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山小说

这天山里来了一个卖身养子的丰腴寡妇。

无论是谁，只要能给她的孩子一口饭吃，就能和她睡上一觉。

说来这寡妇也真有意思。

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女儿都饿得晕过去了。

她却只祈求者，让大家救救她的儿子。

1

和其他被卖进山里给人做媳妇的女孩不同，赵乐乐从小就生活在大山里。

所以，即便临近和自己继父的儿子同房，她的脸上依旧连一丝惊慌都没有。

她静默着盯着床前木桌上那两朵跃动的烛火，细细听着外屋里不断响起的恶魔低语。

从今天起，乐乐就是你媳妇了，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和她睡觉了……

旧瓦房的外屋里，李成富散漫地倚在靠椅上，见傻儿子李大春不回答自己，他抬起烟杆戳了戳李大春的屁股。

李大春回头，肥胖的脸在油灯的映照下，挤出了一个又憨又急的表情:

不……大春喜欢妹妹，就，就要和妹妹睡

李成富见状，举起烟杆就要砸下去。

可砸到一半，他又收了回来，心想自己和傻子较个什么劲?

不是不让你和乐乐睡李成富狠狠吸了一口烟，恨铁不成钢的提醒: 是要你换一种方式睡。

不，不依李大春更急了，一边捶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口齿不清地说:

乐乐，身子……瘦，着凉大春，笨，胖……睡地上，不着凉

看着像只猩猩般暴跳如雷的傻儿子，李成富一口大气差点没喘过来。

他举起烟杆忿忿戳了两下李大春，咬牙切齿的道:

不是把乐乐换到地上睡，老子是让你爬到床上去跟她一起睡

嘿……嘿嘿!李大春愣了一瞬，欢快地拍起了手: 好……睡，乐乐睡

嗯……不止要和她睡，你还要把她的衣服脱干净，然后……脱她的裤子……

泛着霉臭的旧木门并不隔音，所以李成富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地钻进了赵乐乐的耳朵里。

她面色平静地听着自己继父，在教他的傻儿子，怎样来和自己生孩子……

自己即将嫁的人，是自己继父的儿子，自己的哥哥。

这听起来有点可笑，但赵乐乐却没有笑。

她只是有些疑惑，为什么这蜡烛的火光好像已经映进了她的眼里，可她却连一丝温度都感受不到。

赵乐乐静静听着李成富把那些肮脏的事，压低声线又给李大春叮嘱了一遍。

脸上依旧毫无情绪波动。

你滚进去吧记得按照老子教的做

李成富的这句话突然让赵乐乐心中一紧，连手都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她起身绕过木桌，走向那道将外屋和内屋短暂隔绝起来的木门，然后举起了手中的刀。

不知怎的，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赵乐乐的心中不仅没有一丝紧张，反而因为脚步声越来越近，涌出了一股淡淡的兴奋。

她想这一刻想了好多年了……她想砍断李成富的脖子，想了好多年了

——嘭

可这时，屋外却突然响起一道踹门的声音。

这不合时宜的响动，使得赵乐乐脸上逐渐疯狂的线条都定格住了。

李……李成富，你不是答应过我，只要我还清了你的钱，你就放乐乐自由的吗?

随着外屋的房门被踢开，一身酒气的赵屿闯了进来。

他的手里提着一把山村里小混混刷混斗殴用的砍刀。

那把刀接了一截很长的刀把。

赵屿先是握着刀把以刀撑地，然后又将刀抗在肩上，最后觉得还是不对，只能将刀指向了李成富。

今天你要么把乐乐交还给我，要么……老子砍死你

赵屿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身后的月光，正顺着瓦房大开的木门倾泻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所以显得他的刀也很长。

