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哑妻的后续

五岁，我割下腿肉喂给病危的祖母，她因此延寿十年。

十岁，爹爹为求官运亨通，取我一截指骨，制成印章，日夜把玩。

后来，姐姐不愿嫁给传闻中暴虐嗜血的镇国公，

我被灌下药，代她送上了国公的床。

镇国公发现我非嫡女千金，而是一个哑女，

非但没有杀我，反而将我护在羽翼之下。

所有人都说，是他将我从泥沼中救赎。

可我烂泥扶不上墙，竟在他出征时，

与府中侍卫私通，怀上孽种，被抓奸在床。

事情败露，爹娘连夜上门，求国公爷给我留个全尸。

镇国公成全了他们，也成全了京中所有看笑话的人，将我沉了塘。

之后他风光迎娶冰清玉洁的嫡姐，夫妻和睦，人人称颂。

我被所有人唾弃在记忆的角落。

直到三年后，镇国公府的百年锦鲤无故死绝，

而抽干池水，露出的是被铁链捆绑沉于池底早已腐烂的我。

1

池水抽干，淤泥翻涌，腐烂与腥臊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三年过去，我的尸骨被泡得发白。

一道道铁链附着在骨头上，早已锈迹斑斑。

这一幕太过骇人，下人们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四散奔逃。

是……是三年前那个不守妇道的沈心音

我飘在半空，冷漠地看着这具属于我的残骸。

慌什么?不过一具枯骨，大惊小怪，别冲撞了夫人

顾淮之赶到，他一身玄色锦袍，衬得面容愈发冷峻。

沈心音?

直到他走近，看清那副骨骸，他的脸色才微微一变。

只是片刻的错愕，顾淮之便恢复了来时的冷漠。

晦气的东西，谁让你们捞上来的?

把这东西扔去乱葬岗，别污了本公的府邸

我是他此生最大的污点，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他自是恨我入骨。

月华刚有了身孕，要是惊着了她，我把你等碎尸万段

他目光转向不远处缓步走来的嫡姐沈月华。

眼中的冰霜瞬间化为一汪春水，

顾淮之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不让她看见我的尸体。

沈月华靠着他，目光远远看向池底的我。

夫君，我听说是妹妹——她……也怪可怜的。

都怪我，没能劝住妹妹，让她不要听信那侍卫的花言巧语。

不如还是找个地方好好安葬了吧，也算了了我们姐妹一场的情分。

她的声音温柔似水，眼底却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

顾淮之闻言，眉间的戾气稍缓。

他转身扶住沈月华，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柔和。

你就是心善。她做出那等丑事，死有余辜，管她作甚?小心动了胎气。

他轻抚着沈月华微微隆起的小腹。

那是我曾梦寐以求的温柔。

我腹中也曾有过他的孩子。

可他亲手将我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一同葬在了这冰冷的池底。

就在这时，爹娘闻讯赶到。

他们一进门，看见我的尸骨，

没有半点悲伤，倒像是见了瘟神。

娘指着我的骸骨就骂:

这个孽障死了都不安生真是家门不幸

爹则对着顾淮之深深一揖，满脸谄媚与惶恐:

国公爷，都是我们教女无方，养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东西

这孽障早就被我们逐出家门了，这尸体，您……您随便处置便是。

他们连夜赶来，不是为我收尸，

而是为了撇清关系，生怕我这堆烂骨头，

玷污了他们如今靠着沈月华得来的富贵。

顾淮之听着他们的哭诉，脸上的厌恶更深。

拖出去，扔去乱葬岗他冷声下令。

两个胆大的家丁上前，拽住我身上的铁链，就要往外拖。

森白的手骨有一截从破烂的袖摆下露出。

那是被爹爹断去一截指骨的手，

路过门槛时，那只残缺的手指被卡在石阶上。

顾淮之突然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

夫君，你怎么了?

