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一把合适的钥匙

爸妈告诉我: 反正家里每天都有人在，你敲门就可以了。上

于是，我开始了等待的日子。

今天等妈妈十分钟，明天等爸爸二十分钟，后天等弟弟四十分钟……

我终于忍受不了，闹着也要一把钥匙。

可爸妈却不耐烦地骂我:

你又没什么事，等等有什么关系?上

后来，高考当天，弟弟的准考证忘在了家里，他们让我给他送过去。

一直等到开考前一分钟我才爱莫能助地打去电话。

没有钥匙进不去家门。上

要不……让弟弟再等一年吧?上

1

搬进新家那天，阳光很好，我以为会是新生活的开始。

爸爸从口袋里掏出一串崭新的钥匙，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他给了妈妈一把，自己留了一把，然后笑着将剩下的一把递给了刚放学的弟弟莫天宇。

我伸着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四口之家，只配了三把钥匙。

爸，我的呢?上

我轻声问，心里已经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爸爸甚至没看我，一边换鞋一边随意地说道:

反正家里每天都有人在，你回来敲门就可以了。上

妈妈也附和着: 对啊天瑶，一把钥匙好几十块钱呢，能省就省。上

几十块钱?

他们刚刚给莫天宇买了一台最新款的游戏机，花了好几千，眼睛都没眨一下。

现在，一把几十块钱的钥匙，却成了需要节省上的开支。

我看着莫天宇得意地将那片金属放在书包的夹层里，冲我炫耀地晃了晃，那轻蔑的眼神仿佛在说: 看，你就是这个家的外人。

于是，漫长的等待开始了。

今天等下班晚归的妈妈十分钟，明天等出门应酬的爸爸二十分钟，后天等打游戏晚归的弟弟四十分钟……

等待的时间，像一把钝刀，在我心里反复切割。

直到在一次被关在门外淋了半小时雨后，我终于忍不住，闹着也要一把钥匙。

这次，他们连节省上的借口都懒得找了。

妈妈将我拉进房间，压低声音，用一种审视和提防的目光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天瑶，你是个女孩子，早晚是要嫁出去的，不是我们自家人。上

你现在大了，自己有主意了。上

这钥匙给了你，万一你在外面勾搭上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有了钥匙偷偷带回家怎么办?要是带人回来偷钱又怎么办?上

我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原来在他们心里，我不是女儿，而是一个潜在的威胁，一个需要严加防范的贼。

爸爸在门外听到，也沉着脸帮腔。

你妈说得对，防人之心不可无。上

家里就这么点东西，天宇以后娶媳妇还要用，不能有半点闪失。上

我突然觉得可笑至极。

2

事情还没完。

考上本地的大学后，他们为了省下住宿费，坚持让我每天通勤。

两个小时的车程，成了我每天的煎熬。

而没有钥匙，这份煎熬被放大了无数倍。

有时候下午没课，我想早点回家复习，却只能在小区楼下的花坛边上坐着。

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等着家人施舍般地为我开门。

夏天的烈日能把人晒得脱一层皮，我被烤得头晕眼花，汗水浸湿了后背。

冬天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我冻得手脚僵硬，瑟瑟发抖。

有一次，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将我困在路上。

我冲到家门口时，已经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我拍着门，大声喊着，声音里带着哭腔。

电话打过去，妈妈在那头不耐烦地说:

催什么催，正打麻将呢，这把打完就回去了上

一个小时后，她才慢悠悠地出现。

看到我湿得像只落汤鸡，不仅没有半分心疼，反而皱着眉埋怨。

你怎么搞的，把地板都弄湿了赶紧去擦干净上

我看着滴水的发梢和她嫌恶的眼神，心里的温度比身上的雨水还要冰冷。

更让我绝望的是，我因为等门，错过了一堂极其重要的专业课。

那位教授向来以严厉著称，缺勤的后果很严重。

那天，本该在家的莫天宇，临时和同学去了网吧，手机关机，我怎么都联系不上。

我在门口焦急地等了两个多小时，最后只能眼睁睁地错过上课时间。

第二天，我被教授在全班面前点名批评，说我学习态度不端正。

我百口莫辩，总不能说，因为我爸妈不给我家门钥匙，我进不了家门，所以没拿到课本和资料吧?

