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吸血鬼养大的孩

睁开眼时，一张苍白的小脸凑了过来: 姨姨，你还饿吗?

奇怪，手的确不抖了，但嘴里腥腥的。

小人得意地扬起脑袋: 姨姨，我刚刚给你喝了高糖血。

什……什么高糖血?

小人眨眨眼，认真道: 就是高血糖的人的血。

人血??我尼玛……两眼一黑又要晕了。

1

但是我没敢晕。

我警惕地环顾四周，这里像是一栋别墅。

陈设昂贵且陈旧，到处都是灰扑扑的。

我忍着胃里的不适: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蛋蛋。

蛋蛋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虎头虎脑的。

但我克制住了自己摸他脑袋的手: 谢谢蛋蛋救姨姨狗命。姨姨得走了。

蛋蛋脸上笑容消失了。

一眨眼功夫便已瞬移到了大门口。

小小的身躯背靠着门，伸出白瓷一般的胳膊。

他露出两颗类犬的尖牙:

你不许走。你是我捡到的，就是我的

我浑身都在抖，尽力平复着惊恐: 我真的回去了，他们还在等我。我是大人，有很多工作。蛋蛋，你的妈妈呢?

他见我很怕他，困惑地后退了两步，收起了尖牙。

接着他开始用力挤眼泪，飙演技。

小脏手使劲揉眼睛，声音听上去很委屈: 我没有妈妈。

蛋蛋给自己捡了一个姨姨当妈妈。

姨姨也不要蛋蛋。

说这句话时，他死死盯着我。

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成血旺了。

我知道这不对劲。

也知道自己该立刻离开这栋诡异的别墅。

可我双腿发软，丝毫挪不动半分。

那我……明天送你去幼儿园，做一天你的妈妈。你放我回家。

蛋蛋漆黑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欢呼着瞬移走了。

我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2

我是 A 大的研究生，来这里寻找紫鱼草。

本来实验室的存货够用，但被我不小心浪费了一些。

怕被老板骂，想着偷偷来产地青衿山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收一些回去。

没想到却迷了路，被一个小孩子拐到了这里。

深夜，别墅静得可怕。

蛋蛋的房间也没有了任何声响。

推开门，月光照在房间中央那个小小的棺材上。

蛋蛋四仰叉躺在里面。

他的胸口没有起伏，也没有呼吸。

地上散落着过时的儿童玩具和图书。

完蛋，别人都是捡到报恩锦鲤。

而我是被吸血鬼小孩捡到了。

我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带上门。

我得先熟悉熟悉地形，方便自己逃跑。

万一他已经活了很多年，心眼子像蜂窝煤一样多怎么办?

万一我照顾了他一天，他却反悔了不让我走。

又或者，他根本不是想找个妈妈，而是想要个新鲜的血包呢?

别墅的中央有一个大冰柜，透过玻璃，我看到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十袋血包。

标签上有日期和血型，还有动物血和高糖血……

呵，这小吸血鬼营养还挺均衡。

别墅的主卧比他的儿童房更没有人气。

落满尘埃的双人床上方，挂着一张褪色的黑白结婚照。

人脸已经模糊不清。

旧钢琴上的琴谱破破烂烂，没有风吹过来，它却在自顾自地翻页。

这一切，太过于离奇和恐怖。

我回到床上，唱了十遍《强军战歌》终于睡着了。

3

天刚亮，蛋蛋乱蓬蓬的脑袋探了进来。

手里捧着一个玻璃杯，里面晃动着暗红色的液体。

姨姨，吃早饭啦这个不甜的。

他把杯子轻手轻脚放在床头柜上，满脸期待地看着我。

这孩子，懂事归懂事，但婉拒了哈。

我不动声色地把他拉过来，给他把头发梳整齐，又把他嘴角的血渍擦干净:

蛋蛋，你的血……啊不，你的饭是从哪来的?

蛋蛋不假思索答道: 在白老师那里领的。白老师会逼每个孩子吃饭，不吃就用针扎我们……

这幼儿园的老师真不是个好东西。

居然用针扎孩子。

蛋蛋抬眸，试探着问我: 今天我是不是可以叫你妈妈?

我点点头。

蛋蛋你是吸血鬼，居然可以白天出门……

他听完嗖地瞬移到了门口。

从衣架上扯下一件黑色的斗篷。

他的下摆处歪歪扭扭地缝着姓名贴:

青衿幼儿园，中（二）班，许云坤。

他把斗篷飞快地套在身上，遮得严严实实，背上个红色的小书包。

妈妈，看我，我准备好了。

别墅门口的小路光线不足。

路两旁的树冠遮蔽了大部分日光。

小小的黑影在前面嗖嗖地带路，有种我这个饿人欣赏不了的可爱。

他到底在什么鬼幼儿园上学啊。

还要走多远才到啊?