沈月华惊呼一声，连忙扶住他。

无事。顾淮之摆摆手，额上却渗出细密的冷汗。

一股钻心的疼痛，从他的左手骨头深处传来，

仿佛有人正拿着一把钝刀，砍他的手骨。

他强忍着剧痛，挥手让下人继续。

可就在下人再次拖动我尸骨的瞬间，他手上的疼痛骤然加剧。

啊

顾淮之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他死死按住自己的左手，面目狰狞，仿佛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快快传太医

沈月华慌了神，尖声喊道。

整个后院乱作一团。

只有我静静地飘在空中。

我知道这不是病。

这是我的痛。

十岁那年，爹爹取我指骨时，就是这样的痛。

如今，它分毫不差地落在了顾淮之的身上。

2

太医很快就赶来了。

望闻问切，折腾了半天，却什么也查不出来。

国公爷身体康健，脉象沉稳，并无异样。

太医擦着冷汗，战战兢兢地回话。

并无异样?

顾淮之咬着牙，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本公的手指快断了，你跟我说并无异样?

那股剜骨之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太医将这异样归结为看到我尸骨后的心烦意乱。

下人们听闻，不敢再耽搁，

七手脚地将我的骸骨用破草席卷了，抬起来就往外走。

就在他们即将踏出后院门的那一刻。

顾淮之突然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跪在地上，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背脊。

这一次是腿部。

如同无数把刀一片一片地削着他腿上的肉，痛得他直不起身。

在我尸骨被暂时停放在原地后，疼痛便奇迹般地消失了。

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顾淮之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再次落在我的骸骨上，

他挥退了太医，眼神变得复杂难明。

夫君，沈月华适时地开口，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惧，

妹妹她……生前就有些古怪。

你说，这会不会……她心有怨气，死后也不得安宁，所以才……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我听乡野传闻，说有一种恶毒的『同心咒』，

能将死者生前的痛苦，悉数转移到活人身上。

妹妹她……或许是恨极了你，才会用上这等阴邪的手段来报复。

爹娘也像是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连连点头。

对对对，这孽障从小就邪门国公爷，定是她死后怨气不散，想要害您啊

快，快请高僧来做法，驱散这邪祟

他们急切地撇清关系，生怕被我这邪祟缠上。

顾淮之的脸色愈发难看。

他并不信奉鬼神之说，但这疼痛来得如此诡异。

来人他声音冰冷，

把她的骨头给本公烧了我要将她挫骨扬灰看她还如何作祟

他眼中的恨意，比三年前将我沉塘时，还要浓烈。

下人们立刻手忙脚乱地去寻柴火。

我曾经的贴身婢女春桃突然冲了出来，

她跪在顾淮之面前，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求求你不要烧了小姐

国公爷，我家小姐是冤枉的她不是那样的人

爹爹立马上前一脚将春桃踹开。

滚再敢为那贱人多说一个字，便将你一同扔去喂狗

顾淮之瞥了一眼满口鲜血的春桃，没有丝毫怜悯，

一个不守妇道的荡妇，死有余辜。我心中，唯有月华一人。

她是怎样的人，与我何干?

沈月华依偎在顾淮之怀里，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得意笑容。

还不动手

下人们很快将柴火堆了起来，火把被高高举起。

我倒要看看，把你烧成灰，你还怎么作祟

3

火把落在我的残骸上，浸透了油的破布轰的一声燃起。

烈焰舔舐着我的骨骼，发出噼啪的声响。

我静静地看着那火焰，如何将我最后留在世间的一点痕迹，也焚烧殆尽。

然而，随着火焰的升腾，顾淮之的痛苦达到了顶点。

他猛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抠着地面，

青筋在他额头上暴起，像是要裂开一般。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灼痛，仿佛他整个人都被扔进了火炉，

