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 年冬，纺织厂下班铃声响起。
梦芝，你男人在厂门口等你呢同事笑着提醒我。
我抬头看去，李建华穿着厂里发的军绿色棉袄，在厂门口跺着脚取暖。
我莫名其妙: 李建华，你来干啥?我等桐书下班呢。
李建华愣住了，随即苦笑: 梦芝，真没有桐书这个人啊。
我剔眼看他: 建华，你这人真逗，桐书是我男人，有没有这人我会不知道?
可工友们都说我糊涂了，说我男人就是李建华，从没有什么桐书。
连我爹娘都说我胡言乱语，我嫁的就是纺织厂机修班的李建华。
我不信，回家翻箱倒柜找到一枚徽章，上面赫然写着: 李桐书。
1.
梦芝，早饭一起去食堂吃吧?今天供应鸡蛋面，你最喜欢的。
李建华一边系上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外套，一边温柔地望着我。
我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冷地整理着自己的衣领: 你自己去吧，我要等桐书下夜班回来一起吃。
他的手停在扣子上，眼中闪过一丝受伤。
这几天他总是这样，和我说些暧昧的话，让我莫名烦躁。
我的丈夫是李桐书，而他的哥哥李建华却看上了我。
我刻意和他保持距离，他却仍然对我穷追不舍。
从编造没有李桐书这个人开始，到哄骗我他就是李桐书。
他无底线的操作，只为让我接受他，爱上他。
梦芝，我就是桐书啊。李建华放轻声音，像是怕惊扰什么，我们已经结婚五年了，你忘了吗?前天你还让我去申请调班，说夜班补贴多些……
我猛地抬头盯着他: 别装了，桐书从来不会为了补贴申请而调班。你冒充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李建华的脸色瞬间苍白。他站在晨光中，影子被拉得很长，肩膀微微颤抖。
这些年...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了?你为什么突然不认我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我从未听过的绝望，去年你生病，我请了半个月假照顾你，厂长批评我，我都没有一句怨言...
我只觉得荒谬，随手拿起桌上的搪瓷杯朝他扔去: 别说了我不想听你编故事
杯子落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李建华默默蹲下身，捡起碎片，手指被划出一道口子却浑然不觉。
我先去上班了。他低着头说，中午给你带红烧肉，你最爱吃的。
他转身离开，走得很慢，像是在等我叫住他。可我没有。
不到半小时，敲门声响起。我父母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脸上写满焦急。
梦芝，你这是怎么了?我爸红着脸质问，厂里都传遍了，说你不认自己男人了?
我妈拉开我的衣柜，指着里面整齐叠放的两套衣服: 你看看，这身中山装是建华的，那身旗袍是你的，你们一起出钱买的情侣装，厂领导还夸了你们呢
不可能我摇头，我和桐书才是夫妻
我妈叹口气，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 你看，这是去年国庆咱们照的全家福，你挽着他的胳膊，笑得多甜啊……
我接过照片，手指微微发抖。照片上，我依偎在李建华身边，笑容灿烂。
我爸妈站在我们身后，一家人幸福得不得了。
不仅是这张照片。
翻开家里的相册，墙上挂的照片，每一张都有我和李建华的身影，却没有一张是我和桐书的合照。
我不信，再一次翻看所有照片。
每一张，每一个瞬间，都只有李建华，没有我的桐书。
2.
梦芝，建华这孩子对你还不够好吗?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我爸坐在小饭桌前，眉毛皱成一团。
每天上完夜班回来，还不忘给你带早点。那次你高烧不退，他三天没合眼守在床前。厂医都说，要不是他半夜冒雨去叫来郑大夫，你这病怕是要拖成肺炎。
我妈接过话茬: 记得你们刚结婚那年闹水灾吗?他背着你趟过齐腰深的水，就为了去拿你放在宿舍的照片。回来后自己发高烧，也不肯吃药，怕影响第二天上班。这样的男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们的话刺痛了我，我猛地抬头: 你们别再说了，他不是我丈夫我丈夫是桐书，不是什么建华
我和桐书去年在护城河边一起看日落，他送了我一朵野菊花，我把它夹在日记本里你们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说着，我起身去拿柜子里的日记本。
我爸摇头叹气: 又来了。梦芝，厂里根本没有叫李桐书的人，你这是犯了魔怔了。
我不愿再听他们的质疑，转身回屋，砰地甩上门，落了锁。
靠着门坐下，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桐书不存在?他明明和我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怎么可能是我想象出来的人?
我抬头望向墙上的结婚照，那红底照片里，我穿着鲜红的嫁衣，身旁的男人一脸灿烂。
柜子上整齐摆放着李建华的工作证、先进工作者奖状和我们的合影。有我们在厂区春游的合照，有我生日时他偷偷给我买蛋糕的照片……
这一切都在告诉我，我的丈夫是李建华。
可我的记忆分明告诉我，我深爱的人是李桐书啊
第二天，我趁着午休时间，偷偷跑到男工宿舍区，想找到桐书存在过的痕迹。
请问，李桐书住在哪个宿舍?我拦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工人问道。
李桐书?没听过这个名。老工人皱眉思索，我在厂里二十多年了，织布车间的人基本都认识，没这号人物。
怎么可能?我急了，他去年才调来织布车间的，和我一起参加过厂里的联欢会，还拉过二胡呢
老人家摇摇头: 姑娘，你是不是记错了?拉二胡的是咱机修班的李建华，去年联欢会上他拉的《赛马》，大家都说好呢。
我不死心，一连问了好几个人，得到的答案都一样，厂里根本没有李桐书这个人。
忍无可忍，我直接去了保卫科报案。
同志，我丈夫李桐书失踪了，请你们帮我找找。
保卫科长皱着眉头看我: 林梦芝同志，不是我不帮你，我们调查过了，厂里根本没有李桐书这个人。你丈夫是李建华，机修班副组长，全厂都知道。
不可能我求你再帮我找找，看他是不是改名了?或者是出走了?
