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白应该怎么的表达

声音虽与他的表情相符，但我确定他没有开口。

视线上移，空中出现了一行与他声音同步出现的加粗字幕。

字幕下不断涌现着弹幕:

九十七次告白，这女的好冷漠啊，真给她脸了。

还没到追夫火葬场啊，节奏也太慢了，上来就打脸才是我们高贵男频该看的啊。

等着看吧，到时候她后悔得发起疯来连自己都打。

真没时间陪你们闹了，直接快进到送你进火葬场好不好?

1

你听到什么声了吗?我转头，问站在一旁的男友游明澈。

他望着决绝转身、大步离开的左宵，挑了挑眉，什么声?他破防的心碎声?

看来只有我听到左宵那中二的内心独白，看到他那帮观众的实时议论。

真有意思，游明澈不屑地摇摇头，咱们回国才多久，我每次见他，他都在跟你告白，跟个 NPC 似的，要不报警吧，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两年前毕业晚会上，台下的左宵对我一见钟情。

当晚就堵住我，一张口就是要做我男朋友。

简直莫名其妙。

我以为拒绝就没事了，哪里想到，此后他不知从哪里搞到我的联系方式，开始了隔三差五的骚扰。

拉黑一个，又来一个。

出国时，我换了号码，算是过上了清净日子。

结果刚和暗恋的高冷学长双向奔赴，美美回国，那脏东西又缠了上来。

我挽上游明澈的胳膊。

这是他向我告白的第九十七次……

这个数着实惊到我了。

今天他说什么给我发了好多封邮件诉说思念之情，虽然那个邮箱我多年没打开过了，但对他来说，可能发出一封电子邮件就算一次深情告白吧。

不管怎么说，以他告白的速度，剩下三次也是分分钟的事儿，忍忍就过去了。

游明澈脚步忽地一顿，神色前所未有地严肃。

刚才讥讽左宵时的轻松完全消失。

你在数。

他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认真复述一个事实。

他说当……啊?

你在数他的告白次数，他看着我的眼睛，目光沉沉，你不会是想要玩那个什么，他走九十九步，你走最后一步的戏码吧?

我咽下解释，玩味地眯起眼睛。

反正他跟我告白你也完全不在意啊。

那是因为，他喉结滚动一下，声音有些发紧，我觉得你眼光不会那么差。

那现在怎么又?

他整了整表情，有数数的功夫不如想想怎么把项目拿下来。

那我回去加班了，我转身进办公楼，你不是还有应酬吗，快去吧。

他一把拉住我手腕，我陪你。

那应酬?

没应酬，你记错了。他另一只手已经拿出手机，拇指飞快打字发着消息，嘴上仍不饶人，你光记别的去了，哪儿还有空记我的事……

2

我生日前一天，公司前台放着个硕大的纸箱，上面用粉色丝带打着个大大的蝴蝶结。

致我的白月光: 真心奉上，小心花妆。

落款——你的归宿: 左少。

前台说送来的人刚走，我急忙追出去，却不见人影。

第九十次告白，世间最用心的礼物，以防她太过感动，哭得不能自已，破坏了生日妆容，特意提前一天送达。

能听见他的独白声，人应该也没走远。

我站定，抬眼，看向上方弹幕。

我说哥们别太舔了

左大少爷，你给你妈送过这么多礼物吗?女主到现在都没给过个好脸，凭啥给她东西?

不会这样就被拿下了吧?那可就没劲了。她得先拒绝，日后清醒了，想起来再痛哭流涕才爽

什么意思?哭就爽了?到时候杀了她才爽啊不懂这套，再看看……

我扯开蝴蝶结，打开纸箱。

拿起最上面的一个东西，贴着的标签纸上写着: 一岁生日快乐。

一小包散装奶粉。

我沉默地往下翻。

两岁，一个拨浪鼓。

三岁，一块巧克力。

十岁，一本盗版小说。

林林总总，每一岁的礼物，都是相应的金额，最贵的是一个音乐盒。

25 块的 25 岁礼物。

游明澈拿着文件走过来，看到我脚边这一大堆东西，漫不经心道: 要卖破烂?刚保洁往那边去了。

我苦笑一声，左宵给我送的生日礼物。

嗯?等等等下，游明澈文件夹都拿不住了，慌慌张张地翻手机，你生日不是明天?

