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顶花轿到肃王府

世家公子们人前都尊我为相府二小姐，人后却对姻亲关系避之不及。

裴晔醒来后拖着病体不顾阻拦冲进陆府，跪在我面前:

他们都不知道我的婉清有多好，此生有你足矣，旁的我都不在乎。

京城人人都以为我会下嫁给他这个七品编修之子。

我也这么以为。

直到，裴晔带着一个怀孕的女子走到我的面前。

婉清，我答应了会娶你，可裴家世代功业，不可后继无人。

小芷已怀了我裴府长子，我欲纳她为妾，下个月你们就一同入府吧。

一个月后，陆府大喜。

门前却来了两家迎新花轿。

除了裴家，还有一顶花轿，来自璟王府。

萧怀砚自己坐在花轿里挑眉: 陆二小姐，你要赘婿不要?

1

下个月就是我和裴晔的婚期，他约我到湖心亭，说是有要紧的事要与我商讨。

婚期在即，婚仪上有拿不准的需要我敲定也实属正常。

风雪肆虐，侍女采云撑伞遮着我单薄的身体寻了过去。

离老远，就看见裴晔为他的贴身侍女拂去肩上的雪。

我皱了皱眉头，这似乎不符主仆之间的界限。

一看见我，裴晔一路小跑，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我身上。

天寒地冻，你身子弱，小心着凉。

我点点头，他一贯把我照顾得很好。

到了亭中，路过那位侍女，我察觉到了她眼中转瞬而过的一分嫉色。

这位侍女我是有印象的，半年前裴老太太声称之前的侍女伺候主子不用心，闹了一通脾气。

后来，他身边就有了这位侍女，名为阮芷，长得清秀可人，我见犹怜。

往日里，裴晔几乎不带她出来，尤其是最近两个月，从未露面。

我莫名感到反常。

亭中坐定后，裴晔一言不发，神色飘忽不定，一时有些尴尬。

带着不解，我率先打破局面:

今日约我前来，是婚仪上遇到了什么问题吗?

闻言，裴晔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一阵又一阵风雪呼啸的声音。

我有些烦闷。

片刻后，他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飘向亭外，避开我的视线:

婉清，小芷怀了我的孩子，已经有两个月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传到我的耳朵里，宛如晴天霹雳。

我身体一滞，僵在了原地。

京城中，婚前纳妾的风流子弟不在少数。

可为了正妻的颜面，尚未成婚，男方就有了子嗣的，却是鲜有。

若是传出去，世人该如何看我，该如何看待我陆家。

意识到裴晔说了什么后，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裴晔，你是认真的吗?

2

他面带愧色地望了望我，又望了望旁边的阮芷:

是祖母硬把小芷塞给我的，又逼着我和她……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不由得冷笑:

你不愿意，她怀不了孕。

似乎是戳中了裴晔的心事，他开始恼羞成怒:

我是答应了会娶你，可你无法生育，裴家世代功业，怎可后继无人?

小芷已怀了我裴府长子，我欲纳她为妾，下个月你们就一同入府吧。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握紧衣袖，半天才从他的话里反应过来，气极:

裴家既非世袭，又非富商，即便是小小编修的官职，若不是我求父亲，也早就被撤职。

你想要继承什么?

如不是我，你们裴家还能继承什么?

我曾想过，此生我身体难以有孕，婚后为了家宅安宁，我自会为他纳妾。

可这算什么。

闻言，裴晔猛地站了起来，满脸怒容，气喘吁吁地低吼:

陆婉清，说这些干嘛，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待我考取功名，我会前途无量的。

和裴晔认识了那么多年，追逐了他那么多年，即使有时候惹他不喜，也未对我发过火。

而如今，他第一次对我说这么重的话，还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

另外一个，怀了他骨肉的女人。

若是看不起裴家，我今日又怎会前来商讨婚仪。

他曾说过只要有我就够了，至于子女不过是身外之负。

如今，却在婚期将近之时，让自己的贴身侍女大了肚子。

眼前的他，陌生得像是变了一个人。

还是说，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直到现在我才看清。

寒风吹来，我身体直打颤，止不住地咳嗽。

眼前裴晔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或许是暴雪太过寒冷，眼下我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刚一转身，泪水便控制不住地落下，我被采云搀扶着快步往前走。

身后缓缓传来裴晔的声音:

婉清......

