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妃风华录

九岁的太子林清晏，命我对着皇后旧居磕头。

高位上，父子俩厌恶又冷淡的神情如出一辙。

果然是灾星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碰母后留给我的遗物

一个是我从小就深爱的男人，一个是我亲手带大的孩子。

我磕得头破血流，终于心死。

可当我彻底离开后，他们却慌了。

1

宫宴的最后，我顶着满脸骇人血迹被扶回了房里。

但血还未擦净，林清晏就带着一众宫人闯进了我的殿里。

徐妃，只是让你磕几个响头，难解我心头之恨。

林清晏红着眼瞪我，尚且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憎恶。

说罢，他身后上来两位手拿拶子的太监。

我最为珍惜爱护的的一双手被无情地按在那具冰冷的刑具上。

绳索猛地收紧，我立刻痛得浑身颤抖。

没有听到惨叫声的林清晏十分不快，他皱起眉头。

你们没吃饱吗?

撇开太监，素来习武的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拉紧绳索。

啊

刺骨的痛几乎让我失去知觉。

林清晏如愿以偿，他看着我软软垂下的手指和狼狈不堪的脸，终于露出快意的笑容。

你这个蛇蝎心肠的贱人，你害死了我母后，现在居然竟然还敢毁她的遗物

等我成了皇帝，我颁布的第一道圣旨就是要处死你

他像一只发狂的小兽，想要一口气咬断我的脖子。

众人离去后，我的婢女蓉儿心疼地捧起我的手。

小姐以后只怕是再也抚不了琴了……

疼得受不了，我闭上了眼。

先皇后身体有缺，生下的孩子也孱弱多病。

为了让他健康长大，我日日盯着林清晏习武练功。

绞尽脑汁想出新鲜菜式，亲自在灶台间忙活就为了让他多吃两口。

如今林清晏身体康健，可他的力气都用于报复我。

一偏头，有行泪流了出来。

我声音艰涩地安抚蓉儿: 这种日子也没多久了，半月后就是秋猎，皇上定不会让我同去，届时我借机脱身……

话音未落，门外通报皇上驾到，我一抬头便见林云景跨步进来。

2

于是也没有错过他看见我血泪模糊的脸时，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嫌恶。

先扶徐妃下去梳洗干净。

等我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回来，林云景自然地张开手臂，等我过去为他更衣。

我哆嗦着手为他宽衣解带，他的声音高高在上地传来:

徐妃，今日是你理亏。

我苦笑一声，只把头放得更低了。

见我无言，林云景皱着眉掐起我的下巴，触及我湿润的眼眶，声音稍微软了下来。

晏儿今日是不该再对你用刑，但他年幼性急，你难道要与他计较?

况且他是出于一片孝心，你该为他高兴才对。

烛光微动，倏尔被风吹灭了。

正如我九年来对他们掏心掏肺，但最后一点火星，被他们踩灭了。

而拼尽全力，也没能点燃他们心中的焰火。

林云景坐在床榻上，足尖轻叩，示意我为他拖靴。

我顺从地跪坐在地。

刚触及他，他便捞过我的身子，大掌挑开我的衣领，话里带着施舍:

朕今晚留下来陪你。

灼热的气息让我生理性地软了身子，可我心如寒灰。

我晚表姐几月进宫，正在我满心欢喜能常伴深爱的男子身侧时，已经是皇后的表姐居然早产了。

因为血崩，表姐留下林清晏，撒手人寰了。

此后人人都说徐妃肯定是个灾星，进宫第一日就冲撞得皇后早产去世了。

无人知晓皇后进宫前便怀着情郎的孩子。

面对众人鄙夷的目光，我却不能解释。

给皇帝戴绿帽子，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这些流言蜚语充斥着宫里的每一个角落。

潜移默化，所有人都信了，连林云景也是。

这辈子，朕只会有清晏一个皇子。

一碗堕胎药，夺去了我腹中已经成形的孩子。

九年里，每次欢好过后，都会有一碗避子汤送到我面前，一次不落。

汤药极寒，我却连喝九年，以致再也不能生育。

拢起衣裳，我声音不大但坚定:

皇上，臣妾今日身体抱恙，怕是不能尽心伺候。

额上贴着的纱布和肿胀淤青的手很有说服力。

在林云景眼里，对于天子的施恩，我应该感恩戴德地全盘接受。

可我去给脸不要脸地扫了他的兴致。

林云景再开口时已带上薄怒。

清晏小小年纪便如此暴戾，已经是你生为庶母的失职。

徐妃，朕今日还愿意来看你，已给了你天大的面子

庶母?徐妃?

