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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仙记》火爆上线啦!这本书耐看情感真作者“我爱玩具卡”的原创精品周迟周沉主人精彩内容选节:死后第一百我被人掘了来人是个俊俏的书他在镶金嵌玉的棺材里一顿翻似乎想要找出些值钱的物可摸索了半却摸到了我半副腐败的躯他被吓了一一边颤颤巍巍地拼凑着我的骸一边讨饶: 神鬼莫神鬼莫怪……可拼来拼右手的指骨始终少了一他慌了吓得几乎要哭出我好飘到他身吹了口凉气: 别那根骨一百年前就丢1书生接连受了几番惊一口气上不差点当场厥...
主角:周迟,周沉 更新:2025-07-18 13:3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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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是个俊俏的书生。
他在镶金嵌玉的棺材里一顿翻找,似乎想要找出些值钱的物件。
可摸索了半天,却摸到了我半副腐败的躯体。
他被吓了一跳,一边颤颤巍巍地拼凑着我的骸骨,一边讨饶:
神鬼莫怪,神鬼莫怪……
可拼来拼去,右手的指骨始终少了一截。
他慌了神,吓得几乎要哭出来。
我好笑,飘到他身后,吹了口凉气:
别怕,那根骨头,一百年前就丢啦。
1
书生接连受了几番惊吓,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当场厥过去。
好在我适时地又吹了口凉气,他便又汗毛倒竖地活了过来。
姑、姑、姑娘,你、你、你、你到底是人是鬼啊?
那还用说?
当然是鬼啊
我甩甩袖子,示意他看我断了一截的小拇指。
你瞧瞧,同棺材里的尸骨像不像?
书生显然没见过真的鬼,两眼一翻,又要昏过去。
就这胆子还学人家盗墓。
真没出息。
被他手中的烛灯一晃,我这才看清他的脸。
原来这书生不仅生得俊俏,还颇有几分眼熟。
只可惜我这一百年见的活人实在太少,一时竟想不起来是谁。
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死鬼丈夫,我问:
你是周家的人?
书生一滞,旋即点头如捣蒜。
果然是周迟的后人。
那家伙虽死得早,我与他也并未圆房,但以周家的声望地位,为他过继个宗子承继香火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叫什么名字?
周、周沉。
想起周迟,我也有些愧疚。
诺,你老祖宗的棺材就在那,哎,只可惜,他陪葬的环佩玉石实在太多,近些年又盗墓成风,他的尸骨早就没几块了。
周沉看着被翻得稀巴烂的棺椁,愣在了原地。
不知是在懊恼自己来得太迟,还是痛恨那些盗墓贼扰了老祖宗的安宁。
我又将他带到自己的棺材前。
当着他的面,用肋骨顶开盆骨,在一堆骸骨里掏出了个小包袱。
周沉目瞪口呆: ……这……
我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 那些盗墓贼实在太多,我不过是个百年小鬼,根本打不过他们,就只能偷偷藏点啦。
小包袱打开,里头是一对同心相扣的玉璧,两只蝴蝶钗,三对白玉环。
算是我的陪嫁。
做工不算多好,但跟着我在这墓穴里待了一百年,也算是个老物件儿了。
我拿出一对白玉环递给周沉:
你既然是周迟的后人,我也就不瞒你了,我就是你老祖宗的发妻王氏,你便唤我一声祖奶奶吧。
看你衣着打扮,想来如今周家是落魄了,否则你也不会寻到祖坟里来,但这墓室里如今除了两具镶金嵌玉的棺材,什么都没有了。
你若是实在落魄,便将这玉环拿去,但祖奶奶我有一个要求。
周沉看了看玉环,又看了看我,害怕中带着犹疑。
什么要求?
我要你将我的骸骨带出墓室,享你们周家的香火供奉。
周沉目光一时变得有些同情起来:
我周氏一族百年世家,竟连祖宗香火都有所疏漏,想来是后辈失德,才致如今家道中落。
祖奶奶放心,等这玉环兑了钱,我一定好好供奉您
2
周沉没说谎。
跟着他出了墓室后,他便带我去了醉香楼。
什么红烧肘子、琥珀糖糕、芙蓉玉羹……只要是时兴的菜式,他都要了一份。
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吸饱了香火气后,我开始有些怅然若失。
一百年前,我亦是坐在此处,点上一碟酥梨花,小楼凭栏看人间。
只可惜如今岁月更迭,酥梨花早就没了。
我也从人变成了鬼。
周沉辈子没吃过饱饭一样,狼吞虎咽着,看起来像是比我这个饿了一百年的鬼还要饿。
我正伤春悲秋着,他却以为我是被日头晒蔫了。
嘴都来不及擦,便去隔壁的成衣铺买了件斗篷。
只可惜他想岔了。
我一个除了他没人能瞧见,连实体都没有的鬼,怎么能穿得上斗篷?
