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君何欢小说

为报答救命之恩，我跟在他身边为奴为婢，为他做饭洗衣，也为他挡过刀剑。

沈家人私底下都叫我沈迦南的童养媳。

我也以为是这样。

直到一次秘密任务提前回来，我换下带血的衣物，满心欢喜去找他。

却听到他和下属的对话: 进宫一事，非谢绾莫属，不能让锦瑟去冒险。

他的声音冰冷无情。

我站在原地，泪流满面，翌日，毫不犹豫答应了他的要求。

1

在听到我没有丝毫为难的回答后，沈迦南的目光寸寸皲裂，似是不相信我会如此这般轻易答应。

我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质问怀疑，也没有歇斯底里。

他不相信地再次问，你当真愿意?

我含笑点头。

我的命是沈大哥的，你让我去哪我就去哪。

即便心已经疼到麻木，我还是强撑着自己的笑容，不愿意让他看到我的脆弱。

沈迦南眼中似有不忍，他轻咳一声，别扭地转过头，这是最后一次，待我功成，定会让你成为最尊贵之人。

我下意识回答，我相信沈大哥。

每次出任务，沈迦南都会给我承诺，我也都会选择相信他。

这句话仿佛成了这十年来刻在我骨子里的信念。

转身之际，一枚清透碧绿的玉佩出现在眼前。

我欣喜地抬头，看到沈迦南冷峻的侧脸，这次任务完成得很好，奖励你的。

冰凉的触感在手心蔓延，内心却被熨帖得温热滚烫。

这是他为数不多给我的礼物。

印象中，只有一次，还是我用受伤的双手换来的，直到现在，我的右手手腕上还有道丑陋可怖的疤痕。

这也是我整日在外戴手套的原因。

除了在沈迦南面前，他说他最喜欢我肤如凝脂的双手，而残缺的疤痕只会让它更美。

此刻，我正用这双他最喜欢的手为他洗脚按摩。

他的双脚很大，我曾为了给他做双合脚的鞋偷偷丈量过，足有我的两倍。

那双熬夜做出的鞋也并未见他穿过，他告诉我，物以稀为贵，他会永远珍藏。

我笑得眉眼弯弯，通身都暖洋洋的，那时的我真的以为自己被幸福包裹着。

今日为何亲自过来?沈迦南眯着眼看我，也唤回我飘走的思绪。

我轻柔地重复手中的动作，有些难过地说，日后怕是不能日日跟在沈大哥身边侍奉了，想着能多做点也是好的。

空气瞬间变得安静，迟迟没有等来沈迦南的回应，我疑惑地抬头，撞进他幽深如墨的黑眸中。

他紧抿着双唇，眼神有些冰冷，谢绾，你知道的，在事情没有完成之前，我是不会为儿女私情绊住脚步的。

我瞬间慌乱，急忙解释，不是这样的，我，我只是舍不得。

眼眶酸涩异常，我紧低着头颅，不想让他看出我的脆弱，他曾说过，最不喜轻易落泪之人。

双脚被他收回，水盆里的温度也逐渐下降，就如此刻我失落的心情。

2

即便对沈迦南有太多的留恋，我也知道自己进宫之事已经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

他蛰伏整整十五年，在戍边不知吃了多少苦才坐到如今的位置。

我的存在只能成为他的助力。

我攥了攥手心，鼓起勇气问了一句: 沈大哥，为何是我，不是苏锦瑟?

他猛地转过头，眼中已有了愠色。

绾儿，我以为你最是通情达理。他失望地摇头。

不要让我这么多年的培养成为一场笑话。

我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唇，直到口腔中一阵血腥味传来。

就连我自己都有些看不起自己。

本就知道答案的不是吗?为何还要如此不顾脸面地问出这句话。

从小到大不都是这样吗?不管做什么事，我都要护着苏锦瑟。

不让她进宫，不过就是能舍我，不能舍她罢了，这般明显的答案，为何我还要如此执着?