老子养你不如养条狗，呸养不熟的白眼狼。

李成富呸了一声，迎着头就向着赵屿走去，像个撒泼赌气的老流氓一样。

来，往这里砍

李成富一边指着自己的头，一边上前。

见李成富连命都不要了，一股脑地往着自己的刀上撞，赵屿迷醉的眼神瞬间就清醒了。

他一边收刀一边后退。

你……你别以为老子不敢砍你

来，往这里砍老子伸直了脖子给你砍

两人一进一退，像是泼皮遇到了无赖。

这使得原本肃杀的场面瞬间化作了一场嘈杂的闹剧。

而内屋里，赵乐乐已经达到了崩溃的边缘，她死死地捂住耳朵。

可那些争吵的声音，却混乱重叠地不断涌进她的脑袋里。

她以往很害怕安静，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比起安静，她更厌恶喧嚣。

别吵了

赵乐乐猛地推开房门，嘶声力竭地吼了一声。

且骂且退的赵屿突然愣住了，愕然看向以往逆来顺受惯了的妹妹。

同样愣住的，还有李成富，他浑浊的眼睛眯了一下，提起烟杆又吸了一口。

浑然不觉，平时痴痴傻傻的李大春，竟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根棍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头顶的毡帽，眼神像即将扑向猎物的野兽般凶恶。

乐乐，快过来

见赵乐乐走了出来，赵屿鼓起勇气将刀尖再次指向了李成富。

他与李成富对峙着转了个圈，将赵乐乐护到了身后。

你别动，我……我真会捅死你的。赵屿警告着，他的手和刀都在颤抖。

面对赵屿的威胁，李成富不为所动。

他的目光越过赵屿，看向赵乐乐，语气生冷地说: 你最好想清楚

该想清楚的是你吧?赵乐乐同样看着他，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2

柔和的月光落到了山里，却穿不透茂密的树叶，所以照不亮人们奔现自由的路。

可赵屿牵着赵乐乐冰凉的手，摸着山间小路上的藤蔓，摸着山壁平滑的岩石，眼中却满是喜悦。

他的心里很是急切。

他想带着赵乐乐赶紧离开这里。

他早就想带着妹妹，走出这重峦叠嶂的大山了。

一定是我喝了酒，提了刀，吓住他了赵屿的声音依旧颤抖。

他体内的酒精即将挥发，所以此刻，他的身体中有一股刺骨的冷意，在由内往外冲撞着。

他十五岁背井离乡。

他将自己这六年挣的所有钱，都给了李成富。

他想把妹妹从李成富手里买回来，可那贪婪的瘸子，却像是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深坑。

直到今天，那可恶的瘸子竟还是要让妹妹嫁给他的傻儿子。

妹妹才十六岁啊

她连一天快乐的日子都没有过过，如果真的嫁给了那傻子，那她这辈子就完了。

妹妹那么的渴望自由，那么的想要走出大山……

如果她真的嫁给了那傻子，那她这一辈子，都会生不如死

赵屿越想越气，越想越怒。

于是他喝了半壶酒，买了一把刀。

他想着就算是抢，也要把妹妹抢走。

可有些恐惧，在他小时候，就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他害怕李成富，哪怕是自己喝了酒。

所以看到李成富不要命的冲上来，半醉的他突然就清醒了。

这时，他只能结结巴巴地说着怯弱的狠话来给自己壮胆。

可李成富却越骂越凶，越骂越横。

是妹妹的突然出声，终止了这一切。

直到此刻，他都还没想清楚，李成富为什么会突然愿意放他们走。

他只当李成富是被自己吓住了。

所以他想在李成富回过神之前，带着妹妹逃出大山。

看着山洼空旷处越来越亮的月光，赵屿知道李成富这个瘸子，肯定是追不上自己了。

他的脸上泛出了笑容，可他的心里却突地有些失落: 要是妈妈知道我们自由了，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声音很小，带着轻叹和伤感。

可在这山林之中，那微弱的声音却是那样的刺耳。

一路无言却无比顺从的赵乐乐听到这句话，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甩开了赵屿的手，望向了山路的远处。

