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人江北人

但我一位老乡在开车撞死人后不但当场逃逸，还灵机一动，表演了一招偷梁换柱。

直接解锁地狱模式。

1

朱三河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那天夜里喝了一碗羊汤和二两小酒。

当儿子二伟驾驶着汽车在公路上疾驰的时候，他正瘫在副驾驶上呼呼大睡。

他们刚送了一趟货，挣了一笔可观的运费。

爷俩都很高兴。

因为太过春风得意，以至于当小路上冲出来一辆三轮车时，正在哼着歌的二伟一下没反应过来，像所有新手司机那样，本来想去踩刹车的，偏偏鬼使神差地把油门踩到了底……

一声巨响过后，那辆鬼探头的三轮车像一个黑夜里突然出现的蝙蝠，被二伟的货车一下吃进去了……

2

当这声巨响撕裂寒夜时，坐在副驾驶上沉睡的的朱三河正在做一个恐怖的梦，梦到自己的二哥，朱二河被一辆大货车碾在车轮下，脑浆迸裂......

三河猛地一下惊醒过来，懵懂之中听到二伟说: 爹不好了……我撞到人了

三河还在懵懂之中，半天才一下挺直身子: 咋了?咋了?

二伟浑身哆嗦，语不成句: 我好像撞……撞到人啦

三河一激灵: 啥?撞到人了?

我刚才正开着，旁边那个小路口突然出来一辆三轮车，我没刹住车，现在我看不到他了……

三河抹了一下眼睛，镇静了一下: 别别慌别慌，我下去看看……

二伟木雕一般，死死地攥着方向盘，死死地踩着刹车，档也没摘，手刹也没拉。

三河刚打开车门，二伟就一哆嗦，脚一松，车子一下动了一下，爷俩都吓了一跳。

二伟这才想起来把档摘了，三河也赶紧伸出手把手刹给拉上，抖抖索索地下了车，脚试了好几下才找到地。

他弓着腰，踮着脚，蹭到车前头，只看了一眼，头便嗡的一下炸了。

车灯的光晕下，一个人被碾到了前车轮下，一辆三轮车歪歪斜斜地别在那里，一个车轮子飞到了几米远。

三河腿一软，一下就坐在了地上，他强撑着用屁股往前挪了挪，挪到那个人旁边，哆嗦着伸出手。

车灯是奔前方射的，这个人已经被碾在了车头下面，看不太清面容，也看不清楚伤势，但是模糊能看清是一个男人，因为有短短的头发和浓烈的烟草味。

根据这个烟草味，三河还能判断出是个岁数不小的男人。

没有几十年的烟龄是积攒不下这么厚重的烟草味的。

三河按住狂跳的心脏，哆嗦着将手伸到这个人的鼻孔处，试一下还有没有呼吸。

貌似有，貌似又没有。

他想，可能是他的手太粗糙了，灵敏度太低了，不会这么快就断气的吧?

他颤抖着声音问: 你还好吧?老哥，你没事儿吧?

没有声音。

他连滚带爬地跑到驾驶室旁边对儿子说: 你关掉车子，快关掉车子熄火熄火

二伟一下子熄掉火，手一抖连灯都关了，周围顿时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这里是一个没有路灯的路段。

三河又爬回来: 老哥，老哥你还能说话不?

没有声音，这次是真的没有声音了。

连发动机声音都没有了，寂静得可怕。

三河四肢冰凉，他又爬回来撑着身体，把着车门站起来，问二伟: 我们的车子没买商业险对吧?

没没，只有交强险……

别别.....别怕儿子，没事，没保险咱们也赔，咱自己赔，打打打......打电话报警.....

二伟哆嗦了半晌掏不出手机，他一直在哆嗦，他控制不住地哆嗦，他身体好像安了震动器，一直在那里猛烈地哆嗦。

他竭力让自己稳下来，抓住口袋里的手机上牙打着下牙问他爹: 那个人死了吗?死了吗他……

好像是，还有气儿……

爹……爹……爹，咱跑了吧，咱跑吧……

啥，跑?不行啊，二子……不行啊，跑了就罪过大了，这人要是还有的救呢?

你快快，快报警吧，报警让 120 来拉到医院救，一条人命啊，再说了，如果救过来咱们可以少赔点钱啊，你忘了恁二大爷那事了?不就是赔钱就行了么，不能跑呀，一跑这事就大发了……

不跑事更大发呀

别……别担心儿子，大不了爹把房子卖了赔，只要能用钱摆平的事就不怕，哪怕砸锅卖铁……

不是钱的事儿啊爹，无证驾驶啊……要坐牢的，不管他死不死我都要坐牢的啊

三河扑通一下顺着车门滑坐到地上。

怎么把这茬忘了呢?

