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城费

可转头，他便偷偷和他的青梅平瑶扯了结婚证。

他的兄弟问他: 那桑榆那边怎么办?你们昨天刚办的喜宴。

周竞狠狠地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道:

平瑶到底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她有事我肯定得帮。

反正桑榆也回不了城，以后有的是机会弥补她。

我没进去质问他。

转头填了高考报名表。

毕竟回城的路不只有一条。

而他周竞我也不是非要不可。

1

周竞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得我头晕目眩。

手死死攥紧门把手，才堪堪站稳身子。

屋里有人继续问: 那你总不能瞒着桑榆一辈子吧?

周竞低着头，没吭声。

他身旁的平瑶倒是站了起来。

她紧搂着女儿玥玥，眼圈微微泛着红。

嘶哑的嗓音里满是对周竞的心疼:

你们别怪周竞，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我没想破坏他家庭的。

等玥玥上了户口，入了学，我就跟周竞去办离婚证，把他还给桑榆。

最后一句说完，平瑶已经泣不成声。

连带着怀里的女儿也跟着哭花了脸。

孤儿寡母。

看着着实可怜。

周竞望着哭作一团的母女俩，眼底的怜惜更重了几分。

他沉下了脸，将手里的酒杯重重放在了桌面上。

缓慢站起身，挡在了她们娘俩面前:

这事是我的主意，跟平瑶领结婚证只是为了玥玥上学的事。

平瑶到底是跟我们一起长大的，现在她有事，我能不搭把手么?

桑榆那边我回头再跟她解释。

不过就是一张纸而已，她不会在意的。

我可警告你们几个，把嘴闭紧，如果让桑榆知道了这事，别怪我翻脸

桌上几人面面相觑。

当即指天发誓，绝不出去乱说。

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有事肯定向着你和平瑶。

就是就是，不然今天也不会来吃你的第二顿喜酒。

周竞脸色稍霁。

几杯酒下肚，饭桌上氛围又热闹起来:

话说，要不是当年你爸妈不同意，平瑶估计早就嫁给你了。

如今你们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但好歹圆了你这么多年的念想。

来，喝一杯，祝你们新婚快乐

.......

话越说越远。

平瑶羞红了脸，垂眸不语，只一个劲儿地给周竞夹菜。

周竞转头看她，神色有些动容，一句都未曾反驳。

只闷头接下了所有人的敬酒。

2

隔着玻璃看着他们这场热闹的第二场喜宴，我只觉浑身冰凉刺骨。

再低头。

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的大红呢子外套，突然觉得刺眼极了。

昨天我刚穿着它跟周竞办了喜酒。

今天就又穿着它来见识了周竞和其他人的第二场喜宴。

这件衣服被发挥到了极致。

真是一点不浪费啊。

我忍不住自嘲一笑。

缓缓松开了紧握着的门把手。

放弃了进去当场质问的想法。

其实我早该明白。

在昨天见到平瑶的那一刻，我和周竞的这段婚姻就不该继续。

那天。

她满身风霜，牵着瘦弱乖巧的女儿出现在了我和周竞的婚宴上。

没说一句话。

只固执地伸着手，朝周竞递出了一份礼金。

周竞眉心微动，脸上笑意不变，动作自然地抬手接过礼金。

甚至还能语调平和地对着平瑶说了几句客套话。

他的表现很正常。

似乎只是接待了一个普通朋友。

但我却敏锐地洞察到，他微微下垂的视线，一次都没敢落在平瑶脸上过。

平瑶来了又走了。

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可我知道周竞的心被平瑶带走了。

婚宴后半场，他再也提不起任何精气神来招呼来往宾客。

无人注意的瞬间，他的视线始终是落在平瑶离开的方向。

哪怕那人早已没了踪迹。

婚宴草草结束。

整整一天，他都没想过给我一句解释。

我没沉住气，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今天来的那人是谁?

没有点名道姓。

却瞬间引燃了周竞憋了一天的怒火。

他第一次冲我发了火:

他是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一点小事你就要问个不停，有完没完

话音刚落，他面上闪过一丝懊悔。

我抿了抿唇，没再开口。

只静静地盯着他。

想等他给我一句解释。

哪怕只是一句谎言。

但周竞只是狼狈地偏头避开了我的视线。

扔下一句: 对不起。

就摔门而去。

没有解释，没有坦白。

望着那扇还在不停晃动的门，我突然就觉得有些倦了。

我没有追出去。

可能是觉得没必要吧。

我想过及时止损。

但转头，望着精心布置了许久的婚房时，我又开始反问自己:

一点小事就放弃这段感情，有点大题小做吧?

