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是个疯子，为了不让她伤人，爸爸把她关在了猪圈里。
我家很穷，一年到头就盼着这头猪能卖点钱。
可就在我岁那年一切都变了。
我家几乎每天都有人上门看猪，每夜的猪圈里都会发出惨烈的尖叫。
那些人离开后都会扔给爸爸几百块，有时还会递给我一块糖。
我问爸爸为什么这么多人看猪，却没有一个人把猪带走。
爸爸笑着摸我的头回答，因为他们都在等母猪下崽。
可我偷偷去猪圈看过，我家的那头猪明明是只公的。
1
从我记事以来，我的妈妈就一直被关在猪圈里。
爸爸说妈妈之前被鬼上身过，所以精神不是很正常，曾经还把隔壁王叔的耳朵咬了下来。
我见过隔壁的王叔，他的确少了个耳朵，别人都叫他独耳王。
但他对我却很好，经常给我塞糖吃，还经常摸着我的头，夸我越长越像妈妈。
可我没见过妈妈。
我们家很穷，爸爸常年拄着拐没办法工作，只能在家养养猪，每年靠卖猪赚钱维持生活。
爸爸喜欢打牌，但他牌气很差，经常输的连衣服都抵给人家，家里所有的钱都被他输的精光。
每次输钱他都会喝很多酒，一边喝一边骂，喝完就拿着拐杖跑到猪圈里把猪打一顿。
岁之前我从未吃过一顿饱饭，因为营养不良，我瘦成了皮包骨头，连隔壁家的狗都比我重。
人都吃不饱更别提猪了。
别人家养的猪又白又胖，我家养的猪都瘦出了直角肩。
因此到了年底，收猪的人路过我门口连停都不带停的。
每当看到别人家因为卖猪赚的盆满钵满，他都会一瘸一拐的到猪圈里，一边打一边骂。
没用的东西我倾尽家产买了你你就像个废物一样
贱蹄子没给老子生出个带把的老子这辈子都低人一等
我打死你自从买了你，家里都没幸运一件事
我蹲在家门口，听着猪圈里的猪嗷嗷叫，有些心疼但也无能为力。
我若是像村长家的狗蛋这么胖，说不定还拦一下爸爸。
阿妹，你爸又开始打猪了?
王叔叔笑眯眯看着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糖放在了我的手心。
嗯，我家的猪没人收。
我攥着那颗糖，小声的嘀咕。
王叔叔笑着摸了摸我的头阿妹不怕，王叔叔去劝劝你爸。
王叔叔家虽然就住在隔壁，但我家是茅草房，他家是三层小洋楼，简直天壤之别。
王叔叔在我们这一片养猪是出了名的厉害，他家的猪养的又白又胖，收猪的也都抢着要。
爸爸之所以生气也有一半的原因出于嫉妒。
王叔叔一出马，爸爸的骂声果然停止了。
我不知道王叔叔怎么劝的爸爸，我只知道我们家的生活从那一天变得好起来了。
当天晚上餐桌上破天荒的出现了红烧肉。
2
王叔叔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养猪大佬，不知道他交给了爸爸什么办法。
那天过后，几乎每天晚上都有人来我家看猪。
每次这个时候，爸爸就会从糖罐里抓一把糖叫我在门口吃完再进来。
我熟练的蹲在门口，剥开糖纸快速的塞进嘴里。
与此同时猪圈里也发出了凄厉的惨叫，我听过猪叫，但那晚的叫的却比以往都要凄惨。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这个声音才彻底消失。
大门打开，看猪的男人满面红光，满意的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红色钞票扔给爸爸。
你家的猪这么带劲。
男人咧嘴笑了起来，他的牙齿焦黄，烟臭味我离的那么远都能闻到。
爸爸拄着拐，那一晚弯了半辈子的脊背终于直了起来。
手里的糖我没舍得吃完，于是便一直站在门口，直到那男人的目光停在了我身上。
呦，还有个小猪仔呢，不错
他搓着手朝双眼发光的朝我靠近。
我有些害怕，但双脚就像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那双黝黑干瘪的手眼看就要摸到我的脸，突然一个身影冲了过来，将我拉在了身后。
看完猪就赶快滚，别吓到孩子。
那男人有些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但碍于王叔叔，他只能作罢。
阿妹，不怕，以后家里再有陌生人来看猪，阿妹就来王叔叔家玩。
王叔叔总是用很温柔的声音和我说话，他也总能在我最害怕的时候护住我。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王叔叔是我的爸爸该有多好。
很奇怪，爸爸看到王叔叔，刚直起的脊背又弯到了尘土里。
看猪就看猪，不要吓到孩子。
王叔叔充满警告的语气，让我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狐假虎威的狐狸，悄悄的昂起了下巴。
爸爸像孙子一样不停的点头，承诺不会让任何人碰我。
王叔叔这才满意的离开。
离开前又塞给了我一块糖，那块糖比爸爸给我的更甜更软。
3
阿妹，你家每天晚上都吵的我睡不着。
我和狗蛋在村口的小溪边捉螃蟹，他累的气喘吁吁，坐在岸上死活不愿意再抓了。
是我家猪叫的。
我翻起石头，捏住了下面的小螃蟹。
猪才不那么叫呢，那明明就是人叫的，你爸又打你了?
