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前夫后悔了

决定择日喝下孟婆汤，去往生。

走上奈何桥，一个脆生生的小男鬼喊住我。

姐姐，别急着投胎啊，留下来跟我谈恋爱不?

我气笑了。

我一个旬老太的香火你也要骗?

还有，下次装得像一点，别用我前夫二十岁时候的那张脸。

1

来地府七年了，我怎么不知道地府最近也开始流行新型骗局了?

眼前这个小男鬼，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一阵强风就能把他刮进忘川河的那种。

可他竟然顶着我前夫江星沉的脸，还是二十来岁样貌最权威时候的样子。

那时候江星沉特别喜欢打篮球，原本的冷白皮晒成了蜜色，但他五官生得极好。鼻梁笔挺、眉眼深邃却不凌厉，睫如鸦羽、眸色似点漆……叫人多看上两眼就能溺死在那片深不见底的汪洋里。

我盯着这张封存在记忆里的脸，一阵恍惚。

小男鬼趁我发呆的片刻，趁机靠了过来，周围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将我拉回现实。

姐姐，我好饿，你还有没用完的香火吗，能不能赏我一点?我……我可以当你的男朋友，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看样子真是饿极了，对着我这张老脸，开口闭口都是姐姐。

小鬼，我下来的时候都十多了，都可以当你奶奶了。

我也是吃不上香火了才决定去投胎的。今年我还没有收到供奉，之前剩下的已经都花完了……你去找别的鬼吧。

我扭头继续往奈何桥上走，小男鬼不依不饶一把拉住了我。

那姐姐你……没有子女吗?

没有啊，原本的确计划好了要一个女儿的，但是还没等到怀上，我就和前夫离婚了。

那你怎么没有一开始就去投胎呢?姐姐，你一定也是比较喜欢这里的，对吧?

喜欢吗?也谈不上吧。

但我确实对循环往复的人生失去了兴趣。这一辈子，独自一人熬到死，好孤独，孤独得快化了。

我不想再重来一辈子了。

那你呢?又是因为什么?明明灵魂快消散了，还执着于待在这里。

他突然痛苦地闭上眼，捂着头喃喃自语: 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想投胎。不对，我不能去投胎我还有重要的事没做……可是，究竟是什么事没做?忘了，全忘了……

对不起……耽误你了……你快点去投胎吧。

然后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好像被我欺负了一般。尤其是他还用着江星沉这张脸，我竟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罪恶感。

就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熟悉的叮咚声响起，我立马熟稔地接收了地府官方通知。

夏知栀女士，前台有您的供奉送达，请速来签收

我下意识松了一口气，立马秒变脸，笑意盈盈一把拉上小男鬼就下了桥。

他被我拉得踉跄了几步，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愣着干嘛?婆婆我啊，今儿个有钱了。走，请你吃大餐

2

这次不知道是哪个好学生，给我捎来的都是大金元宝，个大饱满，够我用好一阵子了。

我带着小男鬼直接赶到了地府最大的香火店铺，豪横开口: 给我来五把……不，十把香火白桃味的

姐姐，我想要一把白桃味的……

我回头看了一眼和我一起出声的小男鬼，他竟然和我口味一样。

我自己当场享用了一把，留下了两把，把其他的都送给了小男鬼。

他真的很久没纳入香火了，一阵狼吞虎咽后，全身上下嘭润起来，站起来不再瘦瘦小小，变得身姿挺拔。

糟了，这下变得更像江星沉了。

说起来，虽然我和江星沉的婚姻很短暂，可在我们相处期间，江星沉对我一直都是有求必应。

高中毕业后，我捧着手里和他同一个城市的录取书，鼓起勇气地跟他告白: 做我男朋友吧?

他笑得眉眼弯弯，回我: 好。

毕业后，我们一起在规划好的城市定居，我又兴冲冲跟他来了一句: 我们结婚吧?

他没有犹豫，只是表情变得很严肃，紧握我的手微微颤抖: 好。

三十二岁那年，我们的婚姻突然猝不及防出现了裂痕。

他被我偶然撞见在客厅弯着腰，将一个娇小可爱的女孩摁在我们每天都要用到的餐桌上亲吻。

我没有发疯、没有歇斯底里，像平时喊他吃饭一样，平静开口: 我们离婚吧。

彼时，江星沉站在阴影里，眼神晦暗不明，我未曾捕捉到他面上的表情。

从来不在家里抽烟的他，点了一根烟，声音闷闷的: 好。

自此，我一辈子收到了他三个郑重的好，而我们，从此成了陌路人。

小男鬼饱餐后，又开始鬼鬼祟祟靠过来，眼神亮亮地盯着我。

姐姐……那你现在，还去投胎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正面回答他。

我是寿终正寝的，无儿无女，也没生什么病，死的时候十几了。

我一直期待着死亡那天来临，早就提前约好了专业人员给我处理后事。

我是当地挺有名的老教师，退休后也会跟以前的学生联系，给他们一些学习冲刺和选志愿上的建议。

死后这几年收到的供奉，有不少多半出自曾经的学生之手。

只是不知道，这次为何等了这么久。

七年了，确实该被世人遗忘了吧。可如果再来一生，我能得到更好的答案吗?