他提前送了。

游明澈眉头紧锁，目光在这堆东西上扫来扫去，然后拨出电话，嗯对，帮我预定今晚点的露台座，生日布置，谢谢。

我生日是明天诶。

大庆三天

他从我手里拿过音乐盒，丢进箱子，又扯过衣角给我擦手。

我由着他，叹气，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幼稚。

3

吃过晚饭，天空开始飘落零星雨点。

我和游明澈带着微醺醉意，漫步街头。

突然，一个身影从转角踉跄冲出，浑身湿透，带着酒气，直奔我而来。

游明澈反应迅速，将我拉开。

那人扑了个空，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伴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我又听见了那压得低沉的独白声:

哼，把我扔在凄冷的雨夜，就为了陪别的男人。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男主等了她一晚上，借酒消愁还掉到沟里，结果她在跟别人卿卿我我，像话吗?

会不会她根本没看到箱底的情书?

对对对一般都得等到男主放弃后，她才能看到情书，回想他在雨夜等她的可怜样子，然后心如刀割……

这么不守妇道的女人，我已经想拿刀割她了

怎么又是你?游明澈看清了他的脸，上去狠狠推了一把，警告你，不要再骚扰别人了。

左宵趔趄两步，却像是获得了灵感般，直勾勾看着游明澈，决斗是吧?好啊谁赢了俞绘就是谁的

游明澈一听赶紧收回手。

你有病吧?她是人，又不是个奖品。他站到我身边，再说了，她喜欢我，我就算输了她也会选我。她不喜欢你，你就算杀光全世界的男人，她也不会选你，明白吗?

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懂，男人越厉害就越有资格得到女人，自古以来不就这样吗?

听他废话，就是怂了不敢打。

左宵受到弹幕的鼓舞，突然袭击游明澈，二人扭打起来。

好在胜负很快见分晓。

游明澈揉着手腕走回来。

我心疼地上下检查他有没有伤到，这儿疼吗?

疼。

坐在地上的左宵捂着青了的眼眶，梗着脖子，我今天喝了点，状态不好，你等我……

我们没工夫理他。

这儿呢?

疼~

……

左宵红着眼睛转圈看我们。

俞绘，你太让我失望了，你背叛我，我可以不计较，但这个小三这样对我，你也无所谓吗?

你等一下。我放下刚按到游明澈腰上的手，左右看看，又看向左宵，我背叛谁?谁是小三?

是我先喜欢你的，先跟你告白的，你离开这两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我一刻也没有忘记过你。

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真心发问，先交卷就能得满分吗?怪不得你延毕呢。

你……你……左宵指着我们，他哪儿比我强?比我帅?

显而易见。

我点点头。

不可能啊，左宵视若无睹，那就是他比我有钱?

这我还真没比较过。

游明澈率先自信点头，沉稳作答: 比你有钱。

我就知道左宵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笑容，女人嘛，就这么回事，不是肤浅的视觉动物就是肤浅的拜金动物。俞绘，听哥一句劝，你又不缺钱，不要贪得无厌，你需要的是真心。

话音未落，游明澈就已揪住了他的衣领，你说谁没真心呢?

左宵挣脱开来，转而对我说: 要想幸福，就选择爱你的，而非你爱的人。

我牵住游明澈的手，对左宵郑重说道: 如果这是互斥的选项，那它们都是错误的。

选择爱我且我爱的，以及不选择任何人，这两个才是通往幸福的正确答案。

你做题是先排除正确选项吗?这可不行……

游明澈轻笑一声，暗暗回握我的手，对左宵接着说: 怪不得你延毕呢。

欺人太甚左宵咬牙切齿。

独白声响起: 女人，你最好记得今天和别人一起羞辱我的样子，你以为我对你的容忍是无限度的吗，你错了，我的耐心就要到头了，而你还浑然不知，肆意伤害。

就是嘛，恨起来呀，还被男配压一头，太虐了。

不过为什么男主设定还没男配优越啊?