我自嘲地勾起嘴角。

即便我满心满眼都是这父子俩，无怨无悔地付出就求他们看我一眼。

可亲手带大的太子听人教唆轻易与我反目，放下尊严讨其欢心的男人从未拿正眼看过我。

九年，林清晏从未将我当做母亲，而我甚至不能确定林云景是否记住了我的名字。

思及这些，我淡淡地扯出一个笑，全是自嘲的意味。

臣妾惹皇上与太子不快，罪该万死。

看着我低眉顺眼的模样，林云景觉得没劲。

本念及你侍奉多年，想升你的位份，现如今还是作罢好了。

说完，他一甩袖大步离开了。

蓉儿撇嘴: 皇上这句话奴婢都听了多少遍了。

当然了，这不过是林云景拿捏一个爱他的女人的手段而已。

可惜现如今，我不怎么稀罕了。

3

一个难熬的夜晚后，林云景传话，说娴妃与太子想吃糕点，命我亲自做碟贵妃红。

若假以人手，必定重罚。

贵妃红是种极难做成的糕点，不仅需要多种名花的汁液，还要加入现磨的山药泥。

而我对山药严重过敏，林云景再清楚不过了。

见我手不住地哆嗦却还要拼命抓紧手里的东西，蓉儿焦急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小姐……

来监视的内侍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蓉儿立马噤声，只敢默默擦拭泪水。

而我甚至不能流出泪来，怕滴入盘中毁了太子与娴妃的糕点。

半个时辰后，我匆忙赶到娴妃的寝殿。

徐妃如今这双手丑陋不堪，做出来的东西也如此不如意。

娴妃的声音懒洋洋的，却刺得我想把手指往袖子里藏。

我端着盘子的手难堪地收紧了些。

既然也费了你不少心思，太子和本宫还是会赏脸尝一口的。

她将纤纤玉手反过来，慢条斯理地欣赏指尖的丹蔻。

不过，太子与本宫入口的东西，怎么能不试毒?

一旁的林清晏得意地翘起嘴角，看清他眼底的恶意，我不安地抿起唇。

果然，宫女从糕点中取出的银针已然变得乌黑。

林清晏立马让太监将我押住，遭了一记重踢，我的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

发髻在粗鲁地对待下散乱开，我不可置信地望向这个我一手带大的孩子。

可这种拙劣到一眼就能看穿的手段，林云景却相信。

你果然是个灾星。

那盘糕点被他狠狠地砸在我面前，变成了一滩碎末。

林云景脸上乌云摧城的怒意让平日恣意的娴妃都屏住呼吸，他绕过案桌到了我面前，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如丧家犬的我。

父皇，她要害我性命，快下旨将她赐死

这时只有林清晏敢说话，他看起来得意极了。

蓦地，林云景扼住了我的喉咙，一点点收紧，指尖用力到泛白。

就因为昨天晏儿对你一双手用了刑，你便要他的命吗?

说完，他满脸厌弃地将我甩开，仿佛我是块肮脏的烂布。

如此，你的手也别要了。

下一秒，他的足底带着蛮横的力量碾上了我的手。

这次即使再疼，我都倔强地咬紧牙关，不肯发出任何声音，也绝不流出一滴眼泪。

当他的脚再抬起时，我的手已经如烂泥一般，再也举不起来了。

林云景看着我时，有恨有厌有怒，就是没有我期盼了许多年的一点爱与怜惜。

闭上眼，我疲累地听着他决定自己的生死。

打五十大板，送去给先皇后守陵。林云景的薄唇绷直，这辈子别让朕再看见她。

闻言，林清晏嘟起嘴，半响才说: 也行吧，但我更想她给我母后偿命

我猛地呕出一口黑血，林云景怕脏了他的靴子，嫌恶地避开了。

他转身软声安慰娴妃与太子，询问二人是否受到惊吓。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我被那五十大板打得皮开肉绽，之后和蓉儿一起被赶上了一辆硬木马车。