我不想理他，或许是不想让他看见我狼狈的模样，一步都不敢停。

我告诉自己，陆婉清，不要回头。

不管他如何挽留，都不要回头。

每一片雪花都有落下的归处，但负心之人，就算再难割舍，都绝不该是我的归处。

下一刻。

曾经让我心安的声音，此刻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婉清……能不能把大氅还给我，小芷怀着孕，天寒地冻，我怕她出现意外。

我回过头来，气极地看着他的眼睛，想要看穿，却发现昔日熟悉的眉眼，现在却怎么都无法看透。

随后，我干净利落地脱下那件大氅，扔进了寒冷的湖中。

想要?那就自己跳下去捡吧。

我忽然想起了那日，也是如此寒冷的冬天，他掉入湖中，我不顾一切将他救了上来。

将他从阎王殿里捞了出来。

他醒来后第一时间拖着羸弱的病体，不顾家人的阻挠，一袭单衣不掩俊朗，跪在陆府门前一整晚。

声音微弱却语气坚定:

这条命是你给的，不管别人怎么议论。

此生，我定不负卿。

想到这，我慌了似的逃离，仿佛身后有两只恶鬼，随时就要上来将我撕碎。

裴晔似乎忘了，我如今的身体，是因谁而孱弱，是因谁而难以怀孕。

又是因谁，不顾此刻风雪加身，前来相会。

错了。

都错了。

那晚花朝节，我就应该听哥哥的话，乖乖待在家里。

也不会有此番孽缘。

3

我叫陆婉清，从小就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受尽全府的宠爱。

我的父亲官至当朝丞相，我的母亲乃当朝皇后闺中密友。

按理说我这样的人，若要缔结姻亲，什么样的门第都是配得上的。

可我偏偏爱上了七品翰林院编修的次子，裴晔。

正常情况下，连递拜帖都递不到我父亲面前的人。

十岁那年花朝节夜，我带着侍女偷偷溜出府外逛灯会。

遇到几个世家纨绔当街纵马，撞到货摊上后，马受惊四蹄翻飞，到处发疯冲撞。

我吓得和侍女跑散了。

闹剧结束后，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闯入到一条黑暗的巷子里。

周围寂静无人，我害怕地哭了起来。

我就是在那时候遇到的裴晔。

他一袭白衣，点着一盏琉璃花灯出现在我的面前，火光之下，映衬出少年俊逸的眉眼，如星辰般的眸子跌落我的眼中。

声音温和，让人安心:

你就是陆家二小姐吧，我认得你。

别怕，我送你回家。

那一瞬，所有的恐惧都被卸下，不安的慌乱被少年抚平。

4

回到家中，阿兄眼红着将我骂了一顿，我都听不进去，脑子里少年的身影，从此挥之不去。

裴府离我们家很近，就在同一条街上。

那以后，得闲我就去找他玩。

我爱吃西街刚出炉的烙饼，他会早早守在摊前，藏在怀里骑马送给我，哪怕胸前总是烫出红色伤痕。

春日里，我一句要踏青，他为我亲手制作纸鸢，赶制三天三夜。

夏日里，他为我捉来萤火，装满整个花灯。

渐渐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裴晔的父亲裴延因为惹怒了上级，险些被撤职，也是我求父亲求了许久，才保住了乌纱帽。

十三岁那年的一次赏梅宴上，不会浮水的裴晔意外失足落入湖中。

为了救他，我毫不犹豫地跳入寒冷刺骨的水中，将他捞了上来。

可我自己却落下了严重的风寒，大夫断言我日后很难怀有子嗣。

世家公子们人前都尊我为相府二小姐，人后却对姻亲关系避之不及。

裴晔溺水苏醒后，却对我愈加关切，甚至作诗百首传得沸沸扬扬。

京城人人都以为我日后会嫁给他。

我也这样以为。

即使家中所有人都反对，轮番劝了我数次，可我铁了心要嫁给他。

甚至在家中拒绝聘礼的情况下，私下里接了裴晔的婚书，在家大吵了一架。

现在想想，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为了我操碎了心的家人。

曾经我以为他是这世间顶顶好的儿郎。

他有着世间最诚挚的真心。

可如今，辜负了我爱的他，现在想想，还有什么?

5

陆府，望月轩内，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

母亲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清儿，你当真改变主意了?

我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模样，母亲不问一句缘由，只是一个劲心疼地将我拥入怀中。

此刻，窗外却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我好奇地竖起耳朵。

阿兄是御笔钦点的皇家侍卫，且府中防守严密，应该不至于进贼。

只见窗外跳进来一对父子，似乎在窗外偷听了许久。

尤其是爹爹，落到地面上还崴了一脚，十分滑稽。

我不明所以地白了他们一眼。

沉默间，父子俩不约而同地一起尴尬地搓手。

爹爹率先过来拍拍我的头，笑得满脸褶子:

哈哈哈，好闺女，我早就说了，那裴家小子不堪大任还心眼小，你终于听进去为父的话了

阿兄则过来莫名其妙地给我弹了一个脑瓜崩，随后自己在那喃喃自语:

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怀砚兄，每次看见你和裴晔在一起都来找我喝酒，我实在是喝不下了。

还有，我都不想说，他那枚簪子天天擦都快擦掉色了

......

