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散小说全文免费阅读

夫妻情深，如鼓琴瑟，如此十年。

可风云突变。

在我生下我们的儿子时，父皇来公主府看望，被他一刀砍死，抢下血淋淋的龙袍。

位登九五的裴墨阳捧了别人坐后位，把我幽闭于一宫。

原来裴墨阳不仅背叛我父亲的信任，还背叛我的情谊。

原来我们同床共枕十年，我从未触及他的真心……

哀恸欲绝，向死而生。

好啊，既然他不让我做皇后。

那我便做太后吧。

1.

我是拿刀抵着脖子，赤着脚，从自己宫中跑到未央宫的。

数九寒天里，一路上我的脚早已冻僵。

是以甫踏入皇后的宫门，腿脚就立刻一软，直直地跌跪在地。

那个长相与我五分相似的年轻女人扬着俏丽削尖的下巴，居高临下打量着狼狈不堪的我。

姐姐这是特意来向我请安的吗?

她叫个什么?

秦舞云。

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女人，据说是裴墨阳金屋藏娇的心头挚爱。

未央宫是皇后居住的，她登堂入室。

众人都说裴墨阳要以她为皇后。

我嫁给裴墨阳十年，没看出他的狼子野心，也不知道他的移情别恋，我真蠢

我想站起身。

震荡了两下，还是挺住了。

半跪着咬牙问她:

我的孩子在哪儿?

就在刚才，趁我昏睡，她派人来抱走了我刚生下的孩子。

皇上的意思，你骤然遭变想必没心思好好照顾孩子，所以小皇子由我先抚养。

我知道这是裴墨阳的意思。

他谋朝篡位。

不但杀了我的父皇，禁锢了我的亲眷手足，还要抢走我的孩子

我们相伴多年，他竟狠心至此

怒血上涌，我起身愤恨嘶吼:

他算什么?皇上?乱臣贼子

秦舞云气势也很足:

你竟狂悖至此，藐视天威，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来人，给我掌嘴

未央宫中的人上来扭我的胳膊。

我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呵退他们:

大胆，你们岂不知我是什么身份，谁敢动我

秦舞云拍手讥笑:

一朝天子一朝臣了，前朝亡矣，你再不是尊贵的公主了。

至于你会是什么，皇上说了算，我说了算

我还是被人七手脚地摁住。

我恨

恨刚才进她宫门的时候丢掉了手中的刀。

我就应该提刀硬闯，拽着这些人一起下地狱

心中滔天恨意还是如尖锐寒刀刺出来，我目眦欲裂恶狠狠盯着秦舞云:

裴墨阳也不过是个乱臣贼子，你这个跟着他鸡犬升天的又算个什么东西?

即便你做了皇后也不过沐猴而冠敢打我?有朝一日我一定扒了你这层皮

2.

我在宫人们的制衡下挣扎不得，恨得牙都要咬碎了。

吼出的每一个字都尖锐。

有人到底是怕了，手上力气松了，被秦舞云狠狠瞪了一眼。

她冷嗤:

不愧是前朝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真厉害。命悬于人，还敢大放厥词。该说你是傲骨铮铮呢，还是狂妄可笑呢?

她说着手已经伸到了我的脸上，手腕一拧，用力抓挠。

留下血痕道道，痛彻心扉的火热与寒凉。

她故意毁我容貌

裴墨阳究竟多爱她，给了她这样的胆子?

从小跟着我的婢女阿乐大骇，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我们公主刚生产完，身体虚弱头脑发沉，才说出了那样的不敬之语。

此事即便被皇上知晓，皇上也一定会宽恕的

请秦姑娘高抬贵手

我愤怒地扭曲着身子。

刚才伤了的脸被狠狠摁在地上，沾染了灰尘污渍。

令我自觉卑微如尘泥。

可我还是挣扎着，从艰难的喘息间死喊出不忿和不甘。

阿乐别求她

秦舞云，你不是厉害吗?我告诉你，今日我便和你斗到底了你若不把孩子还给我，我便血溅这未央宫

我们就看看我若是横死在此，这个宫殿你还住不住得下去。

说罢，我欲要咬舌自尽。

用自毁以自保

宫人们这个时候都七手脚地开始掐我的脸，掰我的嘴。

有谁的手指探到我的嘴里，被我一下被我咬的鲜血横流。

她吱呀乱叫着，却被更洪亮威严的声音压过去。

皇上驾到

裴墨阳来了。

3.