所以到最后,那件红艳艳的斗篷,终究是披到了他身上。
而我则抱着自己的一根肋骨,缩在他起码有十天没洗的袖袋里。
走路间一颠一簸,我的肋骨便跟袖袋里的银钱一起叮当作响。
想来是穷人乍富,被这铜钱声一激,周沉竟起了去茶楼听书的心思。
好巧不巧,这日正是七月七。
不算宽敞的小楼里挤满了听说书的姑娘小姐。
周沉带着我在人群里艰难穿行,险些没将我原本就稀碎的魂体再次挤碎。
待到坐定,我才知道,台上说的,正是一百年前的一个凄惨故事。
周沉饶有兴致地点了两盘干果,又要了间雅座。
听说这故事的主角可姓周,说不定便是我哪位老祖宗呢
说书先生手中的折扇一开一阖,那些原本记录在史书县志中的故事便徐徐展开。
像是一场跨越千年的风,霎时间吹散了身边的人和事。
再睁开眼时,独留我一个人站在原地。
指骨俱全,衣着鲜艳。
原来是这一天。
眼前牌匾上的周字大得刺眼,我恳求小厮帮我通传,想要见上周迟一面。
可小厮告诉我,周迟并不在府里。
我知道他是去寻陈家姑娘了。
这日是七月七,乞巧节,原本是情人相会的日子。
可周迟却去见了另一个女人。
他和陈家姑娘的情意,曾传遍大街小巷。
一个是出身高贵的世家公子。
一个是木匠出身的草席丫头。
却因一次偶然,于市集上相遇,一副傀儡面具定终身。
情到浓时,听闻就连送她的耳坠,都是周迟亲自去打的。
作为他的未婚妻,我本该生气。
可我却只觉畅意。
从前这桩门当户对的婚约里,从来只有我一个人在抵抗,如今多了个周迟,便多了份胜算。
毕竟,不是只有他有白月光。
我亦有我的意难平。
归家后,我马不停蹄地告诉了母亲这个消息。
我告诉他周迟有喜欢的女子,我亦对他无意,这桩姻缘若是强求必然不会有好结果,还不如就此斩断。
本以为母亲会考虑一二,再不济,也会痛骂周迟几句。
可她没有。
她扬手给了我一巴掌,骂我不知廉耻。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回春堂的小大夫,不过两贴汤药,便将你的三魂七魄都勾走了。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菜农小贩的女儿?还是米铺掌柜的胞妹?
你是我们王家的闺秀不论生死,都只能嫁朱门掌内院而不是自甘堕落到如此地步
那一夜,我被罚跪在了院中。
夜半大雨,如瀑如注。
被淋得浑身湿透时,我忍不住想。
不知冬郎这回的汤药,还能不能治好我的风寒。
后来呢?冬郎有没有出现?
3
女子的追问声将我拉回到了一百年后。
说书先生笑而不语。
直到富家小姐不耐烦地扔了把金馃子到书案上,他才徐徐开口。
冬郎没有出现。
小姐气急败坏: 果真是个背信弃义的负心汉
先生浅酌一口清茶,摇摇头: 他并非背信弃义。
那他为何没有出现?
因为那个妙手回春的小大夫,恰巧死在了那个雨夜里。
临死前,手中还握着两贴汤药。
只因三日小姐路过药铺时,曾浅咳了两声,他便记挂在了心上。
写药方,挑药材,包药包,亲力亲为。
只可惜,那药最终没能送到小姐手中。
只能伴随着牵肠挂肚的爱意,连同小大夫的尸首一起,被沤进了潮湿荒僻的乱葬岗里。
而小大夫的死因,无人问津。
听完冬郎的故事,富家小姐掩着帕子落了几滴泪,又咬牙切齿地骂周迟:
还是要怪那个姓周的,当断不断,误人误己
说书先生笑了笑,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道:
那周家公子,也是有苦衷的。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那柄折扇似乎有一股魔力,展开的瞬间周围的一切便开始疾速回退。
片刻间,我又回到了一百年前那个逼仄的闺房。
房内凡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艳丽颓靡的红。
我被摁坐在妆台前,像只傀儡娃娃一般试着嫁衣。
母亲木着脸地将凤钗往我头上簪: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只等三日后,你便能顺利嫁进周家了。
我冷笑: 陈家姑娘,母亲也安排妥当了?