3

二伟没有驾照。

所以三河自从接了那个要送货的电话，就坐卧不宁。

这趟货是一个老客户的，拉的货又不多，路也不远，因为厂家急着要，运费特别高。

要是在往常，这根本就不是个事儿，可是现在大儿子大伟不在家，二儿子二伟没驾照。

虽然二伟开车不比大伟弱，但是没有驾照开车，三河就是再没有文化也知道这是违法的。

以前弟兄两个出车的时候，大伟累了会让二伟帮着开一段，遇到有警察的路段，就会赶紧换过来。

这几年一直是这样开的，也没出啥事儿。

三河决定下来，送这趟货

一定得送，不然主家找了别人就麻烦了，找了别人就不止损失这一趟运费，别人一旦挂上钩，有可能把他挤出局。

为了以防万一，他又跟主家商量了一下，晚上等天黑开始送，这样的话路上没有交警。

他现在丝毫不怀疑二伟的开车技术，只担心交警查车。

于是他让二伟白天睡了一个饱觉，晚上爷俩就上路了。

二伟初生牛犊不怕虎，没有哥哥在身边，他反而觉得有一种刺激和挑战，一路顺风地把货就给送了过去。

三河舒了一口气，这上半夜都没有遇到交警，下半夜就更不会有了，这回去的路肯定比来的路要顺得多。

三河结了一笔可观的运费，觉得这次真的是赚了，觉得自己的决定太英明了。

爷俩都很高兴，天气虽然很冷，但心里热火朝天的，三河看看厂门口不远有一家羊肉馆还在营业，大气地一挥手: 走，二子，咱爷俩喝碗羊汤暖和暖和再走

这一片在冬天会有很多藏书羊肉馆，虽然经常送货会路过这里，但即使车窗外的羊汤味再诱人，三河都没舍得吃一碗。

藏书羊肉太贵了。

但今天不同，今天挣钱了，可以奢侈一回。

爷俩要了两碗羊杂，三河还喝了二两酒，觉得特别惬意。

酒足饭饱后爷俩就高高兴兴地踏上了回来的路程。

三河一喝点酒就兴奋起来，一兴奋话就多了起来。

好像这次挣的不是一笔运费，而是一大笔巨款，他再一次为自己如此英明而自豪，一边带着财大气粗的舒畅感，一边跟儿子畅想未来。

再干两年，咱就回家把老宅子翻翻，再问大队要一块宅基地，再盖一处宅子，你们弟俩一人一处，你说你是要新宅子还是要旧宅子呢?

二伟一边开车一边也很兴奋地说: 我无所谓啦，哥哥挑剩的给我就好了啦

唉，你一直是个乖孩子，你哥哥嘛也很乖，就是你嫂子，有点太精了，不过人家能嫁到我们这个家已经不错了，咱彩礼也没给人家多少，等你娶媳妇了啊，爹一定给你攒一笔好彩礼……

三河说着说着困意袭来，有点含混不清了。

爹，快到家了，没事了，你眯一会儿吧，我看你眼睛都睁不开了。

三河打了个哈欠: 是呀，喝了点酒有点发困了，这也快到家了，你当心点啊，我眯一会儿。

三河往后一靠，头一歪，很快进入了梦乡。

梦里还复制了朱三河的车祸现场。

再睁开眼，天就塌了。

4

三河捋了一遍，肠子都悔青了。

要是知道路上出这档子事儿，这一趟挣一万他也不干啊

5

三河又爬到车前面，他哆嗦着伸出手摸了下那个人的头，摸了一手湿湿粘粘还有点温度的东西。

他意识到那是血，心脏便一下子掉了下去，一直掉到脚下坚硬的柏油路面上，又凉又慌。

他一咬牙，咽了一口唾沫，把手在地上蹭了蹭，爬起来几步迈到车前面，迅速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对二伟咬牙切齿地说: 走，把车往后倒倒倒……跑

二伟刚打着火，三河又像猴子一样一阵风跳下车，跑到车前头，一挥手让二伟慢慢往后倒。

歪歪斜斜的三轮车歪歪斜斜的拉着货车，不想让二伟走。

三河一把抓住三轮车车把，硬生生给拽了下来。

眼看着二伟把车倒出了三四米远，车灯照着一个只剩一个轮子的三轮车和曲着一条腿趴在地上生死未卜的男人……

一股让人窒息的凉气从脚上直窜进三河的天灵盖，他以前所未有的敏捷撒腿就跑，一口气爬上车……

不到 10 分钟他们就到了家。

只要 10 分钟啊，这 10 来分钟老天爷就不给我吗?