目光所至的远方，洒落着点点月光。

可眼前的脚下的路，却仍旧一片黑暗。

一棵接着一棵的树干密密麻麻，长满了出山的路。

像一堵又一堵黑暗的城墙，像一座坚固的樊笼，隔断了出山的路。

逃离这里，奔向自由……

她曾经想了无数次。

可现在自由就在眼前，却一切……都晚了。

怎么了乐乐?赵屿上前，试图重新牵住赵乐乐的手。

赵屿说: 抓紧哥哥的手，哥哥带你走出这片山林，再翻过两座山岭，我们就走出去了……

赵乐乐后退一步，避开了赵屿的手，她说: 好……远

她的前一个字，让赵屿脸上露出了笑容。

而后一个字，却让赵屿的笑容僵住了。

赵屿不确定地问道: 什么?

哥，我走不出这座大山了……赵乐乐笑道: 说起来，妈妈之所以答应把我送给傻子做媳妇，还是因为哥你生病了呢

赵屿突然顿住。

这是他这辈子最自责的事。

是哥对不起你，哥以后一定会竭尽所能的弥补你……

见赵乐乐不太对劲，赵屿连忙道: 乐乐，哥带你出山，带你去镇上，去县里，给你买好看的衣服，带你吃好吃的东西，把手给哥，好不好……

哥，太晚了……赵乐乐一边摇头，一边后退着。

赵屿连忙上前搀扶: 不，不晚，你才十六岁啊，怎么会……

赵乐乐说: 我怀了娃。

——轰

听到赵乐乐的话，赵屿如遭电击，一脸的难以置信。

什么?你说什么?赵屿近乎失控地道。

我说，赵乐乐面对着赵屿，一字一句的道: 我怀了娃娃了。

和赵屿的激动不同，赵乐乐表现得异常平静。

谁?谁的?赵屿上前，双手握住赵乐乐两边瘦弱的肩膀: 那个傻子的?

呵。赵乐乐冷笑道: 你自己心里明明已经猜到了。

那个傻子?他连吃饭都要我喂，哪里懂得了这些?我亲爱的哥哥啊，你能不能勇敢一次?

呵呵呵呵……赵乐乐扭动肩膀，挣开赵屿的手，疯疯癫癫地笑道: 是那个畜生，是那个畜生强暴了我

赵乐乐笑出了泪，认真地对呆若木鸡的赵屿问道: 哥你说你要竭尽所能的弥补我，可现在，你要怎么来弥补呢?

我去杀了那个畜生赵屿说。

我这次一定杀了那个畜生赵屿发疯似的说。

3

大山里的平地很少，所以村落房屋显得很拥挤。

高低错落的瓦房房檐挨着房檐，但凡有一点点鸡鸣狗叫，最后都会闹得人尽皆知。

李成富家的动静太大了，所以村子里最先亮起的一盏煤油灯，像是点燃荒原的一粒星火。

一瞬间，家家户户里灯光摇曳。

——该想清楚的是你吧?

面对赵乐乐的这句话，李成富下意识回头往门外看了一眼。

他看到李成强家的窗户上亮起了火光。

他有些害怕，因为李成强家那口子，是个大嘴巴。

而他的心中正好有一个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一个只有他和赵乐乐知道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如果那件事闹大了，他可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罪恶，害怕光明。