谁没有过去呢?

突然见到曾经喜欢的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那才叫不正常吧。

再说平瑶都结过婚了，他们能有什么事?

给他一点时间冷静一下，他总会回到我身边的。

......

我自以为的体贴，好像在此刻都变成了笑话。

我怜惜他的不容易，他转头跟别人领了结婚证。

一个晚上的时间，他是做好了决定。

但这决定里的人并不是我。

还真是可笑啊。

不过，也算上天眷顾。

让我这么早就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我抬手拭去面上的泪痕，抬头看了眼天空。

日头正好。

有些事，今天还来得及去做。

没有犹豫，我直接转身离开。

背过身的那一刻。

我错过了屋里周竞心脏骤缩，脸色瞬间惨白的模样。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3

政策规定，结了婚的知青不能回城。

村支书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表情严肃而认真。

我苦涩一笑，轻声道: 我跟周竞没有领结婚证。

他脸上划过一丝错愕，连忙起身去查档案。

没多久，他回来了。

看向我的眼神满是怜悯。

半晌，他还是冲我摇了摇头: 就算你没结婚，也不行。

回城名额你已经放弃过两次，不能再申请了，不然对其他知青不公平。

我的身子狠狠一颤，差点没站稳。

是了。

我差点忘了，我已经放弃过两次回城名额。

第一次是第一批知青返城时。

我被迫主动放弃回城机会。

明面上是自愿奉献，把机会更需要的人。

实际上，是因为我的母亲不希望我回去。

其实在下乡那年我就该猜到这个结局的。

当年。

知青下乡名额出来那晚。

母亲在我的床头坐了整整一夜。

我便知道她在我和弟弟之间选择了后者。

我硬挺着一身傲骨，没带走家里的一张粮票。

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去往最远最艰苦的大西北之路。

我就是在这边认识的周竞。

其实。

下乡这几年，我跟周竞是有一些交集的，不过不太深。

虽然跟家里闹了别扭，断了联系。

但内心深处，想回城的渴望却一直没断过。

真正让我和周竞走到一起，是知青回城的消息传来那天。

我颤着手，给家里拍去了一封电报: 妈，我能回城了

六个字，毛四。

快赶上我一天的工资了。

但这钱，我花得很心甘情愿。

不过，我的笑容没能持续很久。

没几天，我就收到了母亲的一封长回信:

妞，我非常希望你回来，但家里目前没有多余的工作岗位接纳你。

你弟刚娶上媳妇，现在家里也住不开。

你再在那儿呆几年，等家里条件再好一点，我就让你弟亲自去接你回来。

算是意料之中的回应。

但又有些让人意外。

因为，我没想到，我的母亲居然有一天舍得给我写这么长的一封信。

一个字一毛四分钱。

这信快赶上她半个月的工资了吧。

这还是她头一回在我身上，花过这么大额的钱。

她可真舍得啊。

我垂下眼眸，想认认真真数清楚信上的字数。

好算算我在母亲心中究竟值多少钱。

但没等我数明白，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我伸手想去擦干眼泪，却越擦越多，怎么也数不明白究竟有多少个字。

周竞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他没说一句话。

只是默默地坐到了我身旁，递了一方手帕给我。

强装坚强的人，是经受不住他人的善意的。

哪怕只是无声的安慰。

看见那方手帕，我再也没忍住。

蹲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那天，我主动放弃了回城名额。

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后来，又顺理成章地跟周竞处起了对象。

哪怕当年一开始跟周竞在一起是带了几分赌气的成分，但多年相处下来，爱他这件事已成习惯。

否则我不会为了跟他结婚，主动放弃第二次回城名额。

可世事瞬息万变。

如今我才知道。

原来这么多年，我从来不是他坚定的唯一选项啊。

4

想通过知青回城这个方式离开这里，似乎已经不可能了。

我有些茫然无措。

跟村支书道了谢，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

但没走多远，就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声音:

桑知青

你如果想回城，咋不去参加高考呢?