蛋蛋，你知道做儿子第一步是什么?

蛋蛋停下脚步，回过头，眼里全是清澈。

我告诉他: 是孝顺。

蛋蛋困惑，蛋蛋不懂: 什么是孝顺?

我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 孝顺就是保护妈妈，以及给妈妈整点人能吃的东西。

此时，脚边的落叶堆拱动了一下。

一只腮帮子鼓鼓的松鼠正在扒拉它的仓库。

嗯……每日坚果妈妈就可以吃。

蛋蛋对着松鼠鞠了个躬，扑过去就掏。

干草苔藓底下果然埋着榛子、松子。

还有几个干瘪的核桃。

我冲他竖起大拇指: 真是妈妈的好大儿。

4

蛋蛋的幼儿园在山坳深处。

是一栋废弃的小教堂，尖顶歪斜，彩窗破碎。

窗洞张着黑洞洞的大嘴。

院里杂草半人高。

锈烂的旋转木马歪在一边。

没有人的秋千自娱自乐。

耳边传来忽远忽近的歌声、欢笑声。

忽然，汗毛立了起来。

一群小孩子不知从何处像潮水般涌来，齐齐将我围住。

一个穿大红丝绒裙、扎双马尾的小女孩拉起我的手，吸了吸鼻子: 蛋蛋你今天带饭啦?

小小的、冰凉的身体挤挤挨挨。

他们的鼻翼疯狂翕动。

空气里响起一片贪婪的抽气声。

我一动都不敢动，怕被他们大卸块。

蛋蛋牵着我的手，一刻都没有放开。

他对着红裙子女孩说: 小美，你放屁。这是我妈妈。

一阵阵惊呼声此起彼伏。

小朋友们簇拥着蛋蛋，语气里都是羡慕。

好香啊……你妈妈一定是甜的

蛋蛋你妈妈闻起来……好新鲜

可以让你妈妈也当我的妈妈吗……

小脸上全是痴迷。

冰凉的鼻尖贴在我脖子和手腕上。

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一个皮包骨头、眼窝深陷的黑孩子，忽然冲上来抱着我的胳膊咬了一口，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剧痛传来，我连忙用手按住伤口。

蛋蛋像头小疯狼，红着眼冲过去，狠狠一推。

那男孩就滚进了十几米开外的枯草堆里。

骨头零零散散破了一地。

煞笔，自己拼去吧。

蛋蛋露出两颗尖牙，扫视了一圈:

不许闻不许碰她是我妈妈我的

空气死寂。

连那破秋千都停摆了。

奇形怪状的小崽子们脸上瞬间只剩惊恐。

我心中一动，难道吸血鬼也护食吗?

蛋蛋扭过头，表情像个小大人:

妈妈别怕，蛋蛋孝顺。

这时，一道巨大的白影飘了过来。

她一把掐住蛋蛋的脖子，把他提在半空中。

尖利的嗓音划破寂静: 谁让你们在学校打架的?

5

白影是个女人。

有两米多高，身形极其瘦长。

裹着一件不合身的白大褂。

蛋蛋说不出话，徒劳地抓挠那只枯瘦的手，蹬着小腿挣扎。

刚刚还躁动的小诡异们此刻像被冻过的鹌鹑。

全都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

我揉揉眼睛，没看错。

这个女人的确是飘在空中。

被蛋蛋打散架的黑孩子，正一声不吭地在枯草堆里摸索自己的骨头。

我强装镇定，哆嗦着上前:

老师你好，是他先咬我的。

说罢，我露出还在飙血的伤口。

女人的眼珠灰白，用打量物品的眼神打量着我。

她打开手中的树皮记录本，一页页翻看着:

你就是蛋蛋的妈妈?

这二十年的家长会你都没有参加过

你怎么教育孩子的?同学之间有点小摩擦很正常，再怎么过分也不能把人家拆成零件，你说是吧，蛋蛋妈?

我是饿疯了产生幻觉了吧?