罪恶的人，同样也是。

所以，李成强家突然亮起的灯光，灼得他的眼睛生疼。

他侧开了挡住房门的身子。

见赵屿这个胆小的小杂种没有动静，他又把身子往屋里塞了塞。

直到他完全让开了路，赵屿才慌乱地拉着赵乐乐跑了出去。

李成富觉得即便是这样，一切其实都也还好。

无非就是傻儿子少了一个媳妇。

无非就是，他少了一棵摇钱树。

他今年四十五了，第二个媳妇也死了，他只想好好的多活几年。

只想守着傻儿子，好好的活几年。

他给傻儿子留了一些钱的，可这傻儿子啊，却只会大哭大闹，吵着要找乐乐。

没有乐乐了

他扇了傻儿子一个耳光。

痛感让傻儿子停止了吵闹声。

李成富爱抽烟，更爱喝酒。

所以也爱打人。

因此，有些刻进骨子里的恐惧，不止是针对他的继子，还针对他的儿子。

滚进去，睡觉

李成富骂了一声，往桌子底下戳了一烟杆。

蜷进桌子底下的李大春怯怯地爬了出来，痴傻的目光中有一丝微弱的异样光彩。

那光彩有些暗淡，若有若无地，盯着李成富头上的毡帽。

他的裤子里有一根棍子，一根正经的棍子。

棍子藏了好久了。

他好想把那根棍子砸到李成富的毡帽上。

可他还没有收到出棍的口令。

所以他只能颤颤巍巍地走进房间睡觉。

将傻儿子哄睡后，李成富拿出了藏在破碗柜里的酒。

一天没喝了。

他娘的，本来还想教那傻儿子给自己生个孙子的

李成富灌了一口酒。

现在只希望那两个狗崽子最好真的能走出大山，一辈子都别回来了……

又喝了一口。

李成富迷醉的眼睛猛地睁开。

他有些后悔了。

刚才光顾着骂那狗崽子做什么?应该直接锤他一顿的，艹

再喝一口。

他浑浊的眼睛开始有些迷离了。

所以，他又想到了那个丰满的寡妇。

早些年灾荒多，好些死了丈夫，或者躲灾迁移的外乡人，经常在大山深处出没。

寡妇出现在村外的时候，引得了好多光棍去看。

她带着两个孩子。

光棍们垂涎她的身子，却不愿意赡养她的孩子。

说来这寡妇也真有意思。

两个孩子，女儿都饿得晕过去了。

她却在祈求着: 求求你们给我的儿子一口饭吃……

李成富家有余粮。

他以前是个打猎的，山里山外卖着山货，虽然瘸了一条腿，但也挣了一些钱。

跟我吧。李成富一瘸一拐地走到寡妇身前。

寡妇说: 我有两个孩子。

李成富说: 我有一个。

见寡妇迟疑，李成富又说: 家里粮多，吃不完的。

李成富当然不是什么善人。

因为他的目光除了偶尔在寡妇饱满胸前晃悠之外，更多的时候，是看着寡妇怀中的那个女童。

女童面色发白，嘴唇干裂，一看就是饿得太厉害了。

要是能好好喂养，长大了一定像寡妇一样丰满漂亮，李成富这样想着。

但他没想到，自己给傻儿子养的媳妇，竟让别的小杂种先拱了去。

那是一个没爹没妈的小杂毛，时常在村子里晃悠，东家偷点土豆，西家偷点番茄的。

最后居然偷到他家来了。

他气啊

提着烟杆一瘸一拐地在后面追赶。

他本来是跑不过的。

可那该死的杂毛在翻他家墙时，扭伤了脚。

于是老瘸子追着小瘸子，小瘸子骂着老瘸子，从山洼低处骂到了山顶高处。

从山崖高处打到了悬崖峭壁处。

小……杂种，你再跑老子就一烟杆捅死你

年轻的身体，耐力确实比年迈的残躯强一些。

李成富看着那个越跑越远的杂毛，气喘吁吁地威胁着:

真的……你再不给……老子停下来，老子一烟杆捅死你

少年头也不回，大汗淋漓地看着不远处的山崖，他相信只要他翻过那块岩石，老瘸子一定再也追不上他。

他像一只逃亡的兔子，不顾脚踝的疼痛，竭力一跃而起，抓住了山崖上的藤蔓。

他跃起时，像是一支离弦的箭。

可他身后的烟杆，就是一支离弦的箭。

烟杆尾部准确无误地扎进了他的后颈。

诶……啊

少年叫了一声，抓住藤蔓的手忽然有些无处安放。

他不愿意放开藤蔓，可又想捂住自己冰凉的后颈，所以手突然失去了力气。

狗……日的，让你别跑你不听，老子打了半辈子的山货，什么样的鬣子打不中……

李成富骂骂咧咧地爬上了岩石。

可往下看去，浑身的热气却忽地化作了冷汗。

自从他的腿瘸了后，他就在烟杆尾部加了一根钢钉。

山里路滑啊，走路的时候得把烟杆当拐杖拄着，有那钢钉扎进土里会稳当得多。

但是人啊，时间一久，总会忘记一些在悄悄变化的东西。

比如那藏在房梁上的烟卷，可能早就发霉了。比如这镶进烟杆里的钢钉，可能被沙石磨得更加尖锐了。

小……小杂毛别给老子装死起来

李成富低头，看着那岩石错乱的低洼里的猩红，看着那个静静趴着，像是在睡觉的少年。

他的心里有点慌，所以身体在跟着颤抖。

他的确打了半辈子的山货，死在他手中的动物不计其数。

甚至，他曾经也打死过人……可那毕竟是自己的女人，说到底也只是家务事。

滚……滚起来老子不打你了李成富心存侥幸的骂道。

可少年像是在装睡。

他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他只得一瘸一拐地趴在岩石上，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把卡在岩石缝里烟杆捡了出来。

他俯身，用烟杆嘴戳了戳少年。

少年不动，他又换钢钉的那一面用力扎了扎。

死了

李成富敢肯定。

这天不收地不葬的杂毛，死在了他的手里。

他回目四望。

山上风吹草动，鸟鸣蝉叫。

却无人。

无人就好。

李成富如此想着，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虽然不曾杀过旁人，但曾杀死过太多鲜活的生命。

所以只要没人知道，那一个死了的人，和一只死了的鬣狗，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起身，看着这山上遍布的石头。

石头有大有小，像是坟石。

而岩坑，像一个墓坑。

刚好，他会砌坟。

4

黎明前的那阵黑暗，吞噬了整片天地，人们浑浑噩噩的，被锁死在了将醒未醒的大梦之中。

不知道为什么，今夜的李成富自从酒醒，就再也睡不着了。

他这一生因为喝酒，做了很多令自己后悔的事。

但在那个暮色苍茫的山顶，他却因为没有喝酒，所以做了一件让自己后悔莫及的事。

他认为一个普通的岩石坑被填平后，是没有人会去将那些石头搬开，查看里面埋了一些什么东西的。

可等他做完这一切抬头时，风吹草动，草低，却看到了一张满脸惊恐的脸。

赵乐乐满头大汗，凌乱的头发正顺着风的方向，在她的脸上飞舞。

她的身体颤抖着。

她只是想跟上来看看，那个向往自由的少年，有没有逃出继父的魔爪。

她想替他跪地求情的。

可现在……却连替自己求情都开不了口。

你看到了什么?李成富拄着烟杆，浓密的胡渣中间咧出了两排黝黑的牙齿。

让人恶心，又令人害怕。

赵乐乐脑袋一片空白，看着李成富一步步走来，她想跑，可脚却像是和身体分离了般。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脚。

面对李成富时，她会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那种恐惧能让她丧失一切行动的能力。

没……她僵硬地扭着头: 没，什么……什么都没……

李成富步步逼近，看着那个恐惧得面色发白的少女，那是自己的继女。

那是自己为傻儿子养大的媳妇。

他自认为自己一直对她很好，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一直都很怕自己。

别说出去……我们是一家人，离了我，你们娘几个活不下去的。李成富举起的烟杆，终究还是放了下去。

近乎窒息的赵乐乐，突然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以前从来不知道，李成富烟杆尾部的那根钢针，居然那么粗，那么尖锐。

……

他娘的

李成富的骂声驱散了一丝丝黑暗，褪去黑暗之后，黎明来了。

他好后悔啊，如果那天自己喝了酒，肯定会狠下心把那个丫头杀死的。

那今天就不会被威胁。

万一那两个狗崽子出去之后，把他杀人的事说出去怎么办?

