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深夜来电

案子并不复杂，凶手闯入被害人家中讨债，因矛盾激化与被害人发生争执，在打斗中将被害人一家三口杀死。

所里一致认为这场辩护就是走走过场，毕竟这死刑是没跑的。

就连凶手自己，也没有提出上诉。

然而，就在死刑复核期间，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说他有足够的证据证明: 凶手罪不至死。

我问他: 你和凶手是什么关系?

他顿了顿，说了句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话:

我是本案的死者……

01

17 年，我硕士毕业，在师兄的介绍下到他的律所实习。

没想到实习期间，就接到了一起在当地轰动一时的案子。

案子的死者徐成威，是一家家具城的老板，生意做的不错。

在城里高档小区有住宅，在郊区也有别墅。

案发时间在端午节，徐成威的儿子徐小虎从省城回来过节。

就在这天晚上，徐成威一家却被杀死在自家别墅中。

起初，案子的侦破并不顺利。

因为徐成威是一个生意人，社会关系比较复杂，而且案发地是徐家的自建别墅，周围没有其他住户。

破案方向是劫财还是仇杀，一直确定不了。

然而，就在案发一个星期后，罪犯杨东却突然自首了。

杨东是一个出租车司机，五十岁，单身。

案发当日，他在汽车站看到与自己有债务纠纷的徐成威的儿子刚好下了从省城来的长途车。

于是他主动上前搭载徐小虎，并来到了徐成威家中。

因为之前杨东找徐成威要钱的时候，徐成威总是支开家人，因此徐小虎只知道杨东是父亲的熟人，并不知道杨东和父亲的矛盾。

后来杨东到了徐成威家中，徐成威见到杨东和自己的儿子一起回来，认为杨东是拿自己的儿子威胁自己。

二人很快发生了争吵。

杨东有备而来，拿出藏在腰间的匕首，直接刺向了徐成威。

在杀死徐成威后，杨东一不做二不休，将徐成威一家灭门。

杨东承认: 在案发后，自己曾想逃离，但想到自己终究会落入法网，因此在犹豫了一周之后，便自首了。

其实就在杨东自首的前一天，警方已经通过证据将杨东列为了重大嫌疑人。

警方在出城的路口监控中，发现了杨东的车辆。

视频曾拍到杨东驾驶着出租车驶向了通往徐成威家的那条路。

最重要的是: 视频中可以清晰地辨认出，当时徐成威的儿子徐小虎就坐在副驾上。

警方的证据加上嫌疑人的主动供述，让这起案子成了铁案。

而杨东的做案动机，也是为了钱: 徐成威曾欠杨东一笔赌债，二人曾经多次因这笔钱发生冲突。

这也得到了徐成威几位朋友的证实。

案子很快就判下来了，作为杨东的法援律师，我们所也力所能及地为其进行了辩护。

但更多的只是从动机（徐成威欠钱在先）、以及杨东没有过往的犯罪记录这些方面来提供一些佐证，而这些根本不足以影响判决。

因此，所里认为这次辩护就是走走过场。

最关键的是杨东，他本人对辩护不抱任何希望，也很痛快地接受了死刑的判决。

然而，就在死刑复核期间，我接到了一通奇怪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我知道你们认为这个案子已经是铁证如山，但是……这个案子的真相和你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我很客气地回复道: 首先，这个案子的结论不是我们想象出来的，而是警方通过严密的侦查结合嫌疑人的口供的定案的。证据链十分完整。

其次，这个案子的罪犯已经供认了所有的罪行，并且没有提出上诉，所以这个案子事实上已经结束了……

那如果我有铁定的证据，可以推翻你们的结论呢?我可以证明杨东罪不至死……

我心中暗想: 这人怕是侦探小说看多了?觉得这个案子太平淡想来点反转?

于是我笑了笑问道: 您和犯人是什么关系?