有痛当妈就算了，还要挨一顿老师的臭骂。

幼儿园有规矩，谁弄坏的，谁得负责。

她松开手，蛋蛋噗通一声掉下来，连滚带爬地躲到我身后。

女人看都没看他，灰蒙蒙的眼珠瞪着我:

你们去把阿骨拼好。一块都不能少。不拼完不准进教室。

还有，今天所有人的加餐取消。

一时间，鬼哭狼嚎，哀鸿遍野。

小诡异们抱着女人的腿撒泼打滚。

女人盯着我，眸子里充满了厌恶:

拼完就快点离开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呵呵，说得好像我很喜欢这里似的。

要不是被蛋蛋缠上，我早走了。

6

阿骨握着一根肋骨迷茫地在身上比划着。

一思考，下颌就咔咔作响。

破秋千吱呀吱呀继续晃。

太阳越升越高。

我把蛋蛋的兜帽戴好: 你去树荫下待着。

他不肯走，一直盯着我手臂上那道伤口。

无名邪火噌地冒了起来。

我猛地起身把手里的 502 一扔。

阿骨吓得哆嗦，又抖掉了两根刚拼好的骨头。

蛋蛋惊愕地抬起头。

我一把拉起蛋蛋的手，转身就往门口走。

蛋蛋，你没有做错。

这破烂幼儿园，不上也罢。

我带你去玩儿。

7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该带他去哪儿。

这鬼地方，连阳光都没有温度。

而且，这里不是我熟悉的世界。

没有小孩子们喜欢的游戏机和游乐场。

我自己还是三百多个月的宝宝。

哪里会带孩子?

胃在抗议，在呐喊。

我眼冒金星，脚步虚浮，一心只想活。

全然把紫鱼草抛在了脑后。

蛋蛋一会儿在林子里嗖嗖地窜来窜去。

一会儿又来到了我身边。

试探地拉我的手。

妈，他声音轻快，带着小心翼翼的雀跃，我们玩什么?

寻宝。

看谁能先找到吃的。

真是尴尬又羞耻，面对吸血鬼儿童。

我却只有满满的套路。

蛋蛋点头: 好的，妈妈。

游戏现在开始

他四处溜达，扒树皮翻石头。

一阵瞎忙后，黑眸子盯着我: 妈妈，你肚子一直在叫。你怎么饿得这么快?我们都是一个月才喝一袋血。要不……

我虚弱地摇摇头，我宁可饿死。

也绝不喝什么高糖血低糖血。

他不情愿地掏出盼盼小面包，说道: 妈妈，去年白老师在山里捡到一个不会动的男人。

这是他包里的。过期了。蛋蛋不想妈妈也吃过期的……

废什么话，拿来吧你。

而当我反应过来不会动的人约等于挂了。

面包已经渣都不剩了。

这熊孩子，连娘都坑。

那个男人后来呢……

白老师让我找紫色草给他吃。

然后蛋蛋就再也没见过他了。可能被白老师吃掉啦。

紫色草?

我要找到实验耗材紫鱼草。

还能直接吃?

那我辛辛苦苦在实验室里蒸馏、分离、提取，到底算什么?

8

见我愣神，蛋蛋以为我还在为被咬的事情生气，伸手拉了拉我的袖子:

妈妈，其实阿骨不是故意的，他最晚来幼儿园，自控力不好。

白老师脾气怪，但其实不是恶魔，她是怕我们有危险……

小小的他，在竭力为他的生存法则辩护。

眸子闪闪烁烁，渴望我能听进去。

我敷衍地点点头: 妈妈不怪他。

妈妈只想变成海鸥，去码头整点薯条。

就在这时，远处飘来一声比一声的呼喊。

……李薇安……

……李薇安……你在哪……

好多人啊是搜救队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我心脏狂跳，恍惚地站了起来。

我在这儿——我大声呼喊。

都没发现蛋蛋小小的身躯蜷缩了起来。

兜帽之下，那双时而好奇时而凶狠的黑眼睛，此刻只剩下冰冷的警觉。

他抽着鼻子，捕捉着风中活人的温热气息。

他们在……叫你?

对。

一束束手电筒的光柱在树影间晃动。

我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踉跄着朝那片光的方向狂奔。

我从来都没有像此刻这样相信光。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能活了。

妈?

身后蛋蛋的声音飘远，带着惊愕和茫然。

我不敢回头，拼命地跑。

这里我在这里我一头撞进了光明里，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

呼，得救了。

9

我如愿回到了牛马的真实世界。

老板根本没问我去了哪，只是一味地催实验进度。

为了镶着金边的毕业证，我忍。

只有救援队里的陈医生感慨我运气不错。

他说我除了轻微脱水，连营养不良的指标都达不到。

他称我为现代医学奇迹，A 大药学系贝尔。

我尴尬地一笑，放下袖子。

陈医生把我送到诊所门口: 李薇安，还有一个血象报告没出，出来我发你。

好。我点头。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过于热情了。

算了，顾不了那么多，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这三天，我一直在寻找有关青衿山的报道。

关键词从儿童、失踪，换到了老别墅、许云坤。

搜出来一堆登山事故、护林员表彰、专家建议等没营养的新闻。

不知翻了多少页，终于在冷门论坛角落里看到一张报纸的翻拍。

标题是: 青衿山: 消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