只是，我也期盼过，期盼能够有一次对我的例外。

我无父无母，从五岁被沈迦南救起便跟在他身边，成为杀手，成为奴婢，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可是……我还想问，你有没有怜惜过我。

够了他狠狠打断我的话。

你今天的话有些多了，时辰不早了，退下吧。

我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沉默着退出房间。

花园中满是亮着的夜灯，沈迦南不喜黑暗，即便是在睡觉时，房间也要亮如白昼，更遑论外面的府邸。

我浑身冰冷，回到房间才发现衣服已湿了大半。

这是方才沈迦南动怒时踢翻洗脚盆落下在我身上的水，我不自觉给他找理由。

就连我自己都没感觉到，他更不可能注意到。

门扉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张绝色的小脸笑盈盈地望着我。

她的双眼自带柔弱属性，让人只需一眼便心生怜悯。

绾儿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这次出任务的时间好长，没你在锦瑟身边，锦瑟无聊得紧。

她无比娇俏地跑到我身边拉着我衣角撒娇，即便我说过很多次，不喜旁人接近。

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两步，我自顾自收拾自己微湿的外衣。

妹妹何至于此，沈大哥陪在你身边还会无聊吗?

她不满地嘟囔，哼，沈大哥说话不算话，说好的陪我出门打猎，却整日待在练武场，我又不喜欢打打杀杀的，自然不会跟他一起。

听说……她在背后轻轻的一句让我后背微僵。

回头看着她不谙世事的小脸，我竟有些羡慕，羡慕她被沈迦南保护得如此周密。

你知道了。我知道她想问我进宫的事情。

她点头如捣蒜，沈大哥说，这是好事，姐姐去了皇宫之后，就会成为太子身边的人，到时候，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就是不知道那位太子殿下是美是丑。

据说是位彪悍的丑男。我面无表情地说出在集市中听到的传言。

苏锦瑟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眉眼变得生动起来，姐姐不看他脸就行了。

3

我失笑，多谢妹妹的安慰。

看我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她微愣着站在原地，忘了自己还拉着我的衣角。

我收拾衣裳的动作受到阻力，皱眉抬头。

没留意到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幸灾乐祸。

意识到我有些不悦，她慌张地放下手中的衣角，支支吾吾地找补。

姐姐是生妹妹的气了?

没有。我不假思索地回。

她那般单纯无辜，又得沈迦南庇护，我哪有资格生她的气。

姐姐不回头就证明你在生气。她不依不饶。

妹妹多虑了。我耐着性子回。

我想，再等片刻，若她知道自己在自讨没趣，就会回去吧。

只是，没有等到那一刻，却等来了疾步而来的沈迦南。

他的表情实在称不上愉悦。

苏锦瑟却像是看到了流星，小嘴向下一撇，沈大哥，是我不对，惹了姐姐生气，你莫要责罚她。

生气?沈迦南蹙眉。

为何事生气?

我刚要开口，被苏锦瑟打断。

姐姐马上就要进宫了，我是来恭喜姐姐终于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可是，姐姐好像并不想搭理我。

我没有……我的解释如此苍白，尤其是在看到沈迦南逐渐阴鸷的眼神后，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饶有兴趣地勾唇，这么多年，我竟不知绾儿有何目标?

沈大哥不知道?姐姐想当后宫第一人呢。

她就这般毫无顾忌地说出我本拿来搪塞她的话，不知该说她是有意还是故意。

那是一年乞巧节，沈迦南进宫赴宴，临走前让我带着苏锦瑟去河边放花灯。

她问我有何愿望?我本就烦躁，便漫不经心地说，自然是后宫第一人，滔天的权势谁不想要?

说完我便忘了，若不是今日苏锦瑟再次重现那句话，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记得的。

后宫第一人?沈迦南的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

他一字一顿，我竟不知绾儿的野心竟有如此之大，看来，这次我竟被你利用了，此次进宫，你定然十分欢喜吧?

我心中慌乱，来不及多想地脱口而出，沈大哥，我绝没有这样想，若可以，我想永远陪在沈大哥身边。

不想让沈迦南误会，我单膝跪在地上表明自己的决心。

他闭着双眼，脸上的失望一览无余。

我双手颤抖着想要摸上去，被苏锦瑟轻轻挥开。

她绷着脸，无辜又单纯，姐姐说过的话莫不是忘了。

我心中急切，顾不得她柔若无骨的身体，一把挥开。

砰的一声，她的头撞在桌角，额头中央瞬间流出一大滩血迹。

锦瑟沈迦南失控地冲上去，紧紧抱着她查看伤势。

口中还在柔声安慰，不疼不疼，锦瑟乖。

我想上前，双脚却像是被钉住般不能动弹，眼前的一幕深深刺痛着我的双眼。

4

苏锦瑟在昏过去前还不忘为我求情，沈大哥，别怪姐姐。

沈府乱作一团，府医在锦园严阵以待，沈迦南更是衣不解带地照顾了苏锦瑟整整一夜。

而我，则被罚了整整三十大板。

后背血肉模糊，我硬是一声没吭。

丫鬟叹着气为我上药，姑娘，您怎么就不知道求饶呢?只要您一句软话，大人定会心疼您的。

我忍着自己眼中即将掉落的泪，勉强扯着嘴角，我该罚。

姑娘您太倔强了她急得跺脚。

我不置可否，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是不是该走了?