母亲一滞,眼中也带了些冷意。
你只管安心待嫁,我们王家和周家的这桩姻缘,天王老子来了都拆不散。
她保证得信誓旦旦。
只可惜,她没想到,当天夜里,我的房门便被人敲响。
是陈家姑娘。
她告诉了我冬郎的死讯。
我对着那帖从烂泥中抠出的药包枯坐了一夜,第二日便脱了嫁衣求到父亲面前。
我断指表决,告诉他我不愿嫁给周迟,纵使终身守寡也只愿做冬郎的妻子。
父亲大怒,顾不得帮我包扎,便将我关进祠堂。
三日后,我被绑上花轿如约出嫁。
原本预备的三十抬嫁妆,成了三十九抬。
多出的那个箱笼里,装着我的断指。
他说我日后是要进周家祖坟的,哪怕是一截断指,也不能留在王家。
只可惜,他想错了。
我没能嫁给周迟。
花轿还没抬到周家,便传来了周迟的死讯。
他在新婚前夜,跟陈家姑娘一起,双双殉情。
尸体从河中打捞起来时,尚且温热。
我这才知道,原来周迟也曾像我一样,因为不愿辜负心上人,跟家中周旋过无数次。
只可惜,还是拗不过道德礼法。
最终只能以死明志。
喜事变丧事。
这桩好姻缘,闹得人尽皆知。
而我因为还未下花轿便守了望门寡,被视为不祥。
娘家回不去,夫家的门也进不得。
最终在周迟下葬那一日,与他配了阴婚。
在墓室里游荡近百年,从前的许多事我早已经不记得,包括当初的死因。
只记得下葬时,我被以糠塞口,以发覆面。
叫我到了阎王爷面前,都不得告状伸冤。
乃至于许多年后,哪怕被葬进了周迟的墓室,我仍旧不能开口说话,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直到二十年前,有个盗墓贼撬开了我的棺材。
我才终于重获自由。
4
一场故事落幕,在场的所有人都落了泪。
包括周沉。
他用袖子捂着脸,哭得像死了亲爹一样。
好惨,冬郎好惨,小姐好惨,周公子好惨,所有人都好惨……
你怎么不提陈家姑娘?
那也是个很可怜的女子。
周沉讪讪: 这不是在说周公子和小姐吗,这个故事里,陈家姑娘只能算配角。
可他不知道,这个故事真真切切发生过。
而在陈家姑娘的视角里,她才是主角。
因着听了个下场凄惶的故事,明明是乞巧节,却无端添了些凄凄惨惨的氛围。
茶楼里的姑娘小姐都结着伴往外走。
周沉也伸出袖袋,示意我进去。
可我看着他刚擦过眼泪鼻涕的衣袖,犹豫起来。
在想究竟是被日头晒死好,还是被恶心死好。
正为难间,那位说书先生说话了。
他把玩着那柄折扇,似笑非笑地自言自语:
有无相生,真伪同畴;万化轮回,若蚁旋磨。
……
说了一大堆,一个字都没听懂。
那双锐利的眼却好似穿过周迟的斗篷,落在了我身上。
我被他看得心中发毛。
怕了半晌才恍然间想起来。
不对啊,我才是鬼啊。
我怕个屁啊。
走出茶楼,周沉忽然想起,我的魂体若是离开墓室后还想受香火供奉,须得有一个牌位。
便赶忙带着我去木匠铺子。
偏巧老木匠不在,那个小学徒没做过牌位,怎么打都不合我心意。
无奈之下,周沉亲自上手了。
他挽起袖子,敲敲打打间,一块方巾从袖中滑落。
我捡起,只一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你不姓周,姓陈,对不对?