林同志，你这样不行啊。保卫科长叹气，我建议你去医务室看看，你最近可能是太累了。
当天晚上，李建华回到家，脸色疲惫却依然温柔。我躲在角落，听见他和隔壁李婶子的对话。
建华啊，你媳妇这样，你怎么还坚持上夜班啊?
我特意申请调了夜班，白天尽量不在家，她看见我就烦。也许我不在的时候，她能好一些。李建华声音低沉，厂医说她得了『记忆障碍综合征』。我托了关系，后天县医院神经内科的专家会来看她。
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好好的一对夫妻……李婶子叹息。
3.
县医院的诊断书像一记重锤，砸在我心上。
我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那张薄薄的纸。这张纸告诉我，我引以为真的记忆可能只是一场幻觉。
想起去年厂里组织体检，医生还夸我比二十岁的姑娘还健康。转眼间，我就成了精神有问题的病人?
我开始怀疑自己。那个名叫李桐书的男人，是否真的只存在于我的想象中?
爸妈轮流来照顾我，但更多时候是李建华。
他下了夜班，顶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去菜市场买菜。
他为了买到我爱吃的鲜藕，硬是在水塘边等了两小时，就为了赶上农户挖藕的时间。
回来时，裤腿湿漉漉的，脸上却挂着欣喜的笑。
这个男人，对我如此情深。可每次看到他，我心里却只有抵触。
建华哥，把药放那边就行，你出去吧。我仍旧是冷冷地称呼他，刻意保持距离。
他从不恼，只是微笑着点头: 好，你叫我什么都行，只要你舒服。
时光飞逝，转眼一年过去。
厂里要举办先进工作者表彰大会，李建华因坚持夜班、多次抢修机器保障生产被评为劳动模范。
梦芝，后天有表彰大会，要不要一起去?他小心翼翼地询问，眼里闪着期待的光芒。
我立刻摇头: 不去。
看着他失落的背影，我心里竟泛起一丝不舍，随即又被我强压下去。
表彰大会前夕，我独自在家，翻看从柜子里找出的旧相册。
照片上的我们笑得那么灿烂，那么相爱。明明就是李建华，为什么我会觉得他应该是李桐书?
突然间，一种强烈的恐慌攫住了我。好像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正在从我生命中永远消失。
仿佛有人要抹去我与李桐书之间全部的印记，而我却无能为力。
这种感觉让我喘不过气来。
当天下午，我正在整理前不久去世公公的遗物。
老李头生前是厂里的老工人，去世前把一只木箱托付给李建华，说里面装着祖辈传下来的东西。
木箱上了锁，钥匙藏在老式衣柜的暗格里。
我找到钥匙，打开箱子，在一堆发黄的证件和信件中，发现了一枚红星徽章。
徽章背面，清晰地刻着三个小字: 李桐书。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
桐书真的存在这就是证据
4.
我握紧那枚红星徽章，步履匆匆赶往厂礼堂。
表彰大会已经开始，礼堂内人头攒动，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期待的气息。工人们挤挤挨挨坐在长凳上，前排是各车间的领导和老党员。
李建华站在主席台上，身板挺直，胸前别着鲜艳的大红花。
那是我曾亲手为他缝制的红花，去年他第一次获评先进生产者时，我熬夜赶制出来的。
下面，请李建华同志发言主持人的声音回荡在礼堂里。
他走向话筒，目光似有所感地扫向台下，在看到我的瞬间，眼睛亮了起来。
那种欣喜，仿佛久旱的庄稼遇见了及时雨，让我心头没来由地一阵刺痛。
感谢厂党委和各位同志的信任……他的声音微微发颤，眼神不断地向我投来，好像我才是他此刻最重要的听众。
厂党委李书记接过话筒，拍着李建华的肩膀: 建华同志是我们厂里的好榜样尽管家庭有些困难，他从不向组织提任何要求，这种以厂为家的精神，值得我们每个人学习
家庭有困难，这分明是指我。
我的眼框瞬间红了几分，李建华看到只当我是感动，殊不知我是为自己被当作困难而羞愧。
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我猛地站起身，声音冲破沸腾的礼堂: 我有话要说
掌声戛然而止，所有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李建华杀了一个人一个叫李桐书的人我的声音在安静的礼堂里回荡。
台上的李建华脸色刷白，嘴唇微微发抖。
这一刻，我确信，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座位间立刻响起窃窃私语:
这疯女人怎么回事，又在闹腾……
可怜的李建华，好好的表彰大会都不得安宁。
听说她脑子有问题，整天疯疯癫癫地胡言乱语。
建华对她那么好，她还这样闹，真是作孽……
这些话语如同利刃般刺入我的心脏。
曾几何时，我在厂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既是技术能手，也是大家羡慕的对象。如今却沦为人人侧目的疯子。
李书记皱眉看向我，随即恢复了镇定: 林梦芝同志可能身体不适，请坐下休息。今天是表彰大会，有事会后再说。
他转向李建华，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李建华木然点头，像是失了魂一般。
他慢慢摘下胸前的红花，捏在掌心，低着头走下台。
我的心揪成一团，却控制不住自己。
你们这些骗子我高举着那枚红星徽章，李桐书是真实存在的这就是证据，这是他的徽章你们告诉我，他到底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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