话落，心口空空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剥离出来，疼得我上不来气。

丫鬟目露不忍，可是姑娘的身体……

我咬着牙坐起身，无碍。

沈迦南算好了，三十大板，不多不少，不会让我伤到下不来床，也不会只是一句口头上的惩罚。

他的尺度，一向都拿捏得很好。

就连管家送来的金创药也是在戍边时，独他一人才能使用的稀罕物，只用三天，伤口便能恢复如初。

所有的行李都已准备好，我只带了沈迦南送我的一把短刀。

入宫，本不能带武器，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竟得了通融。

而我擅用的武器也是短刀。

有什么事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到抓不住。

姑娘该启程了。

丫鬟轻声催我，也让我回过神来。

面对着沈府大门的方向迟迟没有动，我想，再等等，沈迦南会不会从里面出来。

直到快误了时辰，我也没看到他的身影，甚至就连一句交代的话都没有。

轿辇外，经过吵闹的人群和繁华的街道，环境逐渐变得冷清。

那座巍峨的宫殿也逐渐变得近在咫尺。

我紧张地攥紧自己的手心，为自己未知的路而担忧。

稳了稳心神，我暗暗告诉自己，沈大哥说过，他会护我的。

即便因为我不小心伤了锦瑟，他一时恼我，过一段时间等他气性过了，我再说几句好话，他定然就会原谅我的。

这般想着，我的心境也变得开阔，悬着的心也缓缓放了下来。

从进入皇宫侧门开始，我和丫鬟便从轿撵上下来。

引路的宫人把我们带至东宫便转身离开。

东宫雄伟辉煌，我站在原地等着太子召见。

后背猛然被重击，本就带着伤，这一下彻底让我失去控制，趴伏在地。

姑娘丫鬟惊呼，被几个侍卫动作粗鲁地拖走。

后背刺骨的疼让我倒抽一口凉气，尝试着起来，每次都无力倒下。

我认命地趴在地上，心想这次怕是来者不善。

这位素未谋面的太子可真是送了我一份大礼。

片刻之后，眼前一双绣着五爪金龙的长靴出现在眼前。

双腿缓缓蹲下，紧接着，下巴上传来冰凉的触感。

我大着胆子睁开双眼，黑沉、幽暗、深不见底，里面更是带着深深的蔑视。

你就是沈迦南养在身边的扬州瘦马?

他的声音虽轻，却浑厚有力，又带着冷然和不屑。

与生俱来的高贵让人望而生畏。

我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下巴微微抬起，挣扎着想要起身。

5

他的右手在我下巴流连，屈辱感油然而生，即便是在沈府，除了沈迦南可以差使我，他人可是把我当作半个主子的。

怎么?就这般就受不了了?景灏的声音幽幽传来，里面充满了危险。

看来沈迦南对你的调教也不过如此。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回答，只一心自顾自说着。

我紧咬着双唇，不敢开口，生怕一个不小心说出连累沈迦南的话。

真是没意思。他松开我的下巴，缓缓起身。

紧接着唤来宫人，给我们这位扬州瘦马扶起吧，何至于行这么大的礼。

未等宫人靠近，我便咬牙站起。

这才仔细看清了眼前之人的面容。

鼻梁高挺，剑眉星目，眼尾一颗红色的泪痣让他整体的冷硬又柔和了几分。

这样的相貌，放眼整个上京，只怕都找不到几人。

坊间传闻太子景灏嗜杀成性，身材魁梧，阴晴不定。

如今看来，只有阴晴不定这个词形容得最是准确。

大胆太子面前，岂容你直视尊容尖利的嗓音让我双腿止不住颤抖。

这次进宫很是仓促，沈迦南还未来得及为我请老师，这宫里的规矩我只在数年前学过几次，十成已忘记了七成。

努力地在脑海里仔细搜刮了一番，这才依着回忆行了奴婢的礼节。

头顶一道冰冷的视线如影随形，清冷的嗓音砸在我头上。

起身吧，是个硬骨头。

我知道他说的是方才那一击，若我没有习武，只怕已成了棍棒之下的亡魂。

我撇了撇嘴，是太子手下留情。

声音不卑不亢，周遭的空气瞬间寂静。

看来那沈迦南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竟让自己的女人习武，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够忍下来的。