这句话问出的瞬间,旋地而起一阵阴风,将四周所有的街市房屋都卷了进去。
再睁开眼时,竟是在墓室中。
我这才发觉。
原来这一切都是幻术,从一开始我就没出去过。
而眼前的周沉也逐渐开始变化。
浓眉变细,云鬓低垂,原本窄瘦的腰身逐渐丰盈。
竟成了个清丽女子。
像是一百年前那般,她笑着冲我打了个招呼。
王小姐,好久不见。
5
我在此刻才明白。
方才那个幻术,不过是为了验证我的身份。
因为眼前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周迟心尖尖上的姑娘——
陈兰泽。
她明明一百年前就跟周迟一起殉情在了衡水之畔,可如今却活生生站在我眼前。
她白衣白裙白玉簪,像是在为谁服丧,又像是生来就这般出尘。
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兰泽笑笑: 做人寻不到来处,做鬼又寻不到归处,兜兜转转,我便只能来这里了。
话虽这么说,可她容颜依旧,阳气充足,并不像是孤魂野鬼。
大概是我眼中的质询太过明显,她索性就地寻了个盗墓贼的头盖骨坐下,开始讲述一百年前的那桩旧事。
其实我早该死去的,只是那日……
——那日,正巧是中元节。
原本被拘禁在家等待成婚的公子越墙而出,找到了朝思暮想的姑娘。
浸墨夜色里,两人手拉着手走过街头巷尾,拜遍了城隍菩萨,仍旧没有获得解法。
那时两人还太年轻。
纵使知道这世间以门第为准绳,将人划分为三六九等,明明可以端坐高位的公子,却还是忍不住俯就低位的爱人。
于是,两人走着走着,便走到了衡水之畔。
没有权衡,没有谋划。
只是眼神对视间,两人便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他们携手跳进了衡水之中。
既不能同生,那便共死。
只可惜,老天就是这般残忍。
连同赴黄泉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两人一同跃下衡水后便被冲散,兰泽被乱石拦住身躯,被人所救,侥幸活下。
而周沉,却带着满腔情意独赴黄泉。
可凡人寿数有尽,你又是如何活到如今的?
兰泽轻叹一口气,眸中似有泪光闪动。
在衡水之畔救下我的人,是一位云游四海的仙师,他见我醒转过来后仍存死志,便告诉我,我与周迟虽情断缘结,但百年之后,或有转机。
于是,我便跟在他身边求仙问道,直到如今。
她站起身,看向我: 我原以为这不过是师父想让我活下去才编造出的托词,可前几日我在洞府中修炼时,忽然瞧见近百年都未曾被点燃的结魄灯忽然亮起,才明白,此事或许是真的。
王小姐,若可以,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6
我看着兰泽,也有一些惘然。
这世上鬼神之说颇多,我从前从未信过,直到自己也变成了鬼。
但我仍旧不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能与百年前的死人再续前缘。
可这样的话说出来对她实在太过残忍。
于是我只问: 我只是个孤魂野鬼,能帮你做什么?
兰泽笑了: 小姐虽是鬼,但却与周郎同穴而葬,是他名正言顺的妻,若有你相助,我往后行事也会方便许多。
我想了想: 那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小姐日后自会知晓。
……
好端端的,打什么哑谜。
虽然兰泽未曾同我说明后果,但却将前因都告诉了我。
原来,我之所以被困在墓室中近百年都不能投胎,是因为有人在下葬之前便改了风水,封了符咒。
叫我记不得前尘往事,也聚不回破碎的魂体。
只余半副残魂飘荡在这墓穴之中。
而周迟,比我还要惨一些。
他本是极贵的命格,被这墓穴的阴诡之气一冲,直接散了魂体。
不能转世投胎不说,连破碎的魂体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陈兰泽告诉我,若要聚魂,便要先弄清楚周迟的死因。
可他不是溺水而亡吗?
那时我被仙师所救后,也曾去过周家,可或许是觉得此事不光彩,周家下葬下得匆忙,我未曾见到周郎的尸首。
后来修行数年,我偶然间得到聚魂灯,便写了周郎的生辰字和死因捏了符咒,想要试着燃灯,却始终做不到。
我这才明白,周郎的死因,或许有蹊跷。
可想要查清周迟的死因,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一来已经过了百年,早已时过境迁。
二来周迟当初死得不光彩,这事儿势必是会被周家族人私下隐去的。
纵使周家是百年世家,可这样的事情不论是族谱还是县志,想必都不会记载。
出了墓室,陈兰泽又幻化成初见时的书生模样。
起先没怎么注意,如今打眼一瞧,倒是同周迟有几分相似。
我原以为她会带我去周家探访,可她却拐了几个弯,进了家小店。
店主是个垂暮老人,手脚迟缓地卖着桂花糖。
见我们进来,笑呵呵地招呼: 要买糖吃吗?