小男鬼还在炽热地紧盯着我，等我开口。

我被盯得口干舌燥，突然感觉自己莫名像年轻姑娘般羞赧起来。

拢了拢花白的头发，将碎发别到耳后。

就这么想跟着我?怎么，你有恋老癖?

3

小男鬼脸皮厚得很，被我这么问都一点不带害羞，反而靠我更近了。

姐姐，你说这话我就要批评你了，你在我眼里就是顶呱呱的大美女。

真的真的，比珍珠还真。

你就带着我呗，好吗，好吗好吗?

江星沉这张妖孽的脸，真的太具有迷惑性了，再加上小男鬼比江星沉甜上百倍的小嘴，简直是高奢版替身。

我一个不争气，同意把他留下了。

更何况，最近财运也很旺。

原来不是没人给我供奉了，可能是我的坟搬家了，被哪个暴发户单独看上了。

那天之后，我每天都能收到让我去前台取供奉的通知，每次拿到的都是个头超大的金元宝。

就姐们现在这财力，在地府买个别墅安家都未尝不可。

没多久，地府就传遍了: 夏老太婆发了笔横财，还老牛吃嫩草，养了个纯情小男鬼。小男鬼长得不错，就是脑子好像不太好，死心塌地跟着夏老太婆，其他漂亮女鬼出尽花样都勾不走。

诸如此类的版本还有好几个，听得我忍俊不禁。

小男鬼呢，则是事不关己，每天捧着一堆香火傻乐呵。

事情发酵得越来越快，惹得东方鬼帝都出来看热闹，问我要不要干脆不投胎了，他可以当公证人给我们举办一场婚礼。

可小男鬼听到婚礼这个词，瞬间变得不正常起来。

婚礼……知栀……婚礼……和……谁的?

周身气压骤降，他变得异常暴怒，双眸死死盯着鬼帝，似要滴出血来。

平日里宝贝得紧的香火被随意撒了一地。

你说姐姐和谁的婚礼?她不能结婚不能和谁都不可以

你……你怎么了?

我不知所措，怕他再疯下去得罪了鬼帝，只能上前紧紧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我不结婚，不结婚……

他趴在我肩头抽泣着，耸动的肩膀像一架破旧不堪的手风琴。

大颗大颗的泪滴无声跌落，滚烫，似岩浆一般，烫穿了我空洞的魂体。

4

自那天过后，便没有鬼再拿我们开玩笑了。

整个地府都默认他爱惨了我。

我私下打听过几次小男鬼的来历，可所有鬼都说对他没什么印象，少数鬼说他在奈何桥边待了很久很久。

我依然每天都能收到大把的金元宝，怎么花都花不完。

干脆在奈何桥下支了个救助站，雇了个鬼看着。实在不想去往生但又没有香火来源的鬼，可以来领一个金元宝。

小男鬼不知道是香火吸多了还是那天受了刺激，最近开始变得不那么话痨，反而越发得像二十六岁的江星沉了。

可他又怎么会是呢?

那时候的江星沉，还在拼命忙着为我们的未来奋斗。

我提出结婚的时候，没想那么多，我很清楚他没存到什么钱，给不了我盛大的婚礼。

他原本是个小记者，收入低微，甚至经常自掏腰包补贴采访对象。

他采访的都是底层人士、自闭症患者家庭、还有一些三顾茅庐才求来的罕见病患者，然后将他们的故事撰写成人生百态。

每到共情时，常常能拉着我哭上一宿。

我知道，那是他真正热爱的事业。

而我呢，实在受不了回去相亲当扶弟魔，刚和原生家庭彻底断干净，还在新的落脚点努力考教师编制。

可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自从我提出结婚，他就毅然换掉了工作，去了当地有名的钢铁厂。

他开始累得工作日每天沾床就睡着。

我在他睡着后，打湿毛巾，给他擦背。看着他时常青一块紫一块的肩膀，心疼不已。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了: 我也放弃考编制吧，找个新工作，我们一起换个能维持过日子的工作就好。

他想也没想，笑着回我: 不用，有我在。

我永远记得那天逆着光的这个笑。他撑着下巴，歪着头，露出两颗小虎牙，两汪褐色的湖泊盛满了爱意。

刹那间，乌云突然褪去，日光倾泻满屋。

记忆中的脸和我眼前的小男鬼重叠起来。

我控制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眼尾一块小小的疤痕。

那是以前家里的顶灯突然松动，他抱着我向侧面避开，恰巧倒在蚊香上烫出来的。

江星沉，是你来讨债了吗?可是，明明最终……还是你欠了我的啊。

5

姐姐，江星沉是谁?