阿娘满眼慈爱地轻抚我的发丝:

只要我的清儿能够健康快乐，哪怕一直待在陆府呀，阿娘也能养你一辈子。

我伏在阿娘膝上，看着喜极而泣的父子二人。

不自觉泪湿了眼眶，渐渐模糊了视线。

我本以为他们会将我骂一顿，说我任性，毕竟婚姻不可儿戏，我和裴晔的婚约已定下了三年。

有亲人在身后的感觉，真好。

三年间，他们嘴皮子都要说烂了，我都一意孤行要嫁给裴晔，如今，却是自己忽然说不嫁就不嫁了。

我更加内疚。

我想，当初是我自己识人不清，肆意妄为，才定下了这个婚约。

让身边的血亲为我担心那么久。

后面的事，就让我自己来处理吧。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君若无情我便休。

6

次日，我一大早就带着婚书准备去找裴晔，刚打开门就迎面碰上了风尘仆仆的兄长，浑身酒气，似乎是彻夜未归。

我有些愠怒:

萧怀砚又拉着你喝酒了?

你能不能顾惜一下身体，要是被三公主看见了，小心又要罚你在宫中面壁不许归家。

他却像是没听见我说话似的。

满怀期待凑到了我的面前，一脸谄媚:

清儿，璟王府中养的狸猫一夜之间开了灵智，据说会后空翻，还生了一窝小猫崽。

砚兄明日会在府中举办一场赏猫宴，庆祝小猫百日快乐，妹妹要不要去见识一番?

我: ?

我只听过赏花、赏诗、赏画宴，赏猫宴，倒是新鲜。

不过说起璟王，我们当初倒是因猫结缘——不，结恨。

我曾在国子监读书时，贪玩路过偏僻草丛，救下了一只受伤奄奄一息的狸猫并带回了家。

后来萧怀砚找猫找上了门，这狸猫却不知何时和我养的公猫雪蹄看对眼了。

临走之际，雪蹄趁我不注意，屁颠颠地跟着跑了。

亏我小心翼翼地照顾了那狸猫那么久。

简直是赔了精力又折猫

差点没把我气死。

那之后我再也没给过他好脸色。

如今萧怀砚却来邀请我参加什么劳什子赏猫宴，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就是想告诉我雪蹄不仅被拐走，如今还和他家狸猫生崽了

我倒要看看他想怎么耀武扬威，顺便瞧瞧那只没出息的白眼狼猫如今怎么样了。

你天天都交的什么狐朋狗友，别跟着我

于是，我接下帖子就气冲冲地乘坐马车直奔王府。

留下兄长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7

璟王府前。

刚下马车，就看见了我最厌恶的两个人。

按理说，这种宴会，裴晔是不在邀请之内的。

许是春闱放榜之日在即，盛名潜力学子也一并邀请了。

我不想在人前闹得太难看，假装没看见，拉着采云自顾自往前走。

却被身后的声音突然叫住，语气不满。

婉清，你怎么也在这?居然不喊我一起。

得了我的授意，采云左看看右看看:

小姐，是幻觉吗，我怎么听见了狗叫。

哦，原来是崔公子，请公子自重，勿要称呼我家小姐闺名。

裴晔却一个箭步迎面拦住我，拧着眉头:

前日你把大氅丢进湖里，害得小芷回去后受了风寒，不过是做个妾，你何必如此为难她。

她已经受了很大的委屈，你如今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府门前熙熙攘攘，我不愿在这里和他争论，避开他的视线:

你要纳谁为妾与我无关，宴会时辰快到了，还是莫要拦路。

他冷哼一声:

不要口是心非了，我知道你在意的紧。

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劝你还是大度一点，来日终归是要一同相处的。

我忍住怒火，尽量冷静:

既然是未过门，我就不是你的妻子。

你放心，未来，也不会是你的——

话音突然被打断，他恼怒地看着我，满脸不屑:

你还想做谁的妻子?

整个京城只有我不在乎你生育受损，况且你痴恋我的事人尽皆知，除了我，还有谁愿意娶你。

春闱即将放榜，以我的才学，你说不定就是状元夫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再赌气不容人，也不用等到婚期了，我明日就纳小芷为妾。

说完不再给我一个眼神，拉着身后的阮芷踏入王府。

见他不再纠缠，我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才想起身上还带着婚书，我想，等看完白眼狼猫就找个机会把婚书退掉吧。

从此一别两宽，各自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