狗蛋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知道我爸是什么德行，应该说全村人都知道。
所以他爸妈不让狗蛋和我玩，但狗蛋总会偷偷跑出来。
冰凉的溪水漫过脚踝，这条小溪很浅，却承载了我整个儿时的夏天。
我爸这段时间很忙才没空管我，那声音就是我家猪叫的。
我坐在岸上，双脚在溪水里不停的扑腾。
狗蛋神神秘秘的坐在一旁，压低声音说道:
我听我爸说，那是你妈叫的，根本不是猪叫的。
我才不信，因为在我有记忆以来，我家的猪都那么叫。
你放屁
我学着爸爸骂了狗蛋一句。
狗蛋不会骂人，因为他没有一个蛮横不讲理满嘴脏话的父母。
一张肉脸憋的通红你不信你就去问你爸，为什么你从来见过你妈?你妈去哪了?有本事你就去问
问就问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把狗蛋推倒，提着塑料凉鞋气冲冲的往家走。
一直到晚上，又来了一批看猪的陌生人。
而我自觉的拿着糖坐在门口等他们出来。
今天他们呆了很久，爸爸不同往日的将人留了下来，一起吃晚饭。
而我看着满桌的美食咽了咽口水，刚想坐下来拿筷子去夹，就被爸爸一巴掌扇倒在了地上。
他今天喝的很多，酒壮怂人胆，他今天说话声音也比往日更大更硬。
男人吃饭女人没资格上桌滚一边去
爸爸打过我很多次，但唯独这一次巴掌扇在了我的脸上。
我疼的眼泪滚了下来，却一声不吭，因为出了声，打的会更疼。
我蹲在猪圈门口，将头埋进双膝，眼泪不停的流。
我想起白天和狗蛋的对话，看着猪圈里的那头猪，感觉同命相连。
它孤单，我也孤单。
我站起身不自觉的打开圈门走了进去，猪圈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里面又脏又臭。
我小心的伸手去抚摸着猪背，安慰的说:
小猪小猪，你很疼吧。
猪不会说话，但我也不确定它能不能听懂我的话。
但那一瞬间，它甩了甩头朝身后走。
走一步转头看我一看，像是在示意我跟上去。
里面没有灯，很黑。
但犹豫了一秒，双脚还是没有忍住跟了过去。
可没有走几步，我就被黑暗里的一双眼睛吓了一跳。
几乎是一瞬间，我转身就跑。
我浑身是汗。
虽然只有一眼，但我很确定我看到了一个女人。
4
爸爸今天很开心，因为那群人给了双倍的价钱。
他喝的醉醺醺躺在床上，一边笑一边朝我招手。
贱妹来，爸爸给你零花钱。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五元钱，像施舍小狗一样扔在地上。
我蹲下来去捡，捡起来又还给了爸爸。
因为我知道如果我拿了，明天又少不了一顿打。
贱妹，去给爸倒杯水，爸今天开心，这头猪可真赚钱。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爸爸喝多了酒还这么开心，于是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爸爸，为什么这么多人看猪，却没有一个人把猪带走?