也就是在此刻,陈兰泽眼疾手快地捏了个诀,那抹亮光钻进他眉间。
下一瞬,我们一同跌进了老人的回忆里。
7
这是一百年前的清河郡。
远山眉盛行,桃花粉成风,满街都是描眉画眼的俏姑娘。
而我和陈兰泽,就这么直愣愣地摔在了大街上。
硬邦邦的青石板路硌得我龇牙咧嘴,陈兰泽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
抱歉,学艺不精,诀捏得不太正。
骤然间回到一百年前,说不欣喜,那是假的。
站起身,我连泥都来不及拍,便转身回望街角那间药铺。
只可惜空无一人,小大夫不知是在问诊,还是开药。
待我想要走进药铺一探究竟时,却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牵制着往相反的方向走。
兰泽告诉我,牵制我们的,是眼前的这辆马车,而马车里的人是周迟最小的弟弟周霖,也是方才那个垂暮老人。
我们跃进了他的回忆中,便只能以他的视角看万物。
百年后步履蹒跚的老人,在百年前不过是个牙牙学语的稚童。
他一下马车便扑进兄长怀中。
纵使衣襟被弟弟的口水浸湿,男人也不恼,只摸摸他的头,问他今日吃了什么、玩了什么。
可五岁的周霖生来语迟,并不说话,只呆愣愣地看着兄长。
男人轻叹一声,抱着弟弟走进了府门。
朱红色的府门阖上又打开。
又是一日,周霖跟着母亲一同出门逛庙会。
带着小厮偷偷去买桂花糖时,却瞧见了不该瞧见的一幕——
不起眼的小巷里,他的兄长正握着一位姑娘的手,互诉衷肠。
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直到母亲寻来,问他: 怎么了?
小小的人看了看掉在地上的桂花糖,又看了看早就空空如也的小巷,摇了摇头。
却没瞧见母亲神色幽暗地捏紧了帕子。
当天夜里,兄长抱着他念诗词时,偷偷告诉他,那是自己爱慕的姑娘,往后他应当要唤她一声嫂嫂。
周霖不明白。
因为早在三月前,兄长的聘礼就下给了另一位姑娘,母亲也曾教过自己要唤她嫂嫂。
为什么现在又多出一位嫂嫂?
他弄不太懂,但看着兄长高兴的模样,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后来,他就很少再见到兄长了。
听母亲说,兄长很忙。
他忙着读书,忙着明理,忙着遵从道德礼法,也忙着割舍他爱的人。
周霖到底年幼,他只想着,等熬过这段酷暑,等到秋高气爽时,兄长成了婚,便不忙了。
那时,他可以让兄长和嫂嫂带着他一起去放风筝。
可那个盼望已久的秋日终究没有到来。
再次相见时,兄长已经成了一具冰凉的尸首。
人人都说,他是殉情而亡。
他们说这事不光彩,下葬得趁早。
出殡前一夜,周霖破天荒地没有早睡,他拿着书卷偷偷溜进了灵堂。
他不怎么难过。
在他眼里,兄长同睡着了没什么分别。
周霖盼望着一动不动的兄长,能像往常一样抱着他,将世间志怪,讲上一讲。
可白纱浮动,无意间,他竟撞破了姨娘的奸情。
那个十月怀胎生下他的女人,在兄长的灵堂上,依偎在另一个男人怀中。
他认得那个人,那是父亲花重金请来的术士。
说是能看风水,改运势,让周家自此青云直上。
可如今,他却搂着姨娘,指点着周家的江山。
周霖缩在帐帷后,细细听了许久。
这才知道,原来兄长并非是殉情而亡。
他被周家的家丁救起时,还有一丝气息,是姨娘伙同那个术士一起夺去了兄长的最后一丝生气。
他们说,若非兄长的命格实在太贵太重,也不会冒着损阴德的风险行此移花接木之事。
他们又说,兄长的气运如今到了周霖身上,往后不说贵极显赫,定然也能长命百岁。
他们筹谋着,算计着。
震惊、愤恨、恶心、羞愧缠杂在一起,叫周霖喘不过气。
第二日,兄长出殡,一同下葬的还有另一位姑娘。
既是喜,也是丧。
一群人又哭又笑地贺兄长有情人终成眷属。
周霖冷眼看着他们,第一次开口说了话——
……虚……伪……
磕磕绊绊的两个字,是他在这世道学会的第一个道理。
我和兰泽站在府门前,看着那个小小的人儿,偷偷在起灵前,将那副傀儡面具放进了兄长的棺木里。
而后微微侧身,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我们身上。
看够了没有?
我浑身一凛,汗毛倒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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