车上，蓉儿帮我处理血肉粘连的伤口，哭得说不出话。

我想像以前一样摸摸她的手，却做不到。

苦笑一声，我看向窗外湛蓝的天，半响后释然道: 也算因祸得福吧，还让我提前离开了。

我都想不起上次吹到宫外的风是什么时候了。

只愿此生，与宫内的人再不相见。

4

路上颠簸一月，我和蓉儿终于到了偏远的皇陵。

来接我们的只有一个佝偻的老太监，被他阴恻恻的目光上下扫视，我后背发凉，蓉儿也下意识地往我身后躲。

可接下来半月，他除了天还未亮时就叫我起来洒扫，却没对我做什么。

甚至每一餐都满满当当的端到我面前。

我渐渐放松警惕，好笑自己疑神疑鬼。

这晚又从老太监手里接过晚饭，我对他感激地一笑。

直到我渐渐感到浑身无力，才意识到不对劲。

而面前的人已经将手伸到我的衣襟处，开始解我的扣子。

皇上可是特别交代了，让我这个阉货好好疼你呢。

老太监咯咯地笑起来，声音粗砺又瘆人。

他粗糙起皱的脸皮埋进我裸露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愧是皇帝的女人，就是香

恐惧和恶心让我浑身战栗，我拼命地想用脚蹬开他，却使不上一点力气。

想到林云景，泪水不断从我空洞洞的眼眶里流出。

我第一次那么恨他。

就在衣服要被撕裂时，蓉儿出现了。

这姑娘害怕得两股战战，但还是抄起门口的烛台冲过来，对着我身上的人狠狠地敲了一记。

太阳穴破了一个血窟窿，老太监目眦欲裂: 该死的婊子。

撑着最后一口气，他拔出插在腰间的匕首，狠狠捅了蓉儿两刀，狞笑着死去了。

蓉儿的伤口血流不止，她气息奄奄地对我扯出一抹笑，声音断断续续。

小姐，以后……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

我哭得喘不上气，止不住地摇头，最后还是没抵住药效，昏死过去了。

与此同时，正在秋猎的林云景没由来的心慌，隐隐地不安让他心口微窒。

时隔快两月，他好似才想起被罚到皇陵的人，偏头问一旁的内侍: 徐妃到了吗?

皇上，徐妃十日前便到了。

他颔首，半响后吩咐: 待够三个月便让她回来，吃够苦头就学乖了。

徐妃回来后让医首去帮她看伤，那日朕对她是狠了点。

想到徐妃回宫后对他感激涕零的模样，林云景愉悦地勾起嘴角，又继续策马向前。

晚上，林云景得知林清晏发起高热。

病床上的太子看起来可怜巴巴，迷迷糊糊地呢喃着肚子疼。

地上是被他掀翻的糕点。

父皇，这些都不是那个味道，我要吃徐妃做的山药糕

闻言，林云景一怔。

他肠胃弱，太医曾叮嘱过要让林清晏多吃些养胃的药膳。

全天下也只有徐妃会傻到放着一群御厨不用，即使过敏也要亲手给林清晏做山药糕吃了。

他皱起眉头，不久后又放平下来。

好了，想吃还不简单吗?林云景勾起唇，安抚道: 那我们就提前让她回来，做山药糕给你吃。

小太子哼唧几声，最后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答应了。

那我们秋猎返程再顺便把她接上吧。

这头，转醒后的我抱着蓉儿已经僵硬的身体枯坐了一个晚上，心像被硬生生掏了一个窟窿。

跟着我，蓉儿没享受过一天好日子，她生前的愿望是有朝一日还能回北地看看。

于是我剪了她一段头发，决定带她回去。

5

秋猎因为林清晏的一场病，返程的日子推迟了半个月。

而我在这些日子里，碰上了往北地去的商队。

队伍里的婶子心软捎上了我，可却在北地边境，商队碰上了山匪。

婶子的男人被一刀捅了个对穿，女儿也被掳走了。

人到中年遭遇这种变故，这位好心的女人纵身跃下山崖去了。

亲眼目睹这一切，我躲在树丛后面不停发抖，止不住地呜咽。

也许林云景说得没错，我就是个灾星。

对我好的人都没有好结果。

回过神时，我已经站在悬崖边上。

心如擂鼓，我甚至觉得就这样了此残生反而不错。

我迈出脚。

千钧一发之际，我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揽过，重重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