爸爸笑着摸我的头回答:
因为他们都在等母猪下崽，快去给爸倒杯水。
我没听懂，只能去倒水。
等我把水端过来时爸爸已经睡着了。
我想起刚才在猪圈里看到的画面，心里有个声音叫我再去看一看。
如果我没猜错那个女人应该是我的妈妈。
妈妈不会伤害我的。
我打着手电又进了猪圈，这次我看到了角落里的女人。
她的脖子上被比手臂还粗的铁链拴着，浑身上下只套了一件不合身的短袖，头发乱糟糟的。
因为长时间处于黑暗环境，突然被灯光照射，让她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我小声的喊了一下妈妈?
那女人身体一僵，然后机械般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此时噙满了泪水。
玉玉?
她双唇微启，发出的声音十分尖锐难听。
她伸出手想向我靠近，却被铁链拴着，无法动弹。
我后退了半步，小声的做了个自我介绍。
我叫陈贱妹，妈妈，你叫错了。
妈妈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不停的摇头，她的嗓子好像生病了，导致她张了半天嘴却只说出了两个字。
璞玉。
5
璞玉?哪两个字?
狗蛋把剥好的糖递给了我。
我摇摇头你都没上学，说出来你也不知道。
那你就再等等，等我明年上学了就认识了。
上学两个字在我这是奢望，爸爸说女孩子不用上学，以后长大嫁人又用不上。
切，上学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才不稀罕。
我嘴上说着不在意，但却是因为不想让狗蛋看不起我。
我的自尊心随了我爸，可笑至极。
狗蛋看我不开心了，赶紧拉着我哄我。
你别不开心，等我去上学了以后，我教你。
阿妹，你别生气了，这样我带你去看新娘子，我舅舅今天结婚，我偷偷带你去吃席。
狗蛋不愧是我的好朋友，知道我对吃的最没办法。
狗蛋舅舅我见过，一个和我爸一样老的男人，因为年轻时高烧，脑子烧坏了，平时憨憨傻傻的。
没想到这样的人也能娶到新媳妇。
婚礼很热闹，我们来的有点晚了，新娘已经进屋了，我们只能躲在房间后面的小窗台往里看。
我以为狗蛋舅舅娶的应该也是个智力缺陷，再不济也是个缺胳膊少腿的女人。
可当我看到床上坐着的女人时，我震惊的合不拢嘴。
因为那女人太漂亮了，皮肤白的像剥了壳的鸡蛋，穿着肥大的婚纱，美的不像我们这个土疙瘩里的人。
怎么样，我舅妈漂亮吧。
狗蛋一脸骄傲的就像今天结婚的是他一样。
我点了点头你舅还挺有本事的，能找到这么漂亮的老婆。
狗蛋摇摇手指那是我爸妈有本事。
我那时候小，并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我的注意力都在新娘身上。
很奇怪为什么满屋的人都在笑，只有新娘在抹眼泪。
而且她的脚踝上也有一根铁链。
我看着新娘，狗蛋看着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狗蛋脸颊发红。
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可我还是觉得阿妹最漂亮。
只可惜当时放起了鞭炮，我并没有听到狗蛋说了什么。
6
夜晚，我趁爸爸熟睡后，带着在婚礼上打包的菜又偷偷进到了猪圈里。
妈妈，是我。
我把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不要说话，她冲我点了点头。
我不怕她，因为她是我妈妈。
哪怕外面所有人都说我妈妈是个疯子，我也爱她。
就像是生下来就有的本能反应，我就是爱她，比爸爸都爱。
我把菜放在她面前，还没来得及拿出筷子，她就已经用手抓了起来，狼吞虎咽的吃着。
吃到一半，她看了我一眼，微笑着从菜里挑出来一个鸡腿递给了我。
玉玉吃。
我虽然已经吃的很饱了，但还是接过鸡腿吃了起来。
我从小就没见过妈妈，但很奇怪，明明我从来没有和她接触过，但心里却莫名的开心。
原来有妈妈的感觉是这样子的。
后来，每天晚上我都会偷偷来猪圈里给妈妈送吃的。
时间久了，妈妈的脸上也逐渐多了表情。
她每次见到我都在笑，她的眼睛很漂亮，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
说实话，我觉得妈妈比狗蛋的舅妈漂亮多了。
妈妈，我叫贱妹，为什么你老是叫我玉玉?