我一下被人松开。

想挣扎着站起来，浑身却四分五裂似的，怎么也聚拢不起力气。

我想看看裴墨阳的脸，眼前却也一片模糊，怎么也看不清。

他手指似乎一掠我脸上的抓痕。

只听到他呼吸深重，被气得咬牙切齿似的，声音含混:

刚才谁碰了公主?带下去。剁手

此话一落，宫人们噼噼啪啪跪了一地。

然后又是嘈杂混乱的叩首讨饶声。

秦舞云要张口说些什么。

被裴墨阳一个冷眼吓得两股战战，立刻跪下。

她自然不会主动说出我脸上的伤痕是拜她所赐。

裴墨阳也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

只是俯下身，伸手欲将我抱起。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不是推开他，而是抓住他。

我狠狠揪扯住他的衣襟，指甲恨不得直直扎进去揪扯他的心肺:

我的孩子呢?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裴墨阳横眉敛目。

沉默良久，才呵出一抹轻微的叹息:

朝朝，你长于深宫，权柄斗争司空见惯。你应该明白的，这个孩子不可能让你自己养。

你不要再这样闹了，不要让我为难。

他把话说得很委屈。

我们从小到大，相伴二十年。

每每我们俩闹了不愉快，他便总是这样的表情和口吻哄我。

裴墨阳长了一双多好看的眉眼呀

往昔我见他这样，总是情不自禁地伸手抚平他眉心的沟壑。

自己心头的不快也就这样一下抚平了。

此时此刻我的手依旧不受控制地触上他的脸。

不过这次我给他的不是柔情款款的原谅，而是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你个乱臣贼子争权夺势，谋朝篡位。杀我父皇手足，现在连我的孩子都要夺走竟还敢说是我闹，是我让你为难

你简直全无心肝，禽兽不如

被我当众这样辱骂，裴墨阳也立刻恼了，一把推开我。

我又重重摔在地上。

他长身垂下的一片暗影落在我身上，居高临下指着我的鼻子:

楚朝，你太不知轻重分寸了

你个深宅妇人懂什么家国大事?哪里懂一个男人对建功立业的渴望煌煌帝业没有谁会不动心，摩拳擦掌要抢的也不止我一个，我抢得下来是我的本事。

朕与你相伴多年，感念你我之间的情谊，才轻声细语好好与你解释。可你竟癫狂至此朕的容忍是有限度的，绝不许你再胡言乱语

我站起身与他四目相对，眼神一错也不错:

你如果真的那么有底气的话，还怕我说?

你就是乱臣贼子我父皇待你不薄，可你不忠不义，叛主忘恩，竟直接杀了他

更因为你一己私欲，万人伏尸，血流成河

你大奸大恶，你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裴墨阳的巴掌第一次对着我扬起来。

可最终还是停在半空，攥手成拳:

你就是仗着我在意你，才这般大胆。

就像你说的，我堵不住你的嘴。但是总有人要为你的放肆付出代价。

裴墨阳话音一落，秦舞云心领神会。

来人，给我将这个阿乐带下去，割舌

你说什么?

我难以置信，惊慌失措，横身挡在阿乐面前。

裴墨阳，你疯了

裴墨阳阴冷盯着我，一字一句都带着有去无回的坚硬:

朕现在是皇帝，不容你顶撞冒犯。我想你只有眼睁睁看着这惩罚，才能明白对皇帝应该是怎样的恭敬

他威胁我，明晃晃的威胁。

我看看阿乐，只能低头。

我错了，我会记得你教我的这一课，你放过阿乐。

裴墨阳不开口。

秦舞云却道:

还是这般高高在上，不是心悦诚服呀。

我的手搭上他的靴面，叩首跪求:

裴墨阳，不，皇上，陛下我知错知错。我再不闹了，真的不闹了。

六岁初相识，结伴走过无忧无虑的青葱年少是十年。

十六岁大婚，琴瑟和鸣如胶似漆又是十年。

二十年深情相依，换来这样残忍决绝的背叛，换来我今日的跪地叩首……

是啊，他是皇帝了，他再不是我的裴墨阳了。

4.