你这么有文化，肯定考得上

我眼一亮。

懊悔地拍了拍脑袋: 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转头冲着村支书道了谢，脚步一转，当即朝着县城高中走去。

填完报名表，我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一刻，我突然有些感谢周竞。

感谢他没有跟我领结婚证。

不然，已婚的我连高考都报不上名。

走出校门时，天已经黑了。

回去的路上会经过一片树林。

但如今前路已明，我却并不害怕。

只是没想到。

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我居然遇到了周竞，以及平瑶母女俩。

周竞背着孩子，手里牵着平瑶。

几人有说有笑。

像极了幸福美满的一家人。

而我的突然出现，像一个入侵者，无情地打破了他们之间温馨和谐的氛围。

周竞看到我，下意识先甩开了平瑶的手。

勉强压下眼底的慌乱后，缓慢放下背上的孩子，朝我走了两步。

他扯了扯唇角，努力想要解释几句:

镇上一起碰到的，天黑路难走，我就送她们母女一段路。

你不要多想。

我淡淡地打量了他一眼。

微微点了点头。

如他所愿。

我确实没说什么。

我甚至连他这个人都懒得再瞧上一眼。

脚步不停，继续向前。

没想到，周竞反而不满意了。

错身而过时，他伸手拉住了我。

定定地看着我。

他眉头狠狠蹙了蹙，嗓音有些发紧: 你真不想问些什么么?

我轻嗤一声。

恨意突然涌上心头。

勾起唇角，顺着他的意，问了一句: 你昨晚一整夜都没回来，去了哪里?

5

周竞脸上的表情骤然凝固。

他下意识松开了我的手。

直接后退了几步。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等他给我答案。

而周竞呢?

他摸了摸鼻子，嘴唇嗫嚅了几下，却说不出一句。

你看，我本不想追究的。

他偏要送上门来。

如今我问了，他又不开心了。

所以，何必呢?

何必闹得大家都如此尴尬呢?

我勾起唇角，甩了甩手。

正打算离开，一声清脆的童声打破了我们之间尴尬的气氛。

爸爸当然是跟我和妈妈在一起。

我挑眉，寻声看去。

是平瑶的女儿玥玥。

孩子摇头摆尾，神色得意极了。

似乎是在向我炫耀着什么

眼神上移，是平瑶如出一辙的眉眼。

她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装模作样地拍了拍孩子的脑袋，有些嗔怪道:

小孩子乱说的，你别误会。

昨天我刚搬回来，晚上周竞是来帮了会儿忙，不过没多久他就走了。

而且那帮发小都来了，不只有周竞一个人。

周竞此刻倒是反应极快。

也手忙脚乱地跟着解释了一句:

对，昨天太晚了，我就没回去。

去了张冕那边凑合了一下，不信你可以去问他。

张冕是跟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

能问出什么呢?

我唇角含笑，敷衍地点了点头。

况且。

真相究竟如何，我压根没有任何探究的欲望。

累了一天，我只想好好睡一觉，再重新规划属于我自己的未来。

淡淡地扫了一眼面前的几人，我扭过头，抬脚继续赶路。

周竞到底要脸。

没敢当着我的面做得太过分。

把平瑶母女送到路口，他便跟在我后面回了家。

关上门。

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周竞。

我皱了皱眉，屏住呼吸，默默地离他远了几步。

不知为何，他身上的气味突然就变得有些让人反胃。

实在不想跟他呆在同一个空间。

我转身就往卧室走去。

谁知，周竞竟然也跟了上来。

我皱了皱眉。

眼珠一转，扭头定定地看他: 咱俩什么时候去扯结婚证?

6

周竞刹住了脚步。

他瞳孔骤缩，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似乎压根没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事。

好半晌，他才试探着说道:

我刚想跟你说这件事。

我打算参加高考。

可是目前政策规定，只有未婚的才能报名高考。

为了我们的未来，咱们暂时先不领结婚证吧。

等我考上大学后，我们再领证，到时候也算双喜临门。

我盯着他飘忽不定的双眼，沉默良久。

直看得他额角沁出冷汗，我才认同地点了点头。

高考确实很重要。

结婚证领不领无所谓。

周竞眉眼微展，含笑点头:

还是你善解人意。

桑榆，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我眼底划过一丝讥笑，继续开口:

为了不影响你高考，从今天开始，我们分房睡。

另外，对外就先不要说我们已经结过婚吧。

对你，对我，都好。

他有些疑惑，定定地看了我许久。

最后抿了抿唇，神色复杂地问: 你是早就做好打算了么?

我轻笑出声，歪头打量他:

难道你不喜欢我的想法?

我倒是觉得去不去上大学无所谓，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很开心。

这样，你别管什么高考了，我们明天就去领结婚证，你觉得怎么样?

周竞涨红了脸，被我的几句反问堵在原地，哑口无言。

我却不打算轻易饶恕他。

甚至开始兴致冲冲地打开柜子，跟他商量起明天领结婚证要穿的衣服了。

眼见着事情开始朝着不可控制地方向发展。

周竞有些慌了。

他僵着脸走到我身边，拦下了我的手。

面上是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

为了你的幸福，我一定要去参加高考。

哪怕今年考不上，明年我也还要去考，要一直考，我答应过给你一个美好的未来的。

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好，我们分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