三河瘫在车里无声地哀嚎着。

只要 10 来分钟，那个人只要晚出来 10 来分钟，或者他们不去喝那碗羊汤，早 10 来分钟，他们爷俩就可以安全到家了，那个人也可以安全地回家了，可这 10 来分钟上天就没有给他们……

那碗该死的羊汤啊

6

三河强撑着下了车，把驾驶座那边的车门打开，拉了拉木雕一样的儿子: 二子，下来去睡觉……去睡觉，什么事都没发生，听爹的，什么事都没发生。

三河安顿好二伟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了床上，刚躺了一下他猛然又坐起来。

他想起了自己的哥哥二河。

二河当年也是被车撞死的，他是早晨出去捡垃圾卖钱的时候，被一个小伙子开车给撞死了，撞得整个脑袋都爆了。

他的心突然揪着痛了一下。

那种痛，说不出来的感觉，那种痛是忍不下的，他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缓解。

那个人到底死没死啊?

如果没死呢?

三河又爬了起来。

那个出事的地方离他住的地方开车 10 来分钟，要步行跑的话，不知要多长时间。

但不管多长时间，他没有勇气再去了，他也没有力气了。

他把两只手抄在袖子里，弓着腰跑向最近的公交车站，那里有一个电话亭。

二伟是有一个手机的，他们爷仨有两个手机，一个在大伟那，一个在二伟那。

但是他不敢用二伟的手机打，他到了路边的一个电话亭，喘了很久，考虑了很久，才抖着手拨打了 110。

他尽量平静着声音给警察说，在某个路段发生了一起车祸，一个人快死了……

他是刚刚路过才看到的……

他说完之后没等警察说话就赶快挂断了电话。

他逃也似地离开电话亭，在凛冽的寒风里，缩着脖子弓着腰，又回到了家里。

7

三河躺到床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

看了一会，他觉得还是不妥，又猛地坐起来穿上鞋。

他还是袖着手弓着腰，往那个出事的地方一溜小跑。

他不敢走大路，他贴着路边的小树林趟子走。

这趟大路是一条直路，路边有个小树林，他踩着还没有完全腐烂的落叶，刷刷地在冰冷的夜色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跑着。

一边跑一边扭头看着大路，一方面怕大路上有人看到他，一方面他希望能看到警车或者救护车啥的能从路上走过。

但是他啥都没有看到，路上空无一人……

但当他浑身汗透地跑到原来出事的那个地方时，他惊呆了。

路上什么都没有，他以为是天黑看不见，但是当他弯腰靠近了地面，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又更深地弯着腰，紧贴着地面跑过来又跑过去……

依然什么都没发现。

那个人不见了。

那个三轮车也不见了。

等他折腾着又跑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明了。

二伟还没有睡，也在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看见三河进来，二伟哑着嗓子说: 爹，你去看看车，看看我们的车前面……

三河猛然醒悟，赶紧小跑着到门口用打火机看了一下车前面。

他不知道当时车祸是怎么发生的，车前面除了留下一点点划痕以外，竟然没有任何的痕迹，可能是货车太高了。

他理解不了车子是怎么把那个人窝到车子底下的，车子前面只有保险杠上面稍微凹进去一块，留下了一道疤痕，好像还有三轮车胎的花纹印记，除此之外，再看不出什么了。

他赶紧拿了一个湿毛巾把保险杠擦了一遍。

这下子再也看不出来什么了……

天色渐渐放亮，他突然发现那个保险杠虽然看不出什么痕迹，但是因为被他刚擦了一下，比别的地方干净得刺眼。

他围着车子转了一圈，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想了想，又拿了湿毛巾，把车的前头全部擦了一遍。

邻居们都还没有起床，他弓着腰坐在凳子上，看着被他擦得焕然一新的车头，喘了一口气。他觉得口渴，回屋倒了一杯水端在手里，又到门口来看他的车子。。

这一看就觉得更不对劲了，这个车头焕然一新，而后面的车厢都灰扑扑的，这太不正常了

不行不行，这太不正常了

他一下子把这杯水泼到了车厢上面，转身到屋里拎了一个水桶过来，在车子旁边的井里打水开始洗车。

他一丝不苟地洗着，包括轮胎里的泥巴，车子底盘下的泥巴，他都爬进去一丝不苟地洗着。

当他趴到车子底下的时候，他才看到，车子底下痕迹比较严重，有几根白头发，还有血迹……

那一点点的血迹，带着只有他才能闻到的一丝腥气混着泥巴淌下来，很快就淡了，又很快消失了……

顺着他冲上来的一桶一桶的水，流进了门口的下水道里。

邻居们起来了，小小的巷道熙熙攘攘了起来，一个邻居打开门看到他说: 呀，老朱，大清早的洗啥车呀?

今天没活，闲的没事让它干净一下。

好像听着你今天夜里出车了吧，听着车响的。

没没出，唉，有一趟生意去看了一下，价格不合适，然后就回来啦。唉，今天不接了，把车子好好洗洗，歇两天。

也好，你看恁爷仨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一天都不歇的，是该歇两天，让车子也歇歇。

是呢是呢，让车子也好好干净一回。

三河又回到屋里，看着二伟还在那里勉强睁着眼睛，搓了搓手说: 没事了，车子上啥事都没有，没留痕迹，我全部洗了一遍，啥事都没了，好好睡，睡醒啥事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