回宫路上我哭了一路。

阿乐却把嘴闭得紧紧的，泪流无声。

我抱住她拍拍她的背:

想哭就哭，强忍着似乎更痛。

常乐紧紧抱着我:

都是奴婢的错，跪地求饶，令公主受了这样大的屈辱。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是我早没看出裴墨阳狼子野心。

是我懦弱无能，没能挡得住他挥下的屠刀，没有拼死相抗。

也没有那样的骨气和决绝，坦然赴死。

还记得我诞下孩子那天，父皇来我公主府中看望。

一下被裴墨阳埋伏的刀手砍得七零落。

任裴墨阳怎么严防死守不许走漏消息，我还是听到了那刀甲铿锵声，闻到了飘荡的鬼祟血腥气。

我公主府中还是有对我对楚氏皇朝忠心的奴仆拼死过来报信。

刚生育完的我抱着自己的孩子，浑身僵直发冷，吓得动都动不了。

直到裴墨阳出现在我面前，我还是噤若寒蝉。

我没有问他究竟都做了什么。

因为我看到他眉梢一点未擦净的红。

那是血。我父皇的血。

我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

我们是至亲夫妻，我在屋内为他诞育骨肉，他在屋外屠杀我的血亲?

我浑身气血缠绞涌动，控制不住。

直直将我的整个人顶得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三天后。

我身之所在已经从公主府换到了皇宫。

不是早年间我母后住的未央宫。

而是偏远宁静的安乐宫。

阿乐告诉我，在我晕倒这三天里发生的一切。

裴墨阳黄袍加身成为新帝。

我父皇被诛杀。

我的手足兄弟被诛杀。

父皇曾经的那些妃嫔被幽闭。

我楚氏一族曾经的皇室宗亲被收买、被关押、被屠戮……已经七零落。

孩子呢?

我连忙问:

我的孩子。

一个六岁的女儿，还有刚出生的儿子。

郡主被安置在别的宫室。

胎儿被驸马爷带回来的一个女人抱走了。

那女人入住未央宫，阖宫都说驸马要以她为皇后

什么女人?

什么皇后?

我和裴墨阳多年情深，他哪有什么别的女人?哪儿就冒出来一个什么皇后?

我整个人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嗯，是了。

他都能背着我做那谋朝篡位的大事。

还藏着个女人算什么呢?

原来啊原来，裴墨阳不仅背叛我父亲的信任，还背叛我的深情。

我们同床共枕十年，我从未触及他的真心……

5.

安宁宫中，我躺在床榻之上黯自垂泪。

裴墨阳来了。

四目相对，他只怔怔看着我。

我下意识张口又是讥讽:

皇上站在这里却一言不发，怎么皇上也被人拔了舌头不成?

你就只想辱骂朕，没有什么要问朕?

问?

还有什么好问?

问他为什么心狠手辣盘算了这一切?

如他所说的，是他狼子野心，图谋江山，夺下血淋淋的龙袍自己穿上。

这事儿在史书上也不稀罕。

再有抢走我两个孩子，一则挟制着我，让我低头；二则不愿孩子卷入我和裴墨阳之间的爱恨情仇，还有楚氏和裴氏之间的朝野斗争。

我都明白的。

他还想我问什么?

我深呼口气:

你非得把他给那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女人吗?

我知道你忌惮防备我，防备楚氏一族，可是孩子毕竟是你的自己的骨肉，你这样草率的把它交给别人，万一孩子出了事……

我的痛心如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涌出。

裴墨阳立刻便来堵:

云儿柔顺温婉，性子纯良，断不会如此。

哦，他这般爱她信她护她……既是如此，还有何好说?

我给裴墨阳一个生死不论的冷笑，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我什么都改变不了，懒得费力挣扎了。

裴墨阳明白我的意思，上来拉扯我:

你不问我们是如何相识相知……

他的话说了一半被我朗声打断，并一把拂开他的手。

力气用得太大，裴墨阳也被我打得身子一晃。

那和我有何关系?