上面是女频看多了吧，男主出场太优越还让兄弟们怎么代入啊?而且这样，等后面他飞黄腾达了才好闪瞎女主狗眼啊。

气死了，快点杀了这负心女，杀了这狗男人

据我所知，左宵上前一步，是她主动追你的吧。

我挡到左宵面前，双手捂住游明澈的耳朵，别听，是恶评。

左宵继续说着: 她跟你告白的，你很意外吧，又觉得她还不错，可以试试，所以才答应，都是男人，我懂。

游明澈全神贯注地看着我的脸，落在他长睫上的雨珠，凝着斑斓夜色，颤颤欲坠。

我也被他专注而温柔的眸光吸引。

很快，我放下手，觉得这个场景如果从第三视角来看真是搞笑。

我们像是浪漫剧情里的男女主一样。我说。

游明澈跟着我笑，尤其背景里还有碍事的人叽叽喳喳，更像了。

得嘞，咱左少成人家 play 的一环了。

说好听了管她叫声女主，实际上都是左少的工具人，再蹦跶两下罢了。

男主的爱才是真正的爱，女主现在跟别人这轻浮样，以后全成了她的黑历史，她幡然醒悟后，为了跟男主示好，还亲自折磨这男配呢。

这还有点看头，不枉我跟着憋屈到现在。

左宵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塞给我，转头就跑。

独白声随着他远去模糊: 第九十九次……

左少跑什么呀，为什么不当面看女主的反应?

这招谁能顶住?要是女主现在答应了怎么办?后面还怎么爽?

反正无论女主以后再怎么卑微，我也不能原谅她现在的冷漠，拽个屁呀，快点杀了这负心女，杀了这狗男人

4

当晚回家，游明澈欲言又止几次，靠在门口，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门框，还是开口问我:

他的话有让你不开心吗?

他哪句让我开心了?我对着梳妆镜笑笑，把面霜点在脸上。

他看出我在回避问题。

他走过来，站在我身后，用温暖干燥的手掌，帮我把发际线上的碎发往后箍住: 你相信我，即便那天你没有跟我告白，我们也会在一起的，我……

那当然啊。我打断他，快速揉匀面霜后，挣开他的手。

好心办坏事，镜中一览无遗的饼脸总算恢复了正常。

我站起来，搭上他的肩，我们天造地设，看出来你爱死我了我才顺水推舟的，你以为我跟左宵似的，把告白当标点符号用啊。

真糟糕，他愣了愣，旋即揽我入怀，我以前从来不说，也从来不信那些夸张的话，但怎么跟你在一起后，变得……没错，就是天造地设就是爱死你了

我下巴抵在他肩头，感觉得到他放松下来。

但忧虑却开始在我心头缠绕。

游明澈家和我家是世交，还是小孩子时我俩就已相识。

他母亲对他寄予厚望，管教极为严格。

在花园里玩的时候，我总是透过落地窗看着屋里那个孤独的身影，或看书或弹琴。

他的时间被划分成分钟计算。

我原还同情他，想让他偷溜出来跟我们一起玩，不料那小子毫不领情。

神色倨傲，看我们跟看傻子似的。

行，他上进，他清高。

我们便也知趣地离他远远的。

他母亲去世前，已经为他安排好了，立即送出国投奔姨妈。

大人们都议论，明明他父亲健在，何必要把孩子小小年纪就送出去。

然而三个月后，游明澈的父亲就迎新人进门，旁人心下明了，怕是原配早已知晓此事。

我读研的正是他所在的学校，我爸提前打了招呼，托他照顾我。

我本不打算去招惹他，如果不是刚到就被小偷光顾了的话。

挂失补办证件，联系对接人说明情况，一大堆事情，他陪着我跑前跑后。

终于在公寓把行李归置好，我往单人沙发上一倒，张口就是抱怨:

我还以为你在这儿混熟了，能有点关系，直接把小偷逮住呢，就这?我一个人也能搞定。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但还是掏空钱包，把现金尽数拿出，放到了我的桌上。