我窝在妈妈的怀里，小声的问。
妈妈摸了摸我的头，用木棍在地上写下了两个字。
璞玉。
我不认识字，于是她就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画的写下这两个字。
你不叫……贱妹……你是璞玉……妈妈的璞玉。
妈妈一遍又一遍的告诉我，我不叫陈贱妹，我叫陈璞玉。
灼灼璞玉，静世芳华。
所有人叫我阿妹，只有妈妈不厌其烦的叫我璞玉。
我喜欢她用温热的身躯抱着我，用并不好听的嗓音叫我名字。
她每天都教我认字，从我的名字到她的名字。
我叫璞玉，她叫沈芳华。
她还教了我好几个名字，沈栋国，赵美玲。
我问她是谁，她笑着没回答，只让我死死的记住。
每天晚上我都会偷跑进来，然后天蒙蒙亮时再跑出来。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年。
7
狗蛋上学了。
他每天有写不完的作业，只有周末的时候才能偷摸找我玩。
每次他都会带着一大堆书本，来教我认字。
但我没告诉他，其实他教的字我都认识，而且我认识的字比他多太多。
但我不能说，不然就暴露了我和妈妈之间的小秘密。
阿妹，我虽然还没学到，但我今天问老师了，老师说璞玉是出自《诗经》里的。
灼灼璞玉，静世芳华。
我敷衍的点点头，目光却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你叫璞玉?
一道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回过神看过去，才发现是狗蛋的舅妈。
舅妈?你怎么在这?
狗蛋收拾好书包，一脸疑惑的看着舅妈。
自从去年婚礼上见过一次后，我就没再见过狗蛋的舅妈。
仅仅一年，当初那个皮肤白如雪的美丽女人，却变成了皮肤黝黑，身材走样的农村女人。
她头发剪的很短，又黄又干。
但我仔细发现她的小腹微微隆起，像是怀孕了。
爸爸经常说，村里的女人只有怀了孕才能安安份份。
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我却注意到了舅妈湿了一半的裤腿。
舅妈也来捉螃蟹吗?
狗蛋傻乎乎的问。
舅妈看了一眼自己的裤腿，有些慌乱的想要藏起来。
我看出了她的窘迫，小声的提醒了一句:
舅妈怀孕还是要小心一点，这条小溪虽然浅，但也淹死过人。
太阳已经落了山，我着急回家，于是便和狗蛋说了声再见就往家赶。
我刚到家就看到了院子里的陌生人，然后在爸爸警告的眼神里退到了门口，坐了下来。
以前没见过妈妈，就总觉得那一声声的惨叫是家里的那头猪。
可如今我知道了，那些声音都是妈妈发出来的。
今天手里的糖一点也不甜，我用双手握住耳朵，可眼泪却捂不住。
我讨厌自己的懦弱，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哭我什么都做不了。
璞玉?
我听到有人在叫我。
不是叫我阿妹，是叫我璞玉。
我抬起头，看到狗蛋的舅妈正躲在小巷口里朝我招手。
我擦了擦眼泪和鼻涕，不想让她看到我的脆弱。
舅妈?你怎么在这?
舅妈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糖，塞进了我的手里。
以前看到其他小朋友吃糖我总是羡慕，花花绿绿的糖纸包裹各种口味的软糖硬糖。
那时候糖就跟金子一样珍贵。
现在我口袋里的糖多的吃不完，但我却没那么爱吃了。
舅妈问你，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我爸。
璞玉?
我摇摇头舅妈，我叫贱妹。
可今天下午我听狗蛋叫你璞玉?
我一直谨记和妈妈约定，头摇的像拨浪鼓。
舅妈，你听错了，我叫贱妹，他们都叫我阿妹。
舅妈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等下爸爸要找我。
我转身就要走，可踏出一步的脚很快就停了下来。
你妈妈是不是叫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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