那些埋在黑暗中的东西，好像因为天要亮了，也即将被刨了出来。

李成富越想越乱，心里像有千百只蚂蚁在挠一般。

不行

他挣扎着起身，他想去那座山顶，将自己亲手埋下去的石头重新搬起来。

他想把那具已经腐烂的尸体，换一个地方。

可他刚刚起身，破晓时柔和的光芒，却将一个浑身怒火的人送了进来。

李成富，老子宰了你

赵屿一身风尘，身上却是湿的。

可那冰凉的朝露抚不平他心中翻腾的怒火。

李成富愣了一瞬。

然后有些懊恼，这扇门今天已经被同一个人，连续两次用同一种粗暴的方式踢开了。

这门很旧了，估计要换了。

又得花钱了，他娘的

你个狗崽子还敢回来，来，往这里砍李成富伸直了脖子。

这次赵屿的刀没接刀把，显得很短，少了很多气势。

但真的想要杀一个人，从来不需要什么气势。

你去死吧赵屿睚眦欲裂，想也没想地就把刀往李成富的脖子递去。

在回来的路上，他把自己扔在村头的另外半壶酒也捡回来喝了。

说起来真的很可笑，自己最亲的妹妹被糟蹋了……他却连杀死那个人，都得喝酒来壮胆。

这真的很可笑。

所以很可气

因此，赵屿下定了决心，如果那个戴着毡帽的黑牙禽兽瘸子，再敢把他的脑袋伸出来。

那他一定会砍下去。

不然，他这一辈都没脸再多看他的妹妹一眼。

见赵屿三步并作两步，身体摇晃步伐坚定地上前，李成富吓了一跳。

他娘的你个狗崽子，还真敢砍老子李成富骂了一声，后怕地往后退。

啊呀李成富怪叫了一声，绊着长凳摔倒的同时，慌乱地钻进了木桌下。

嘭

赵屿的刀砍在了木桌上。

刀镶进了木桌里。

赵屿拔刀，可刀卡得很紧，他只能一手握着刀把一手抓紧桌沿，将木桌掀翻开来。

李成富瞬间暴露无遗，情急之下，他胡乱抓住了自己的烟杆。

用尾端，那个插着钢针的地方，胡乱地向着赵屿扎去。

第一下就刺中了赵屿左脚的小腿。

赵屿吃痛地后退。

李成富连滚带爬地扑了上去。

见赵屿重心不稳，他猛地把赵屿扑倒在地。

养不熟的白眼狼

敢砍老子

你妈的狗杂种

李成富骑在赵屿身上，拳头像雨点般落下，每一下都落在了赵屿的头上。

他昏昏沉沉地，只能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脑袋。

李成富捶得起劲，每一下都好像是在发泄心中积攒了许久的怒气。

浑然没有注意，天已经大亮了，但屋子里还是很黑。

紧随其后的赵乐乐轻轻关上了门，平静无比地看着，听着李成富的咒骂和赵屿的痛呼。

听着听着，她的耳朵动了起来。

她头上的青筋现了出来。

好吵啊

她的神经像是一根根即将崩断的弦。

她受不了了

她疯一般地上前拉住李成富的手

滚愤怒的李成富挣开她的手，用手肘拐向她的肚子。

她踉跄着后退。

撞翻了一盏漏油的灯。

大春哥哥赵乐乐咬着牙痛呼一声。

在内屋睡觉的李大春突然睁开了眼睛。

带我出山赵乐乐痛苦地尖叫了一声。

内屋的房门突然打开。

剧烈的开门声震得房梁一颤，吓得李成富抬起了头。

嘭

李成富刚感受到巨响，还没来得及听完响声，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嘿嘿……嘿嘿嘿……

李大春高大的身体，正握着一根断裂的木棍。

他站在李成富的身后，不停地嘿嘿傻笑。

他等这句出山，已经等了五年了。

他盯着李成富头顶的毡帽，已经好几年了。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