从皮肤到骨头，都在被一寸寸地灼烧。

啊——

他终于忍不住，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傻了所有人。

沈月华尖叫着扑过去，却被他身上散发出的热气烫得缩回了手。

快快救国公爷快泼水爹在一旁急得大喊。

下人们慌忙提来一桶桶水，朝着顾淮之身上浇去。

可那水刚一碰到他的身体，就发出了滋啦的声响，

瞬间蒸发成一片白汽，根本无法浇灭他身上那无形的热焰。

他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国公府。

而我的魂魄，却在此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着，坠入了一片黑暗。

等我再次恢复意识时，我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火海。

这不是幻觉。

我能闻到木料燃烧的焦味，能感受到火焰灼烧皮肤的刺痛。

我低下头，看到自己完好无损的双手，穿着一身精致的罗裙。

我回到了十二岁那年。

我生辰的那天，姐姐沈月华的院子走水了。

熊熊大火将整个院落吞噬。

所有人都说，是我嫉妒姐姐得了爹娘的宠爱，才纵火报复。

可没人知道，那天是姐姐约我过去的。

她笑着递给我一块她亲手做的桂花糕，说要为我庆生。

那桂花糕里下了迷药。

等我醒来时，就已经身处火场中央。

火舌从四面方涌来，要将我吞噬。

浓烟呛得我无法呼吸，我拼命地张嘴呼救。

浓烟熏坏了我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门窗早已从外面锁死。

绝望之际，我看到窗外，沈月华那张带着诡异笑容的脸。

她亲手点燃了这场大火，要将我活活烧死。

只因为前一日的家宴上，来访的贵客夸我的舞跳得比她好。

后来，我被碰巧路过的家丁救出。

我的喉咙却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沈月华却因为在大火中不顾自身安危，

抢救出了一本我爹极为看重的孤本，成了满京城人人称颂的孝女。

从那天起，她成了皎皎明月，

而我，成了她身后那个阴郁沉默、上不得台面的影子。

这段记忆，我以为我早已遗忘。

可此刻，它却如此清晰地在我脑中重现。

连同那被烈火焚身的剧痛，也一并回来了。

与此同时，国公府的池塘边，顾淮之的惨叫声渐渐微弱。

他像一条离水的鱼，躺在地上，浑身痉挛，口中吐着白沫。

他身上那股诡异的高热也退去了。

他的脑海中，同样闪过了一片火海，

和一个在火中拼命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女孩。

那张脸……是沈心音。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满是惊骇和混乱。

为什么他会看到沈心音的记忆?

4

顾淮之的身体垮了。

虽然太医检查不出任何问题，但他整个人都虚弱得像是大病了一场。

短短半日，他经历了三种截然不同的极致痛苦。

先是利箭穿心，再是利刃绞腹，最后是烈火焚身。

每一种，都足以让最坚韧的汉子崩溃。

他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床顶的纱帐。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片火海，和那个女孩绝望的脸。

沈月华端着汤药，坐在床边，红着眼圈，一脸担忧。

夫君，你感觉怎么样了?

我让厨房给你炖了你最爱喝的雪梨汤，你喝一点好不好?

她用勺子舀起一勺汤，递到他嘴边。

顾淮之却像是没看到一般，眼神空洞。

他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

月华，你十二岁那年，院子走水的事，你还记得吗?

沈月华喂汤的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温柔的模样。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她放下汤碗，用手帕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

那场火，烧毁了我半个院子，也……也毁了妹妹的嗓子。

我每每想起，都心痛不已。若不是我，妹妹也不会……

她说着，又开始垂泪，一副自责不已的样子。

若是从前，顾淮之定会心疼地将她搂入怀中，柔声安慰。

可现在，他看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心中却生不出一丝怜惜。

只有一种莫名的烦躁和怀疑。

所有人都说，是心音嫉妒你，才放的火。

顾淮之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锤子，敲在沈月华心上。

沈月华的身体僵了僵。

妹妹她……她年纪小，不懂事罢了。

都过去了，夫君，我们不要再提了，好吗?

她试图转移话题，重新端起那碗汤。

汤快凉了，我喂你……

我问你，顾淮之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地看向她，

当年那场火，真相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