀或者意外，其实是很常见的手法。鸡汤和手绘门也并不算太特殊。

第二，如果她确实是杀害你母亲的凶手，那么作案动机是什么?她又为什么要承认呢?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第三，当年你母亲是以自杀结案。虽然当时的侦查条件有所限制，但一个小女孩要想逃脱罪责，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尤其是你提到，你母亲的牛奶中有安眠药成分，如果秦与是凶手，那么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那个叫杨枝的女子凄然一笑。

她说: 冯警官，你说的这几个疑点确实正中要害。但如果你经历了我所经历的一切，也会立即明白，她就是杀害我母亲的真凶。

这要从我的童年时期讲起。

10

杨枝的讲述

（1）

我和秦与从小就认识。

我们家住得近，又是同学。

她父母南下打工，平时她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我父亲在我很小时就离开了。

而她父母也不在身边。

因为相似的处境，我们的关系还不错。

她也常去我家蹭饭。

开家长会时，同学们都是爸爸或者妈妈去。

只有秦与是奶奶去参加。

一些调皮的同学会嘲笑她。

比如，秦与你妈好老啊。

你爸妈是不是不要你了。

诸如此类的话。

我应该算是她唯一的朋友。

记得有一次文艺汇演。

班上要选 20 个女生跳舞。

班上大部分女生都被选中了。

秦与因为个子太矮落选了。

为了安慰她，我说，大热天的练舞多累啊，其实我压根不想参加。

没想到她转头就把这话告诉了老师。

自然，我也就被除名了。

我很失落。

她却一脸无辜地说，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想去呢。

那一刻，我第一次察觉到她对我似有若无的敌意。

（2）

时间拉回到母亲出事那天。

因为忽然天降暴雨，我留在教室看小说。

我还记得那本小说名叫《第七个读者》。

是秦与借我的。

她一直喜欢看那种悬疑惊悚小说。

当时我没有多想。

可是后来想想，那本书是她新买的，她自己都没看过，怎么舍得借给我先看?

我们家以前有定牛奶的习惯。

每天早上送奶工会放在奶箱里。

很容易就能把盖子打开。

秦与常去我家吃饭。

她知道酸奶是我的，牛奶是我母亲喝的。

而且就在那周之前，我丢了家里的钥匙。

平时我都是把它挂在脖子上。

但那天上体育课我取下来，再找就找不到了。

我母亲去世后，我成了和秦与一样没爸没妈的孩子。

我代替她，成了那个同学们嘲笑的对象。

不同的是，她的爸妈只是暂时离开，早晚都会回来。

而我母亲，永远都回不来了。

（3）

母亲去世后，我渐渐变得内向抑郁，成绩也开始下降。

只考上了我们县城的普通高中。

秦与和我在同一所高中的不同班。

我们的来往少了许多。

但高二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和她重新联系起来。

那天一到学校，班上同学都在窃窃私语。

我问同桌发生了什么。

她告诉我，隔壁班的一个女生跳楼自杀了。

个子不高、总是阴沉着脸、独来独往。

这个描述，我第一反应就是秦与。

放学后我冲到医院。

在重症监护室看到了她。

那时候她父母已经从南方回来了。

但是听说她爸在南方又有了个家，回来是和她妈妈办离婚的。

在医院里，她母亲拉着我哭诉。

说班上的同学霸凌秦与，还冤枉她虐猫。

她的书包里经常被人塞满垃圾。

只要她被叫起来回答问题，同学们就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

秦与跳楼那天，她爸妈又在客厅大吵。

吵着吵着忽听到外面有重物坠地的声音。

跑到窗边一看。

秦与已经跳下去了。

万幸的是，前一天刚下过雨，楼下的泥土松软。

她没有死，只是摔碎了盆骨。

那段时间，我常去医院看她。

我借了很多心理学的书籍，想帮助她走出来。

她也慢慢没那么阴翳了。

两个月后，她康复出院回到学校。

班上的同学不敢再欺负她，转而对她敬而远之。

没多久，学校里又发生了一起命案。

一个男生从教学楼顶跳楼自杀，当场死亡。

就是他当时带头欺负秦与。

最后学校以意外结案。

几个月内发生两起事故，学校高度重视。

专门建立了心理咨询室，关注学生心理健康。

就这样，接下来的高中时代风平浪静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