对方明显地迟钝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说出了一句让我终身难忘的话:

我是本案的死者……

02

虽然对方的说法太荒唐，但师兄觉得还是有必要找这个人了解一下情况。

对方很快就答应了，并约定与我们在大学城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我敢打赌，这个人应该是这儿有问题……师兄右手端着咖啡，左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猜这个人不是灵异小说看多了，就是悬疑小说看多了……我没好气地把档案袋往桌子上一扔。

没过几分钟，一个带着黑色帽子，用口罩遮着脸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他左右张望着，然后拿出手机拨了电话。

但他没有听电话，而是伸着脖子四处观察。

我的手机嗡嗡地震动了起来，我看了一眼号码，然后站起来招了招手。

年轻人很忐忑地坐到我们面前，半天之后，才缓缓摘下帽子和口罩。

就在这一刻，我和师兄对望了一眼，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因为眼前这个人，和死者之一的徐小虎，的确长得十分相象。

可是……不对啊

警方的尸检证明有 DNA 检测报告，而且还有很多人证、物证都证明了年轻的男性死者就是徐小虎。

年轻人见我们一脸懵，便说道: 这个案子的真相，可能与你们想象的截然不同……

杨凯，政法大学二年级的学生……

年轻人说着，同时递上了身份证和学生证。

师兄一脸狐疑，但还是接过了杨凯的身份证和学生证看了一下。

既然自称是死者，又说自己是大学生杨凯……

看来师兄说的没错，这个人应该是脑子有点问题。

但他跟死者徐小虎的长相的确很相似，这却也让我和师兄不得不感觉到这案子的确有什么隐情。

你今天来想跟我们说什么?

杨凯低下头，思考了一下说道: 我还是从头讲吧，这一切要从我的身世说起……

03

杨凯的讲述——

我从记事起，就跟着爸爸生活。

而爸爸经常出去打零工，那时候就跟着奶奶。

后来奶奶去世了，爸爸为了照顾我，就不再出远门，而是在城里就近打工。

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不怎么和我说话。

时间一久，我也养成了内向孤僻的性格。

然而，有一件事情我一直非常好奇，就是我的妈妈去哪了。

这件事，爸爸从来不说，奶奶也不说。

以至于我在同学中间很自卑。

后来，有一次开家长会的时候，我无意间听到爸爸和班主任老师的谈话，他说我的妈妈在我五岁的时候逃离了这个家，从此杳无音信。

实际上，我知道爸爸说谎了。

因为五岁时候的事情我还记得一些，那些记忆里完全没有妈妈的一点影子。

不过，我宁愿相信爸爸说的是真的。

因为我希望事实如此，毕竟这样的话，我起码会知道自己的母亲还活着，说不定有一天我还能和他见上一面。

我们家在村里是个比较特殊的存在，因为村里有钱的人都搬到了坡下去盖了新房，只有我们还住在坡上的老宅里。

父亲经常外出打工，回来的时候也不怎么和村里的人走动。

不过我听村里的一些老人说，父亲年轻的时候并不是这样。

他待人热情、见人就打招呼。

只是后来听说在外面打工时染上了赌博，经常去外面躲债，往后见了村里的人便不怎么打招呼了，而是低下头匆匆走过。

而且，有段时间父亲去了南方打工好几年，后来就一个人带着个孩子回来了。

村里的人，谁也不知道我母亲的事，因此好多同龄的小孩都骂我是野种。

说我是父亲捡来的。

我因为这件事情，跟父亲哭闹过，但父亲依旧是一语不发。

所以，在我的成长过程中，与父亲很早就有了心灵上的隔阂。

不过，这种生活状态，也让我比一般人更早地有了独立生活的能力，也比同龄的孩子更加孤僻和成熟。

后来我到镇上念中学，住在学校里，那时候我只有周末回去。

当然，我和父亲的交流也不是很多，回去基本上就是从他那里拿点生活费。

在我初三的时候，有一次回到家里，发现父亲的腿摔伤了。

原来父亲在工地上干活的时候，因为工地缺乏保护措施，导致父亲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