我才反应过来自己越界了，讪讪收回手。

就是你这张脸的原主人。

他欠你什么了?太过分了姐姐，你想要什么?除了香火，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我来替他弥补。

他欠我什么呢?

欠我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

欠我一个未出生的孩子?

还是欠我一个突然变心的解释?

离婚的时候，他根本没有为自己争取些什么，自己选择了净身出户。

甚至还每个月给我固定账户打入 2000 块，这笔钱，从未断过，一直打到我退休。

可领离婚证那天，他搂着那个比我年轻好几岁的女孩，眼底的笑意深深刺痛了我。

我想和他最后离别拥抱一下，他站得远远的，用紧抿的唇拒绝了我。

他走得那么决绝，根本没回头看我一眼。

之后五十多年，我一共只见过他三次。

在我三十五岁的时候，我已经当上了学校的初一班主任。

临近清明节，我带着班里的学生们去做社会实践，给烈士陵园扫墓。

那天偶然遇到了他和他的新妻子。

他的打扮和以前变得很不一样，穿得很休闲，宽松的运动服，戴着鸭舌帽。

以前他是打死不愿意戴帽子的，每次我劝他戴上遮阳，他就会跟我撒娇。

老婆，求你了……再喊我戴帽子的话，我可就要剃光头啦

对比之下，应该还是不够爱吧。

他捧着一束我曾经最爱的铃兰花，去了隔壁的普通墓地。

之后每年清明节，我都会去那个墓地转转，却再也没遇到过他们。

四十多岁时，我在菜市场买菜遇到过他一次，和他擦肩而过，他对着我点了个头。

白驹过隙，最后一次遇到时，我们都已经七十多了。我们隔了一条马路，我看到他也已经变得头发花白，背有些佝偻。

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得很悲伤，他远远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想上前和他说点什么，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蹦跳着过来将他拉走了。

真好，应该是他孙女吧。

那一刻，心里憋了五十多年的一口气，终于得以排出来了。我目送对面的他牵着孙女的手，越走越远。

我也终于意识到，离婚后五十多年，我竟然还在一直等他。

姐姐，你怎么哭了?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又不争气，控制不住在想他了。

江星沉的脸在我面前不断放大，他蹙着眉，眼里满是担忧。

我真的很想用力揪着他脖颈问问: 我等了你一辈子，如今只想在地府清净清净，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可我不能，他根本不是江星沉。

我愤愤擦干净眼泪，用力牵住了小男鬼。

好啊，既然你用了他的脸，他欠我的五十年，你来替他还吧。

6

小男鬼正式升级为我的小男友，我觉着每天喊他小鬼小鬼也不太好，就给他起了个爱称: 星星。

不就是养尊处优的日子嘛，我的小男友这么爱我，还不是手到擒来。

星星，供奉到了，太重。

成堆的金元宝就自己长腿回来了。

星星，我腿有点酸。

一套私人定制的按摩套餐立马奉上。

直到按累了，他就嬉皮笑脸躺到我大腿上休息。两只手也不空着，非要伸过来，十指相扣，紧握住我的。

星星，这里都没什么娱乐项目，成天只能数元宝，好无聊啊。

他偷偷溜了出去，不知道上哪收集来一堆白骨和铁链，又在那埋头捣鼓了好几天，给我做出来一个白骨秋千。

这东西吧，猛一看全是森森白骨，确实有点邪性。

但这里是哪儿?这里可是地府哎，超浪漫的好吗?

整个地府的年轻女鬼都馋哭了。

我享受着各个角落投来的羡慕的窥视，故意张开双臂示意星星把我抱上去。

他在后面不紧不慢推着我，秋千带着碎骨和铁链相互撞击的叮当声前后摇晃起来，我仿佛真的穿越了时间洪流，回到了几十年前。

公主殿下，这个小礼物您还满意吗?

我回过头，没忍住捏了一下他的脸。

满意，赏

唉……不过，要是明天还能再收到一束花就好了，我都不敢想，我将会是多么快乐的一个老宝贝。

星星没说话，当天随意用了点香火就又失踪了。

再见到他时，头发变得乱糟糟的，浑身上下全是新鲜的泥巴，背后甚至还有几个鞋印。

他捧着一束红而不艳的曼珠沙华，坚定地朝着我走来，每一步都踏在我的心尖上。

这里根本没有什么红玫瑰，只有一个彪形大鬼看管的花园，里面种满了曼珠沙华。

据传言，园子里还有一只凶猛的三头犬。

他偷偷溜进去给我摘来这么满满一束，难以想象吃了多少苦头。

嗓子眼好像被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一瞬间，我开始变得贪心起来。

如果能一直这样子过下去，好像也不错。

姐姐～快来快来，给你的好看吗?

我深吸一口气接过来，压制住内心的躁动。

嗯，喜欢。

那我再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呗?

我有点儿想起来自己的事了，我在地府一直徘徊，好像是为了等一个叫阿蝉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