眼前雾气渐现，即便我习武时双手双脚被打到高高肿起，我也未曾哭过，也没有人关心过。

这一刻，却因景灏的一句话红了眼眶。

我甚至想说，我不仅有一身武功，还能杀人。

那句沈迦南的女人也尤为刺耳，能称得上他女人的也只有苏锦瑟了。

我下意识反驳，我不是沈大人的女人，殿下，奴婢自知容貌粗鄙，也无女子半点娇俏，怎能配得上一句扬州瘦马。

愉悦的笑声响在耳侧，景灏突然变得温柔，行了，让下人带你去擦药吧。

谢殿下。

直到离开大殿，我都未曾敢再抬头看他一眼。

不知是不是景灏交代过，宫人拿来的金创药竟比沈迦南用的还要好上数倍，只一层，那些疼痛就像是不存在般丝毫也感觉不到。

怪不得人人都想成为皇上，成为万万人之主，权势能让人得到所有，就连生杀予夺都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收拾完毕后，我换上宫人准备的衣物便被带去学习宫中礼仪。

教我的是一位年长的嬷嬷，为人甚为严苛，稍有不慎就会挨罚。

我在那里战战兢兢地呆了整整半个月。

好在我的学习能力并不弱，加上之前便有基础，半个月下来已学了个九成。

6

半月中，景灏未曾传唤我。

夜半时分，一封密信悄无声息地塞入房内。

我心中一喜，迫不及待地拆开。

是沈迦南。

他原谅我了，并为自己没有给我送行向我道歉。

他在信上说，有些想念我。

嘴角微扬，心脏随着他的话语噗通噗通乱跳。

顺着往下看，在看清密信的后半部分时，翘起的嘴角微僵。

沈迦南给我派发了任务，让我在三日后公主选驸马之时，说服景灏助他一臂之力。

公主?驸马?

沈迦南要成为驸马?那苏锦瑟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为何之前没有一点征兆。

眼前一阵阵眩晕，全身止不住地发抖。

终是放不下心中的执念，写了封回信给沈迦南。

回复来得很快，在我被景灏传唤之前，拿到了那封回信。

上面像是他在匆忙之中写下的，只有短短几个字。

只是逢场作戏，为了让皇家看到我的忠诚。

简简单单一句话，我便再次被哄好了。

就连去见景灏的路上都觉得心情甚好。

看到我，他扯了下嘴角。

倒是比前几日有了精神。

我脸颊微烫，作出娇羞模样，是宫中伙食好。

沈迦南曾经说过，我的容貌算不上倾国倾城，倒也属于小家碧玉，尤其是微低臻首，以娇弱示人之时，有一种旁人比不上的风情，似有若无地勾着人。

景灏眼神微眯，面色微冷，把你这种勾引人的把戏收起来，这里是皇宫，不是外面的勾栏酒馆。

话落，转身回屋，留我一人不明所以。

我讪讪地摸了摸鼻头，不知哪里又惹到了这位大爷。

待站在东宫内，里面七七站了十余人。

景灏朝我努了努下巴，把她从头到尾收拾一遍。

几人恭敬回答，遵旨。

我就这般带着疑惑被几人来来回回折腾了一整天，改了发髻和妆容，又新做了几套合身的衣物，不比我之前常年蓝黑色的布衣，新做的衣裳花红柳绿，颜色几乎集齐了一遍。

我穿着隐隐有些不习惯。

这十年来，为了方便出任务，每次都是挑最轻便的穿。

沈迦南也从未在这上面对我特殊照顾，蓦然间穿上这些裙装，恍惚之间，我也有了种被精心呵护着的感觉。

景灏盯着我轻点头，不错，打扮一下还是能看的。

我眉梢微抬，这是在夸我吗?

殿下为何要对我这般?我躲过他幽深的双眸，压着自己内心的触动，轻声问他。

好歹你也入了皇宫，是本殿下的人，若是跟在我身边出去，穿得还像之前那么寒酸，岂不是丢本殿下的脸。

原来如此，那些感动被我收回，再没了不配之心。

想到沈迦南给我的任务，我大着胆子问，听闻过几日便是嘉庆公主选驸马的日子，殿下，我，我能去吗?

我问得忐忑，一眨不眨看着他的反应，心中期待又恐惧。

景灏眼神莫名，带着我看不懂的深邃。

绾儿也对此感兴趣?