工头甩给父亲三百医药费，就让他回家了。

那时候我的我，正在准备中考，学校要交一笔补习费。

看到父亲这样，我也很是心痛。

父亲看出了我的为难，然后沉默了许久，告诉我说: 之前有一个工头，欠了他很大一笔钱。

父亲让到村里做废品生意的吴大叔家里借了辆脚踏三轮车，让我带着他去了城里。

到了一家家具城的门口，父亲让我在门口等着，而他自己拄着拐艰难地上楼去讨债。

很久之后，父亲终于艰难地走出了家具城，脸色漏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我看到他的腿上的石膏已经碎裂，纱布上全是血，我可以想象出他这上楼之后经历了什么。

然而，父亲却很开心，因为终于要到了一笔钱，可以解决我的补习费和生活费了。

后来，父亲身体越来越不好，在工地上找活也不好找了，于是便在县城里开起了出租车。

因为车不是自己的，父亲跑车其实也挣不了多少钱，每个月要给公司交三千，剩下的才是自己赚的。

父亲为了方便照顾我，在县城里租了房子。

有几次，我们因为交不起房租而陷入窘境。

而父亲也是同样地说自己会想办法，而且很快就拿来了钱。

我猜得到父亲应该是去那个家具城了。

我也曾经好奇地问过父亲，那人到底欠咱家多少钱。

而父亲每次都很严肃地告诉我: 这不是我该问的事。

于是，后来我也不多问了。

但我知道，不管那人欠父亲多少钱，父亲每次去讨债，也必定要遭受一番磨难或屈辱。

我暗暗发誓，再也不会让父亲为了钱而遭受这些了。

因此我努力学习，在前年考上了政法大学，准备将来做律师，成为和你们一样的人。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这一切。

今年年初，父亲被检查出了胃癌。

如果不及时进行手术，那么他将活不了半年时间。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个消息，只是感觉父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知道我无意间发现了医院的检查单。

知道了这个结果后，我感觉天塌了一般。

本来指望着我能够赶紧毕业赚钱，好让父亲能够享几年清福。

谁能想到命运会给我们开这样的玩笑。

医院的建议是到省城进行手术，然而手术的费用对我们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无奈之下，我想起了那个家具店。

我问父亲，那个家具店老板到底还欠他多少钱?

父亲摇了摇头，死活不肯告诉我。

最后，我背着父亲，自己去了那家家具店。

家具店的老板，名叫徐成威。

自从见到我的那一刻起，徐成威就用一种极其震惊和怀疑的目光死死盯着我。

我在说明我的来意后，徐成威冷笑了一下，说让我父亲亲自去找他。

我回家后把这件事向父亲说了这件事，父亲叹了口气，久久不语。

但最后，他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似的，说这件事终归要有了了结。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他说的了结是什么意思。

因此，在端午节放假的前一天，我和父亲来到了徐成威位于郊外的别墅中。

当时徐成威的一家三口都在，父亲和徐成威起了争执，徐成威一怒之下抄起板凳砸向父亲。

而我不知道父亲竟然随身带了刀……

后面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

04

等等……你说你是本案的死者?但你又说你是杨凯?师兄皱着眉，眼睛死死盯着杨凯问道。

年轻人淡淡地笑了一下说道: 我只是以杨凯的身份讲了一个故事而已……

你们想不想听听另外一个人的故事?

谁?我好奇地问道。

不得不说，虽然这个人大概率是个疯子，但我还是被他的故事吸引了。

年轻人眼神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他缓缓拿出另外一张学生证。

这是省理工学院电气工程系大二学生徐小虎的学生证……

接过徐小虎的学生证，我和师兄的脸色骤然变得凝重。

这学生证上的照片，与眼前这位年轻人几乎一模一样

师兄仔细辨别着徐小虎和杨凯的身份证，然后带着发颤的声音问道: 你……你是徐小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