我看着他下颌紧绷，俊朗眉眼间带着点疑惑和恼怒，想解释，想回怼，但最终都忍住的样子。

心里突然泛起一点涟漪。

样貌只是门槛，我做事讲究步骤，不会一下子昏了头脑。

这人虽然冷峻寡言，但在我的刻意接触下，彼此还是熟悉了起来。

人好，对我也有好感，是我喜欢的类型。

半年后，我慎重确认下这一点。

考虑到这个重要步骤已经耗费了不少时间。

我索性直球告白。

没想到正赶上他吃错了东西过敏。

我一边说着告白台词，一边眼睁睁看他肿成个猪头。

甜言蜜语也讲不下去了，赶紧送他去医院。

打上针后，他的情况逐渐稳定。

我帮他填写保险单，笑称拒绝就直说好了，不必自残啊。

又说，现在是救命的恩情了，不答应也得答应。

他仍不出声，我攥紧了笔，不敢看他，不会都是我的错觉，他根本不喜欢我吧。

那我可太冒昧了。

我正想着怎么给自己找台阶，肩膀突然被猛拍几下。

扭头一看，游明澈正在拼命点头，点到输液管都晃动起来。

只不过喉咙水肿着发不出声。

急得涨红的脸上，那双明亮的眼睛，是我看过最笃定的答复。

5

游明澈把淋了雨的衣物放进洗衣机，依次掏空每个口袋，咦呃，他掏出了那个被我们遗忘的信封。

左宵的第 99 次表白，是一封用鲜血写成的情书。

浸了水之后更是血迹斑斑，格外瘆人。

啊啊啊血书感天动地，这才是爱到骨子里的男人。

太深情了，纯爱至此，我哭死

我也为女孩自残过，没追到，白受伤了，女人的心是石头做的吗?该说不说，这个该死的恶女形象倒是刻画得很写实。

兄弟你这情况，等后面女主悔断肠的时候可别爽死。

字迹歪七扭洇开，我瞄了一眼。

游明澈赶紧拿开，别碰，小心有传染病。

你才有病最烦这种男的了，还是左少有男人味。

他哪懂什么是爱呀，被震撼到嫉妒了吧，恶意中伤左少。

可女主不会真不看信吧?那么多血，就白白浪费了?

放心吧，女主醒悟后会用自己的血写十倍长的信来挽回左少，但大男主不会回头哈哈哈

在滚动的弹幕中，我陷入前所未有的迷惑。

对于左宵，我厌恶他，也明知他记恨我，这样的关系会突然生出爱吗?

左宵和那些发弹幕的人在期待什么?

我要真气血那么充足，去献血不好吗，写什么长信?

唯一的解释是，我所处的是一个可被观测的世界，剧情走向由不得我。

我会被命运之手钳制，当他第一百次告白失败后，我就会被推向一条并非我选择的道路，饰演违心的角色。

如果……我问游明澈，如果我突然爱上他了，你会怎么办?

谁?游明澈用卫生纸包住信纸，正要往厕所走，忽然停住，看看手里，难以置信，他?你真吃这套?你是吸血鬼?

我说如果。

如果，他垂下眼认真想了想，我当然尊重你的选择。

阻止我我起身，穿过密密麻麻的弹幕，走到他面前，一定要阻止我，那不是我真实的想法。

那你为什么……

难道你觉得我有可能喜欢他吗?你犹豫什么?我有点生气。

可是人心易变，如果你真的喜欢别人了，强留你在身边只会让你痛苦啊。他小心翼翼抬眼看我，不过既然你说了，我当然会阻止，谢谢你让我阻止。

好，我被气笑，随即正正神色，游明澈，我想清楚了，我们分开吧，我有了更喜欢的人，他为我付出太多了，我不能再辜负他了，放我走吧。

他眼里的光瞬间黯淡，讶异、不舍、伤心、挣扎混杂成眼中的水雾，他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迟缓地，几乎看不出幅度地点了下头。

停，停，我揉揉他的脸，刚说完，要阻止我，你怎么回事，学落水小狗一样扮可怜吗?谁教你这么阻止的?

不是，不算，我还没反应过来，你没喊 acti。n。他吸了下鼻子，面露窘迫。

再来，我准备好了。他清清嗓子，晃晃肩膀，刻意眼露凶光，看我霸道发狠强制爱。

哦?我笑着，手指下滑，在他腹肌上点了点，然后顺势倒在床上。

他上前一步，想到手里还捏着血书，转头往卫生间去，稍等一下，马上回来。

话音刚落，他又停下，抬起手，不放心地询问，这个，你真不要了哦?

都扔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