那听起来太荒唐，太可笑了。

回到家，我第一次对莫天宇发了火。

他却满不在乎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不就一节课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大惊小怪。上

妈妈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指着我的鼻子骂:

你弟弟玩一下怎么了?他学习压力那么大，放松一下不行吗?上

你自己不会安排时间，还怪到你弟弟头上上

我看你就是书读多了，越来越不懂事上

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盐，狠狠地撒在我血淋淋的伤口上。

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生病发烧的那天。

我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火炉，浑身滚烫，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痛。

我强撑着从学校回到家，连拍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蜷缩在冰冷的铁门前，意识渐渐模糊，只觉得一阵阵地发冷。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拨通了爸爸的电话，他只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在开会上，就挂断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邻居王阿姨出门倒垃圾，发现了我。

她吓了一跳，摸了摸我的额头，惊呼道:

哎呀，这孩子怎么烧得这么烫上

她扶我起来，给我倒了热水，又拿出手机，几乎是吼着对我爸妈说:

你们怎么当父母的女儿烧成这样晕在门口都不知道你们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孩子上

爸爸终于回来了，脸上不是担忧，而是被人指责后的恼怒。

他把我扶进房间，嘴里还不停地数落。

多大的人了，生个病还闹得人尽皆知，丢不丢人?让邻居看了笑话上

他们没有带我去医院，只是随便找了点退烧药给我灌下去。

莫天宇从他那间安着空调的宽敞房间里探出头，幸灾乐祸地嘲笑我。

活该，谁让你没钥匙上

3

那一刻，我躺在床上，烧得天旋地转，心里却一片清明。

这把被他们牢牢攥在手里的钥匙，就是一个象征，一个符号。

它清清楚楚地告诉我，在这个家里，我莫天瑶，是一个外人。

我的尊严，我的时间，我的健康，甚至我的未来，都一文不值。

我开始明白，在他们心里，我根本不是他们的女儿，只是一个迟早要被处理掉上的麻烦。

那天晚上，我退了烧，坐在餐桌前。

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讨论着周末去哪里玩，讨论着要给莫天宇换个新手机，仿佛白天的一切从未发生。

我平静地吃着饭，一言不发。

爸爸似乎觉得我过于安静，抬头看了我一眼，用施恩般的语气说:

天瑶，别为一把钥匙闹别扭了，等你以后嫁人了，有的是钥匙。上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第一次没有闪躲，也没有流泪。

我甚至对他笑了笑，一个极其冰冷的笑。

是啊，我以后会有钥匙的。

会有独属于我自己的，一个真正被称为家的地方的钥匙。

而这个地方，我将永不回头。

那把被他们剥夺的钥匙，在我心上一下一下地刻着。

莫天瑶，记住这种感觉。

记住他们是如何将你摒弃在外的。

永远，永远不要原谅

……

从那天起，我甚至不再抱怨，不再争吵。

我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图书馆和兼职上，尽可能地晚回家，只为了缩短在门外等待的时间。

我像一只寄居蟹，小心翼翼地生活在这个不属于我的壳上里，暗中积蓄着力量，等待着彻底离开的那一天。

4

转眼，就到了莫天宇高考的日子。

那是一个周四，我上午没课，难得可以在家睡个懒觉。

前一天晚上兼职到很晚，我累得几乎沾床就睡着了。

上午九点，刺耳的手机铃声将我从混沌的梦境中惊醒。

我摸过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妈妈上两个字。

我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那头就传来她焦急万分、近乎咆哮的声音。

莫天瑶你弟弟的准考证忘在家里书桌上了你赶紧给他送过来快点上

话音未落，没等我做出任何回应，她就啪上的一声，匆匆挂断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耳边还回响着她那命令式的、不容置喙的语气。

送?

为什么要送?

我的脑海中，像放电影一样，闪过无数个被锁在门外的瞬间。

那个因为缺勤被教授骂得狗血淋头的自己。

那个发着高烧，蜷缩在冰冷铁门前，意识模糊的自己。

那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只为等他们开门的自己。

他们把我当贼一样防着，把我像垃圾一样摒弃在门外。

他们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为了减轻他们负担上而辛苦赚来的沉默，却对我所有的挣扎和痛苦视而不见。

现在，他们有求于我了。

在他们最宝贝的儿子，莫天宇人生最重要的关头，他们终于想起了我这个女儿。

我慢慢地坐起身，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没有动。

我慢条斯理地走下床，走进卫生间，仔仔细细地刷牙、洗脸。

然后我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和面包，给自己做了一份悠闲的早餐。

我甚至打开了客厅的电视，调到了一个无聊的综艺节目，一边吃着早饭，一边看着屏幕上的人嘻嘻哈哈。

客厅的石英钟滴答作响，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我知道，每一秒的流逝，都意味着考场外的莫天宇和我的父母，正在多一分焦灼，多一分绝望。

直到我平静地吃完最后一口面包，喝完最后一口牛奶。

然后慢悠悠地重新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起，背景音嘈杂得像是要把手机听筒震碎，充满了人群的喧嚣和车辆的鸣笛。

莫天瑶你死哪儿去了?准考证呢你弟弟马上就要进不去了上

妈妈的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高高在上的命令，而是掺杂了极度焦躁和压抑不住的怒火，尖利得像要刺破我的耳膜。

我将手机稍微拿远了一点，等她这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告一段落，才把手机放回耳边。

我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静语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妈，我刚赶到家。上

我顿了顿，给了她一丝希望，然后又亲手将它掐灭。

可是家里没人，门锁着，我进不去。上

要不……上

我拖长了语调。

让弟弟再等一年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