哦，打断陛下说话是大不敬。陛下恕罪。

裴墨阳铁青的脸，闪着怕人的青光。

他枯站半晌，见我装死，终还是拂袖而去。

不日后宫内张灯结彩，管弦绕梁。

他册了那个女人为皇后。

我亦有封赏，是屈居一位的贵妃。

我把所有的册封礼都给伺候我的宫人分了。

她们都是宫中的老人了，见改朝换代，还自愿跑到我身边伺候的。

如此衷心，我不能辜负。

正好裴墨阳的赏赐下来了。

这样我死了，她们也有条安稳活路。

6.

其实我并不好奇裴墨阳和秦舞云之间的故事。

可阿乐不平不忿，到底探听了那来龙去脉说给我听。

左不过是裴墨阳走马春柳中，见楼上红袖。

救风尘，藏娇娘。

她悒郁又不甘:

这样的人连公主一根头发都比不上，麻雀就变不成凤凰

且我看那天皇上是有心向公主求和的，后位也是属意于公主的。

是公主悲愤太过，不肯与皇上好好说话。只要公主肯低头不介怀往事，咱们一定还能把后位抢回来。

我看着阿乐，轻轻摇头。

她才十六岁，胆小又狡黠的性子，心眼活泛得很。

她以为一切都还有从头再来的机会，不明白我的心如死灰。

也或许她看透了，所以才这样说想让死灰复燃，想留住我。

不过我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再猜她的心思了。

我只一日复一日地躺在床上，不辨梦醒度过日和夜，望向自己孤独病死的陌路。

其实想给自己一个痛快。

可是我不舍。

不舍得与我遥遥分隔的两个孩子。

尤其是我的女儿。

她六岁，已经记事了。

她有没有害怕，有没有想我……

我若自尽，她是否能想明白一切，又该是怎样的痛不欲生。

我怕，走都走得不安宁。

所以就只是卑微怯懦地一日日拖着。

拖到油尽灯枯，便不算是我主动割舍抛弃她了吧?

到时候说一句病死，只求她不那么苦痛，别恨我这个母亲……

就这么日复一日浑浑噩噩胡思乱想着。

或许安定好前朝，裴墨阳又来了。

我还是闭着眼睛装没看见。

可伸手捂耳朵似乎有点儿过分。

我怕触怒了他，他再找我的人麻烦，也懒得抬胳膊。

于是我就听到了他语气愤怒中带着的莫名的挑衅:

听说你不吃不喝一心求死?是否看朕封了别人做皇后，用这种法子来激朕?

我忍不住笑:

做了帝王还真是不一样呀，心思这么刁钻。

我说了，皇上是皇上，我是我。我怎样与皇上无关。皇上日理万机还是别往我这儿跑了，怪累的。

我也累了。皇上要是话说完了的话可以走了。

裴墨阳再一次被我激怒了，大步趋近。

双手鹰爪一般落在我的肩上，将我抓起来。

你就打算这样半死不活地在这宫中枯死下去不成?

我继续笑，反问:

成啊，为什么不成?

你是我的贵妃，嫔妃自戕是大罪，要株连家人的。

诛便诛吧。你不是已经诛过一次了吗?还在乎多一次吗?

我的身子被他制在手中摇晃着，呵出的声音也飘忽不定。

于是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免得他听不清。

帝王该深沉有德，皇上不该总这么疾言厉色的。

你我之间隔着尸山血海，更已经相看两厌，所以我是生是死，皇上不必再挂怀。

若你对我们多年情分还有一丝看重，就好生看顾我们的两个孩子，令他们平安喜乐地长大。

这便是交代后事了吗?

说出来，感觉心头的压抑少一些，身子也轻一些。

可裴墨阳似乎没听进去我的话，继续咬牙切齿:

你如此心狠

你若是死，我让你的两个孩子为你陪葬

他的每一个字都坚凝，铁块一般砸在我脸上。

我痛得无法呼吸，更是难以置信: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们可是你的骨肉。

他冷笑:

你已经弃绝他们，不在乎他们的死活，我又何必在乎?

裴墨阳这话一落，我的一巴掌也狠狠落在他脸上。

他依旧笑:

刚才是你自己说的，没什么不成。

你若这般肆无忌惮，我亦随心所欲，那便看看到底是谁更残忍

残忍……

当然是他残忍

我狂笑不止，涕泪横流:

好啊，到底是你厉害，皇上，我俯首称臣，我甘拜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